邱胜翊忙摇手，“伯父，请留步……”

“我也送你出去吧。”宝夫人也跟着起身。

“那……我告辞了。”

邱胜翊望了吴映洁一眼，但她漠然地移开视线，心中只欺盼着他能快一点离开。

在宝氏夫妇的陪同下，胜翊心情低落地走出大厅。

他从小就是个被人夸赞长大的天之骄子，也太习惯别人向他投来的惊叹目光，但是他却在吴映洁面前看不到一丝一毫对他的好感，她甚至对他不屑一顾。

为什么？

他到底哪里不如周以天？

“邱少爷。”宝远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人不懂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就对你直说了。”

“是，伯父请说。”

胜翊止步，转脸看他。

“我一直想问邱少爷，今日忽然来访，是为了什么事？”

当然，宝远雄心中已有一个答案，只是要向胜翊证实他的猜测。

“我是想请映洁姑娘到我家游玩。”胜翊坦承地笑道。

“邱少爷特地来邀请映洁的？”宝夫人微讶地看着他。

“是，前几日我看到映洁姑娘精湛的武艺，心中十分佩服也很羡慕，本来想请映洁姑娘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但她婉拒了。”胜翊苦笑。

“所以你今日又来邀请她过府一游？”宝夫人定定地注视他好一会儿。

“是。”

“你对我们家闺女……是不是……”

自称有话直说的宝远雄，面对真正重要关并没有的话时，还是不敢直接问出口，怕万一自作多情就难堪了。

“我很喜欢映洁姑娘，而且希望能够娶她为妻。”

胜翊坦然地说道，唇角挂着一抹害羞的微笑。

宝氏夫妇对胜翊会如此坦白感情极其讶异。

“你这小子真是讨人喜欢啊。”宝远雄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头，大笑道：“你想娶映洁就加把劲，我不会找你麻烦，也不会阻碍你，放心好了。”

邱胜翊错愕地眨了眨眼，他没料到宝伯父会如此热情地回应他。

“邱少爷，你的爹娘知道你有这种的想法吗？”宝夫人问出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他们还不知道，但是我从小到大所作的任何决定，我爹娘都不会拦阻我，只是……”他顿了一顿，低声说：“我发现映洁姑娘似乎并不喜欢我。”

“那倒是，她现在一颗心都在那个讨人厌的周以天身上。”

宝远雄也不管胜翊听了会不会受伤，直话直说。“邱少爷……”宝夫人轻轻一笑。“我可以叫你胜翊吗？”她实在喜欢极了这个孩子羞涩坦诚的可爱模样。

“是，伯父，伯母叫我胜翊就行了。”

“映洁现在年纪还小，没有识人的眼光，你若真心喜欢她，可得有耐性，慢慢地去赢得她的心。”

宝夫人已经希望这孩子能成为她未来的女婿了，毕竟论家世，容貌，气质，风度，周以天都无法与他相比，更不用说在映洁身上付出感情的深度了。

“胜翊，你放心，伯父，伯母都站在你这边！映洁那孩子虽然有些固执，但要赢得她的心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我们一定会帮你一把的。”宝远雄豪气地保证。

胜翊受到了鼓舞，又觉得士气大振了。

是啊，他岂能未战先输呢？

和周以天相比，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输给他的，而且他还是声名远播的‘八宝公子’，不论才华或是品味，尚不曾遇到过能与他匹配的对手，他岂能输给周以天？

为了吴映洁能真真正正地看倔一眼，他要轰轰烈烈地努力一回！

正文 第四章

胜翊脚步轻快地回府，一路上，他的嘴角都带着笑意，心情愉悦得想欢呼、想大叫。

有了宝氏夫妇的保证和力挺，他觉得要娶吴映洁的目标就已经达成一半了，而另一半就得靠他的努力和实力了。

铁杵都能磨成绣花针，他就不相信自己攻陷不了她的心！

据吴氏夫妇方才跟他说的，三天后，映洁会和兄长们动身前往京城，一路押镖运往甘肃，光想到这段时间内映洁会与周以天朝夕相处，就让他感到苦恼，因为他很有可能未战先败了。

要如何阻止映洁和周以天感情的发展？他得好好思考该怎么做……

刚踏进园子，他就听见琥珀大老远传来的喊声。

“少爷，到处找不到你，你跑到哪儿去了？”琥珀气喘吁吁地跑向他。

“什么事？这么着急？”他拍了拍琥珀的脑袋瓜。

“老祖宗在胜雪亭里赏花，喊你过去呢！”琥珀边喘边说。

“好，我知道了。”

胜翊转过方向，往园内的胜雪亭走去。

“少爷，你怎么出门都不说一声的？没看好你，害我被老祖宗骂死了！”琥珀跟在他后头抱怨。

“每回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你这条小尾巴，很碍事的。”

“少爷嫌我碍事了？”

琥珀扁嘴，委屈得像只就要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胜翊呵呵大笑。“我是让你轻松点，你别不知足。”

“少爷，你是不是又去找吴姑娘了？”

“猜对了！”

胜翊拍了拍他的头，给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少爷，我觉得你得先让老祖宗知道宝姑娘这个人，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一怔。

“万一老祖宗不喜欢吴姑娘，你岂不是白忙一场吗？”

胜翊微微的浅笑有如夏夜的微风。

“我一定会让老祖宗喜欢她，一定会。”

胜雪亭内，几个小丫头在放纸鸢，蹦蹦跳跳笑嚷着，有意逗老祖宗开心。此时风清气爽，亭下的池面上波光点点，让人看了神怡心旷。

“老祖宗。”胜翊走上胜雪亭，在白发老太太身前跪了跪，又向一旁的邱夫人跪了跪。“娘。”

“你呀，叫了这么久才过来，咱们都玩了好一会儿了。”

邱老太太把他拉到身旁坐下，一面吩咐身旁的丫头给他端上热茶。

“胜翊，来。”邱夫人拿起石几上的一碟京果递给他。“这盘珊瑚核桃是老祖宗特意从京里带回来的，知道你爱吃，都给你留着呢！”

“谢老祖宗，离京时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多带一些走。”

胜翊乐得拈起珊瑚核桃，一块接着一块吃起来。

“你脑子里只记得住你想记住的东西，可老祖宗心里就只记挂着你呀！”邱老太太宠溺地轻抚他的脸。

“老祖宗说的话真甜，这颗蜜枣都输给老祖宗了！”

胜翊笑着拈起一颗金丝蜜枣送进邱老太太嘴里，逗得老太太呵呵大笑。

“你这几日怎么像野马似的，成天不见人影，都跑到哪儿去了？”老太太嘴里甜滋滋的。

“也没去哪儿，只是四处走走。”胜翊喝了口茶润润喉。

“你的朋友们都在京城，你回到这儿谁能找呀？”邱夫人问道。

“有啊，有我小时候交的朋友。”他顺道说道。

“小时候的朋友？是谁？”邱老太太讶异地问。

“吴映洁。”胜翊露出一丝微笑。

“吴映洁？”邱夫人拢起眉思索。

“对，她是‘吴氏镖局’主人最小的女儿。”他试探地说道。

“喔，我想起来了，吴远熊！”邱老太太恍然想起。“我知道他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当年还甚觉奇怪，为什么他们家尽是生男，咱们家尽是生女。”

“娘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年我和吴夫人是同年有身孕的，曾经到庙里上香时也和她巧遇过，我是求子，她是求女，后来我如愿生下了胜翊，几个月后得知她也如愿生了女儿。想来也真巧，他们吴家阳盛阴衰，和咱们邱家正好恰恰相反呢！”邱夫人抿着嘴笑道。

“就是啊，那时我还怀疑是不是两家的风水都有问题，差点想找人来看看风水呢！”邱老太太笑说。

“不过胜翊啊，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吴家姑娘的？娘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邱夫人忽然感到奇怪，因为她从来不曾听胜翊提起过任何一个陌生姑娘的名字。

“大姐出嫁那一年我就认识吴映洁了。”胜翊表情认真地说道。“不过后来因为咱们家搬到京城，自然没机会再和她接触。搬回临江以后，我偶然遇见过吴姑娘几次，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的功夫实在好极了，依我看，一般男子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一说起吴映洁，胜翊的眼睛就发出异样的神采来。

邱老太太听到“功夫”两个字便皱了皱眉头。

“一个女儿家成天舞刀弄剑的很不像话，女人最要紧的是相夫教子，武功倒没什么可夸耀的。”

“武功好的姑娘也会懂得如何相夫教子啊！”胜翊替吴映洁说话。

邱老太太这会儿可就看出胜翊的不寻常了。

“武功太好的妻子难保不会把丈夫踩在脚底下，难能恪遵妇道，有谁家会娶进这样一门男卑女尊的妻子？要是夫妻两人拌嘴动了手，做丈夫的打不赢，治不了妻子可则么办？”

邱老太太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免得胜翊心里生出些什么妄念。

胜翊自己倒是不觉得男卑女尊是什么不好的事，两个人能不能相处得愉快、日子能不能过得开心？这些对他来说都远远大过那些牢不可破的礼教规矩。

何况，吴映洁早就摔过他一回了，但他并不觉得受挫，也没有感到沮丧，反而对她更加好奇，进而更加喜欢她。

其实邱夫人从胜翊提到吴映洁这个名字开始就密切注意着他的神情态度了，当胜翊说起吴映洁时，眼中流露的兴奋之情是无可隐藏的。

“胜翊。”她得赶紧把长辈们的打算提早一刻告诉他。“这两天老祖宗已经帮你物色了一个对象，那姑娘是江西按察使李大人的掌上明珠，芳龄十八，听说人物花鸟都画得极好，还听说她对‘八宝公子’慕名已久了，前两天还高价买走了你的一幅画呢！胜翊，只要你点个头，这桩婚事便成了。”

胜翊没想到老祖宗已经在安排他的终身大事，但此刻的他全副心思都在吴映洁身上，拨不出一丝丝注意力给别的女子了。

“老祖宗，我找一个会作画的妻子做什么？”胜翊长长地吁了口气，开始找理由推拒。“要是两个人成天在一起只能画画，这样的日子岂不是闷死人了。”

邱老太太呵呵笑道：“胜翊，你年纪还小，所以还不懂夫妻之间是怎么一回事。老祖宗告诉你，夫妻两人兴趣相投才能感情融洽，志趣相差太远反倒会增加磨擦。你这傻小子，娶个妻子进门是要来迎合你的，可不是来折磨你的，你呀，听老祖宗的话准没错。”

“不，我不要。”胜翊坚定地摇头，完全听不进老太太的话。“老祖宗、娘，我心意已决，认定吴映洁了。我现在很喜欢她，若此时要我迎娶其他女子为妻，只怕我做不到。”

“胜翊，你怎能这么说呢？那姑娘可是老祖宗亲自为你挑选的呀！”

邱夫人生怕老太太动怒，急忙用眼神暗示他。

“老祖宗——”他屈膝趴在邱老太太的膝上，用无辜的眼神哀求着。“我要娶我喜欢的姑娘，我现在只想娶吴映洁一个人。”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唯一绝招，通常此招一出，他所有的要求都会被实现。

邱老太太叹口气，对宝贝爱孙她总是硬不下心肠来，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何况娶进门的是邱府唯一少奶奶，一点都轻忽马虎不得。

“胜翊，你的婚姻之事可得听老祖宗的了，老祖宗觉得按察使大人的千金比较适合当咱们邱家的少奶奶，你能不能多考虑一下？不要太坚持非吴映洁不娶，要不然……咱们和你爹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像是再给你多纳几房妾室……”

老太太轻哄着，终究还是不忍心宝贝爱孙失望。

一听到多纳几房妾室，胜翊立刻摇头。

“如果这只是为了能娶吴映洁而必须答应的条件，那我可不要，这样未免太不尊重她了。”

邱老太太一脸疑惑的表情，像是从来没听过“尊重”这两个字。当年她要儿子娶谁就要娶谁，纳妾就要纳妾，哪里需要她如此费心哄骗。

一旁的邱夫人心中暗暗苦笑，但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她知道儿子执拗的脾气，只要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拽不回，她就等着看宠爱金孙的老太太要如何解决此事了。

“胜翊，你就真这么喜欢那个吴映洁？”对爱孙向来有求必应的邱老太太已经动摇了。

“是。”胜翊答得丝毫不犹豫。

邱老太太沉吟着，半响没有说话。

“吴家阴盛阳衰，说不定吴映洁很会生儿子呢！”邱夫人开口加了把劲。

这关键的一句话立刻说服了邱老太太。

“那姑娘……她还没有婚配的对象吗？”

胜翊开心地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

“那好吧。”邱老太太终于点头。“你若非她不娶，这两天就同你爹商量商量，找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去吧。”

“多谢老祖宗！”

“不过老祖宗可有句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她没能给你生出儿子来，老祖宗要你纳妾，你可不许再啰嗦了。”邱老太太仍不放心。

“生不生儿子的事暂且不必操心。”只要她肯嫁，他就一定会努力让她生出个儿子。“现下最重要的，是我得先让吴映洁愿意嫁给我。”

“你说什么？她不愿意嫁给你？”

邱老太太和邱夫人惊愕地觑他，仿佛听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她现在还不愿意，不过我会想办法，一定要让吴映洁也喜欢上我。”他信心十足地笑说。

此刻，双方长辈都是他的后盾，他相信自己能够打赢这场爱的战争。

吴映洁躺在床上闷闷地盯着床顶，一想到爹娘今天对待周以天的态度她就有气。

更气的是，爹娘对待邱胜翊却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态度。

她了解自己的父母，相信他们不是因为邱胜翊是宰相之子才刻意奉承，但就因为太了解了，才弄不懂爹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爹娘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周以天？”

她捶了一下床，猛然跳起身，想直接去找他们问个所以然。

吴夫人此时正好推门走进她的房里，差点和她迎面撞上。

“映洁，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吴夫人愕然看着她。

“娘，你和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吴映洁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

“什么怎么了？”吴夫人明知故问。

“你们干嘛对邱胜翊那么亲热？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跟咱们家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可是明明他跟咱们家一点都不熟啊！”

她仰起下巴，气呼呼地嚷。

“原来你在不高兴这件事啊！”

吴夫人笑了笑，拉她坐下来。

其实她早已经猜到宝贝女儿一定会发飙，所以特地到她房里看她的反应，果真如她所料。

“邱胜翊很奇怪，最近老是缠着我，我都快甩不开他了，你们还对他这么热情，那他以后还有完没完啊？肯定一天到晚就往咱们家跑了！”吴映洁懊恼地对着母亲大喊。

“胜翊那孩子我瞧着挺好，就算时常往来也没什么不妥的呀！”

为何女儿不喜欢邱胜翊，她也想弄个明白。

“可我……我心中已有人了，邱胜翊只会让我觉得烦。”

烦到她现在只要一想到周以天，就会莫名其妙跳出邱胜翊的脸。

“娘知道你看上了周以天。”吴夫人叹口气。

吴映洁转过头，愕然盯着母亲。“娘既然知道，那还这样对我和周以天！”

吴夫人打量她半响。

“映洁，那为什么不喜欢邱胜翊？”

“他连我一双手都打不过，根本就不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男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她秀眉轻挑，完全是轻视的口吻。

吴夫人无奈地一笑。“映洁，丈夫不是嫁来打架用的，他需要爱你、疼你，那才是最重要的啊！”

“可我就是不喜欢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到哪儿都要有人侍候的贵公子。我要嫁的男人一定要比我强，也要能保护得了我，更要能给我安全感。”

总之，绝不是那种整天有一大堆小丫头围着照顾的侯门少爷。

“你觉得周以天可以给你这些吗？”

吴夫人微蹙柳眉，深深望着她。

“当然可以啊！”吴映洁答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可不一定啊，映洁，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不是外表像就够了。”吴夫人深深叹了口气。

“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吴映洁的眸底换上了审慎之色。

“人与人总要相处过后才会明白的，后天你们就要一起动身了，这一路上你可以好好观察周以天，等你们回来之后，你再告诉娘，你是不是还想嫁给周以天。”

吴夫人知道爱女的脾气，当她正喜欢着一个男人时，身为母亲的若对着女儿喜欢的男子不断批评，换来的恐怕只会是她的反逆心，倒不如让她自己去观察明白，这样会比自己费劲唇舌来得有用多了。

吴映洁愣愣地看着母亲，一脸茫然。

母亲的话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底，她开始感到不安。

难道……自己真的错看了什么？

“少爷，你要去哪儿？”琥珀亦步亦趋地跟在胜翊身后。

“你别一直跟着我。”胜翊摇手阻止他跟上来。

“我是你的小厮，不跟着你要跟谁？”琥珀跟得越发紧了。

“今天不用你侍候，你自个儿玩去。”

胜翊一早起床，就记挂着“吴氏镖局”的车队今日要启程前往京城的事。

“少爷是不是又要上‘吴氏镖局’了？”琥珀一猜就中。

“你知道就好，我也没跑远，所以你不用跟过来了。”他快步走向前院。

琥珀一路紧追着。

“可是，老爷刚才命人传话来，说一会儿‘寒春画坊’的坊主要来跟少爷谈事情……”

“是吗？”胜翊皱了皱眉，他是在不喜欢跟满身铜臭味的画商讨论自己的画要如何买卖议价的事情。“看样子我更要早点开溜了，免得一会儿走不成！”

他更加快脚步，奔出了前院。

“少爷——”

琥珀紧追不舍，一路跟着他到大门前。

两个人才刚奔出大门，就看见“吴氏镖局”前排满了车队，吴家兄弟带着镖师们和趟子手们整装待发。

胜翊在人群里寻找着吴映洁，忽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邱公子？是邱公子吗？”

胜翊怔了一下，然后苦恼地缓缓回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见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未见过面，但约略猜得出来这人应该是某间画坊的坊主。

“真的是邱公子！我是“寒春画坊”的坊主，有件急事想求你帮忙呢！你这不是要出门吧？”

画坊坊主匆匆忙忙地走向他，脸色焦虑。

“我……是有点事……”

胜翊心不在焉，视线始终落在“吴氏镖局”的大门口。

“公子，我这儿有非常要紧的事想求你帮忙，真的非常要紧！”

画坊坊主猛然握住胜翊的手，神色凝重，眼角竟有泪。

胜翊呆住，忙问道：“什么要紧的事？请说。”

“我想求公子替我画一幅像。”

“这个容易。”胜翊笑了笑。“今晚我画好了之后，明日一早便让小厮给你送过去。”

“不、不！公子，请恕我无理要求，能不能请公子即刻替我画一张？”画坊坊主急忙说道。

“即刻？你立刻就要？”胜翊愕然。

吴家兄弟以及镖师、趟子手们俱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是，我的要求过分了点，请公子见谅。实在是因为我娘数日前过世了，而她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最舍不下的人就是我，为了让她安心地走，我便答应了我娘，告诉她会用我的画像与她一块儿陪葬，她这才安心瞑目。可这几日我找了几个画师替我画像，却没有一幅画得像我。”

“我娘今日申时就要入殓安葬了，我心中实在在万分着急，不知如何是好，便想到了公子您。听说公子画人物最传神，能否请公子为我画一幅像？不论公子开价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画坊坊主语气极尽哀怨，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胜翊一向心软，见这位画坊坊主如此有孝心，更加不会拒绝。

“申时入殓？”吴止弓插口说道。“只剩两个时辰可以画一张像而已，这也太为难人家邱公子了。”

“就是啊！才两个时辰，还要画得够像，没那么容易吧？”吴止剑也道。

“可以，两个时辰够了。”

胜翊笑着答应了下来，不经意看见一个娇俏的粉紫色身影，原来吴映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众兄长间看着他了。

“多谢邱公子，多谢、多谢！”画坊坊主感激涕零。

“那……您请进……”

胜翊正要请画坊坊主入府，忽然听见吴映洁淡淡的一句冷语——

“逞什么能，说什么大话啊！”

吴映洁心中想的是，万一在申时之前完成不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遭人怨怪，说他办不到还要应承，岂不是帮了倒忙还自讨没趣吗？何苦来哉？

然而，吴映洁那两句话听在胜翊耳里简直像是射穿他自尊的利箭。

她瞧不起我？她不相信我办得到？

她可以藐视他的一切，唯独“作画”，他不容许被任何人轻视。

“我没有逞能，也没有说大话。”

胜翊深深凝视着吴映洁，他向来不爱出风头，但她的两句话却彻底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决定不让她有机会再这样看轻自己。

“琥珀，去把桌子搬出来，也把我的画具统统搬出来。”

“是，少爷。”

琥珀没敢迟疑，火速地奔进府去。

吴家兄弟们面面相觑，吴映洁更被他认真的眼神慑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此时跃动着晶亮的火光，不再充满慵懒的笑意了。

琥珀将桌子和画具陆陆续续搬到大门前一一摆放起来，胜翊在等待的过程中，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画坊坊主的面部细微神情和特征，而吴家兄弟和众镖师、趟子手们则都围在桌案前好奇地观看胜翊的画具。

这一大群武夫们只知有文房四宝，曾几何时见过那一排大大小小、各种形式的画笔，也不曾见过那一盒盒色彩鲜艳的颜色，众人看得新奇有趣，连吴映洁也忍不住靠过去好奇地瞧着。

“少爷，行了。”

琥珀把绢布铺平，便退到一侧磨墨。

胜翊的绢布都是事先就上过矾水的，所以可以直接就下笔。

他提起细浪豪笔，不再看画坊坊主一眼，下笔有如风驰电掣，毫无迟滞，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已勾勒出画坊坊主的面部轮廓，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街上经过的路人见一群人围观的阵仗，也纷纷好奇地走近凑热闹。

胜翊换过画笔，左手持笔敷色，右手持豪笔描绘发丝与衣襟线条，两手同时并行，倏忽之间，画坊坊主那张脸就惟妙惟肖地出现在绢布上了。

“哗——太像了……”

总人发出此起彼落的惊呼声，都不停地拿画坊坊主和绢布上人的像互相比对。

“很像、很像，真不愧是八宝公子啊！”画坊坊主自己都难以置信。

胜翊抬眸扫一眼围观的人群，目光在吴映洁同样震讶的脸蛋上逗留了半响，微微勾起了一抹浅笑。

他再换一支更细的笔，仅在勾画好的脸上轻轻修饰几笔，最后在双目细细点上，绢布上的人像便立刻就有了丰富生动的复杂表情。

“琥珀，我用了多少时间？”

他俯身，在湿润的绢布上轻轻吹气。

“回少爷的话，一个时辰。”琥珀答道。

围观人群中又传出一阵阵惊呼。

胜翊笑望了吴映洁一眼，仿佛在对她说：我就是办得到！

有什么好炫耀的！

吴映洁十分讨厌胜翊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但心底又不得不佩服他着实精湛的画艺。

胜翊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枚玉印，轻轻在画像下落了款。

“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现在立刻回去还来得及入殓。”他捧起绢布，递给画坊坊主。“颜色未干，先别卷起来，免得坏了颜色。”

此时的画坊坊主早已经激动得泪流满面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这幅画像您先出个价吧！”

“用不着了。”胜翊轻轻挡了挡他掏钱袋的手。“这幅画像是坊主对令堂大人的一片孝心，我无法对这份孝心开价，你只管拿走，日后有机会再替我多卖几幅画吧。”

“这真是……实在是太谢谢公子了！”画坊坊主哽咽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定登门致谢！”

说完，画坊坊主双手捧着画，转身急奔回去。

“原来您就是八宝公子呀！”一个妇人惊喜地喊，从人群中拼命往前挤，挤到了胜翊的面前。“我加闺女前几日在‘秋波画坊’见过您一幅画，她爱极了，成天吵嚷着要买，但画坊开价实在太高，我们家根本买不起，能不能请您随手画个几笔给我家闺女，成全她的一片心？”

胜翊笑了起来。“请问姑娘芳名？”

“若兰，兰花的兰。”妇女急道。

“好，若兰。”

他提起笔，转头吩咐琥珀铺纸，琥珀立刻铺上雪白的宣纸。他略一思索，潇洒地轻挥几笔，便绘出一朵柔美的幽兰，接着盖上“八宝公子”印，然后给了那位妇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妇人欣喜若狂地接下了画。

围观的人群见状，立即起了骚动。

“公子，也随手给我几笔画吧！公子——”

众人争先恐后地挤向胜翊面前，谁都不愿错失得到“八宝公子”亲笔画的机会。

胜翊倒也没拒绝，当真有求必应，只见他两手握笔，左右手同时作画，栩栩如生的牡丹、蔷薇、粉蝶、秋霞、云雀、飞雁等等，飞快地一小幅、一小幅送了出去，每一小幅画底下全都印上了“八宝公子”的落款。

被兴奋的人群推挤到角落边的吴映洁，瞠目结舌地看着众人纷纷抢画的景象，感到惊异不已。

她从来不知道“八宝公子”的画会这么受欢迎，她也不知道平时总是笑得温柔慵懒的邱胜翊，作起画来的模样竟然就像一条苏醒过来的睡龙般，张牙舞爪地冲天一翔，姿态潇洒地翻腾在云间。

她知道，邱胜翊在大门前作画时故意要给她看得，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似乎真的把邱胜翊看得太扁了。

正文 第五章

插着“吴氏”、“青龙”镖局的车队缓缓地出了京城，周以天和吴止弓骑马领在前头，而镖师和趟子手则驾马护行在车队两侧。

吴映洁一身轻便的的箭衣，和她的三哥，四哥走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一直不断地回想起出发那一晚，娘对她说的那些话，导致现在她看到周以天就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甚至连周以天带来的那几名镖师，也都让她觉得他们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古怪。

“吴兄，官道前方不远处有个小茶馆，咱们要不要歇一歇，喝口茶水之后再上路？”周以天提议道。

“这样也许会耽误时间。”吴止弓看了看天色，觉得不妥，“咱们押这趟镖最好每天都要在天黑之前就找到客栈住下，绝对不能赶夜路，所以咱们在天黑前一定得赶到下一个镇上。”

“吴兄，你放心吧，这条跑我走过很多回了，天黑前一定可以赶得到下个镇，不会有问题的。”周以天笑着保证。

“这…………等会儿看情况再作决定吧。”

吴止弓和止剑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浮起了疑惑。

押镖向来有几大规定和戒律，而且通常押镖一上路是急于把货押送往目的地为主要，沿途中并不会在饭楼或茶馆这种人多的地方停留，但周以天竟会提出到茶馆歇息喝茶的提议，不免令他们感到奇怪生疑。

“吴兄别误会。”周以天忙解释道。“咱们这些大男人没什么不能忍的，小弟只是怕映洁姑娘一连三日都没歇息会受不住。”

吴映洁听到周以天关心自己，红唇不禁绽开了一朵花，“周大哥放心，我没有那么娇弱。”

“周老弟多虑了，映洁跟我们几个兄弟跑过几趟镖，她体力过人，也吃得了苦，绝对撑得住，千万别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吴止戈笑说。

周以天露出惊讶赞赏的表情。“那就好，看来我是太操心了。”

“操心”这两个字听起来真是甜呀，吴映洁低眸浅浅地笑，掩饰心中的暗喜。

娘要她好好观察周以天，她发现，他是个懂得体贴的人。

车队又行了四五里路，见前方一棵绿树下有一座茶肆，周以天随即命一名镖师前去买了几壶香茶分给众人喝。

周以天的体贴，又让吴映洁对他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日落西山前，车队一行来到了平安里，包下了一间客店歇息。

晚膳过后，周以天在院子里练剑，吴映洁悄悄地躲在廊下看着他练，剑光闪烁，煞是好看，但是看他练了一阵，发现周以天的剑招漂亮虽漂亮，却不够快，狠，准，也看不出有浓厚的功底。

这令她感到有些惊讶，也与她听到的传闻不相符，“天下第一镖师”那样的名号冠在他身上似乎真的太过了。

周以天收剑转过身，看见了她。

“映洁姑娘，这是我近日新学的一套剑法，练得不纯熟，让你见笑了。”他心虚地一笑。

原来是新学的剑法，吴映洁听了他的解释，立即体谅了。

“等你练熟了再教教我，这套剑法招式挺漂亮的。”她笑说。

“好啊，没有问题。”周以天走近她，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屋里很闷，我出来透透气，就看见你在练剑。”

其实，她一直都在留意周以天，试着找机会和他相处。

“我入镖行这么多年，从未曾见过女镖师，映洁姑娘一个女儿家能这样跑遍大江南北，实在很了不起。”他不吝惜赞美她。

“我只是喜欢跟着兄长四处跑而已，周大哥不会觉得我性子太野吧？”吴映洁有些担心起这些她以前从不会担心的事。

“不会。”周以天轻笑。“姑娘这样反而与众不同。”这话用来收服女人最有用了。

“是吗？”吴映洁果然羞涩地笑了。

“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婚配对象了？”周以天再进一步。

“我？”她忙摇头，心口怦怦跳。“尚未。”

“那日看你爹娘对待邱少爷的态度，让我误以为你与邱少爷是否……”

“没有的事，你真的误会了。”她连忙否认。

“原来真的误会了，太好了。”周以天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以为对手是邱少爷，自己根本就不会有机会了。”

吴映洁错愕地呆住，心跳愈来愈快。

周以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对她有意吗？真的吗？

“周大哥，邱少爷怎会是你的对手？”他怎会对自己没有信心呢？

“我怎么与他比呀。”周以天苦笑了笑，“他爹是当朝宰相，他从小就锦衣玉食，集千万宠爱在一身，他又是绘画奇才，多少人想收藏‘八宝公子’的画，我想只要是姑娘家，任谁都想嫁给他的吧？”

“不，你错了。”她急着让他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不是每个姑娘都想嫁给他的，他那样的公子哥儿我偏偏就看不顺眼，和他比起来，我还比较欣赏周大哥你呢。”

周以天受宠若惊地笑望着她。

“吴姑娘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姑娘，我真是高兴。”

他大方的再赞美一次，反正赞美不用花钱。

吴映洁微红了脸颊，她方才的话，已经把自己对他的好感表露无遗了，倘若他对自己无意，一定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姑娘。

“映洁，”周以天忽然轻轻的捧起她的手，神情认真的对她说：“押完这趟镖，我立刻向令尊大人提亲，你愿意嫁给我吗？”

吴映洁的心跳瞬间停顿了一下，接着失速狂跳起来。

周以天真的想娶她？她没有听错吧？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我……”

她想立刻点头答应，但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拉住她，忽然间，眼前浮现出了邱胜翊的笑脸，这一刻，她恍惚地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这时候想起了邱胜翊。

“映洁？”周以天把失神的她唤了回来。

吴映洁不知所措地对他一笑，刻意忽略心底不对劲的感觉。

从各方面来看，她都相信周以天才是最合适她的丈夫，她应该要立刻答应他，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他才对啊。

“等这趟镖圆满完成之后，咱们再谈这件事不迟。”

吴映洁无法置信自己竟能如此理智冷静地答复他，居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怀疑自己一定是疯了。

“姑娘说的是，我太心急了一点，希望没有吓到姑娘。”周以天有些尴尬地笑笑，随即松开她的手，“现在很晚了，姑娘早点歇息吧，我也回房了。”

他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在转身的同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射出寒气。

吴映洁咬住下唇，懊恼地看着周以天回房的背影。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怎么能给周大哥难堪呢？你立刻点头答应不就好了吗？你是笨蛋啊，下次周大哥可能就不会再提提亲的事了，吴映洁，我真要被你气死了。”她气恼地责骂自己搞砸了未来的幸福。

吴映洁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心里感到慌乱又觉得对周以天很内疚。

她是否应该去跟他说个明白，她并非不愿意嫁给他，希望他不要误会她的心。

犹豫了许久后，她鼓足勇气，慢慢走到周以天的房门前，抬手正要敲门，忽然听见房内传出压低声音的说笑声——“头儿，你可真有本事，走到哪儿都有姑娘被你迷倒。”

吴映洁听出那是“青龙镖局”一个镖师的声音，那语气，似乎说的是她。

她心中一凛，悄悄贴耳在门上倾听。

“若能娶吴映洁，‘吴氏镖局’将来也会是我的囊中物。”

周以天这句话，宛如一道雷朝吴映洁劈下，她不敢置信地呆愣着。

“头儿这算盘算得精了，不过‘吴氏镖局’还有她六个哥哥在呢，哪能轮得到你这个外人？”

“这还不容易，想办法让他们分家就行了。”

“你若真的娶吴映洁，那胡姑娘怎么办？你都跟人家订亲了，总不能不要人家了吧？”

“男子汉三妻四妾，我才两个女人而已，没什么难摆平的。”

“若连莫姑娘算起来，那就是三个女人了，头儿，你若真的摆得平，可得教教我诀窍秘诀，我也想多纳几个妾。”

“哪有什么诀窍秘诀，无非得要女人先爱上你。”

“这就难办了，我可没有头儿这张美男子的俊脸，迷倒不了姑娘们啊。”

低抑的，得意的，风流的笑声，让吴映洁的心一直一直地往下沉，脑中空白得无力思考。

门内的周以天才是他本来的真正面目，若非亲耳听见，她根本就难以相信。

这男人的内心好丑陋，丑陋得令她不寒而栗。

原来她眼中所见的周以天一直都是戴着虚伪的面具在对她，他对她没有真心诚意，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算计。

在那看起来英俊挺拔的外表下包藏着的，其实是一颗丑陋狰狞的心。

真是瞎了眼。

她生气得发抖，气的不是周以天，而是气自己识人不明。

这样的男人她竟然倾慕过，还一心想嫁给他为妻。

想到这里，她就恶心欲呕，气得浑身发颤，恨得牙痒痒。

她握紧拳头，真想此时踹开门冲进去，狠狠甩周以天几个大耳光，但她竭力克制住这股冲动，她要等着看周以天到底还能怎么跟她演戏，她要等着看他还能在她面前演得多精彩？

“映洁，怎么回事？你昨晚没睡好啊？”

清早，吴止弓一看见脸色发青的妹妹，吓了好大一跳。

“还好，没事。”吴映洁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昨晚，她被自己的愚蠢气到睡不着，整夜翻来覆去，咬牙切齿，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你还好吧？脸色难看得吓死人了，不会是生病了吧？”

吴止钺走出房门，抬头看见小妹铁青的脸色，惊讶得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看。

周以天一行人也整装好了，陆续走出房门。

“各位早，映洁姑娘昨晚睡得好吗？”周以天温柔地笑问。

吴映洁一听见他的声音，禁不住一阵反胃。

“我这辈子还没睡得这么安稳过呢。”

她冷冷撇唇，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配上她铁青的脸色，看起来无比狰狞。

周以天愕然呆住，不解今早的吴映洁何以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发烧了？”吴止戈怀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没病，咱们快点上路。愈快愈好。”

她迫不及待地催促，已经无法再忍受看见周以天那张虚伪的脸了。

能早一刻完成任务，就能早一刻解脱。

“好吧。”吴止弓巡看了车队，查验完了车上的货，确认无误之后，立即大吼道：“启镖。”

车队缓缓离开平安里，如无意外，今日便会到达山西地界，也就是土匪头子王云豹的地盘。

走了大半日，到了约莫午牌时分，车队一行在林子里歇下，众人分着干粮吃，简单解决一餐。

周以天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朝正在啃干粮的吴映洁走过去。

“映洁姑娘，我这儿带着几张薄饼，有点甜味，咬起来也比较不费劲，你要不要来一张？”

“不用，我胃疼，怕吃了会想吐。”

她淡淡扫去一眼冷睨，继续啃着手上如石头般硬的干粮。

周以天呆愕了一瞬，讪讪地走回去。

他开始感到疑惑了，明明昨夜吴映洁对他的态度还是羞涩可人的，为什么今日态度丕变？

吴家六兄弟彼此交换着眼色，以他们对宝贝妹妹的了解程度，应该是有人很严重的得罪了映洁，而得罪她的罪魁祸首，看来就是周以天无疑了。

午膳随意解决完后，吴止弓下令镖师们继续前行。

众人纷纷上马，往前又行了几里路，忽听见林子深处有人声和细碎的马蹄声，吴止弓立即打了手势，众镖师警戒地将镖车团团围住。

马蹄声愈来愈近，夹着几声男人的谈笑。

吴家兄妹们原本紧张地摆着阵式，但在听见隐约传来的说笑声后，反而一个个露出狐疑的眼神，表情很迷惑。

两匹马并行走来，骑着马的两个男人身形也愈来愈清晰了。

当看清来人后，吴家兄妹们惊瞪着其中一个男人，不可思议地大喊着——“邱少爷。”

邱胜翊先一步翻身下马，脚步轻快得象一阵风般奔向吴映洁。

“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跟我小舅舅在一起？”

不等邱胜翊开口，她立刻惊叫着问。

“你们出发第二天，我也跟那兰出发了，一直在山西地界这里等你们来。”

邱胜翊笑答，黑眸灵气飞动。

“我不懂，你怎么连我小舅舅都认识？”

她太震惊了，一手指着邱胜翊，一手指着朝他们走来的高大男子，脑袋根本转不过来。

“小舅舅，你不是特意在这儿等我们来的吧？”

吴家兄弟们太惊讶了，七嘴八舌地问道。

“是啊，你们来得可真慢，我们都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那兰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舅舅干么在这里等我们？还带着邱少爷？”

一个是江湖浪荡子，一个是侯门贵公子，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象会凑在一起的。

“因为你们的娘不放心你们押这趟镖，所以暗中派人请我来当帮手的，她也不管我正有事忙，真是一点都不体贴我的姐姐，要不是看在我这些可爱的外甥，外甥女分上，我才懒得出门。”那兰哼声抱怨。

“能把小舅舅从温柔乡里拖出来，我们的面子可真大啊。”众兄弟们大笑了起来。

周以天和一票“青龙镖局”的镖师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

“小舅舅来当帮手，也不用把这人带来吧？这人应该只有碍事的分啊。”吴映洁指着邱胜翊喊道。

“映洁，我肯带他出来，就表示他绝对不会碍我的事。”那兰笑着轻捏一下她的鼻尖。

吴映洁抬眸瞪了邱胜翊一眼，她的嫌弃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也没有打击到他，他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似的，可奇怪的是，她今天看到他直接，单纯，孩子气的笑容，竟然会那么的顺眼，忍不住都要被他感染了那份天真的笑意。

“我本来也觉得不方便跟着来，不过邱伯父和邱伯母坚持要那兰带我一起来，所以……对不起。”

邱胜翊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等着领罚。

“我爹娘坚持？”她愕然。

“是啊，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要我带着胜翊出来的表情好象我们是要出来游山玩水的，不过胜翊是个很有情趣的人，这几天我们倒是相处得很愉快。”

那兰伸臂搭在胜翊肩上，笑说。

“天哪，小舅舅是风流浪荡子，你可别跟他太要好，知道吗？”吴映洁忍不住警告胜翊。

“喂，吴映洁，你这是什么语气啊？对小舅舅要懂得敬老尊贤，怎可如此无礼呀。”那兰又捏她的鼻子。

“小舅舅不老也不贤，要我怎么敬老尊贤啊？”吴映洁笑着抬杠。

“你呀，愈来愈牙尖嘴利了，我看姐姐，姐夫给你选的夫婿肯定也拿你没办法，一定会被你管得死死的。”那兰笑着在胜翊肩上拍几下。

胜翊不敢有所表示，他以为吴映洁一定会生气，然后冷冷给他一个白眼，但她并没有，反而深深凝视着他，带着探索的意味。

“吴兄。”周以天面无表情地开口低唤吴止弓。“当初我们签下协定时，并没有说会多出邱少爷和你们的小舅舅同行。”

“这有什么关系？你们走你们的，我和胜翊不跟你们走在一起也行啊。签下协定对君子来说会是一种相互信任的关系，只有小人才会那么介意，老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占了便宜。”

那兰瞟向周以天，冷冷地说。

周以天表情复杂，又羞又怒。

吴映洁看也没看周以天一眼，迳自对吴止弓说：“大哥，咱们在这儿耽搁太久了，还是快点上路吧。”

吴止弓立刻挥手招呼镖师们上马。

邱胜翊悄悄策马走来吴映洁身旁，与她并行。

“你爹娘怎肯放你一个人出门？”吴映洁随口问道。

“当然不会肯了，所以我是偷溜出来的。”

胜翊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老祖宗和爹娘担心，但若凡事都要徵得他们的同意，他根本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你偷溜出来？”吴映洁淡笑，“你家现在应该已经鸡飞狗跳了吧？”

“我想是，也只好对不起他们了，但我有给他们留了信，说我只是出门游玩个几日就会回去，且陪我游玩的朋友都是武林高手，所以我会很安全。”

吴映洁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我小舅舅确实是武林高手，你想学功夫，找他就对了。”

“那兰说他没有耐性教人功夫，但他教会了我几招简单又好学的招式。”

吴映洁吃惊地看着他，她知道小舅舅的怪脾气，小舅舅向来眼里只有女人，对男子不是冷漠就是毒舌，要他给陌生男人传授功夫那更是难上加难的事，但邱胜翊却能得到他的招式指点，真是令她惊讶极了。

为什么爹娘，小舅舅都这么样的喜欢邱胜翊？

他到底是什么地方讨他们的欢心，到底为什么？

昨夜，她彻底明白自己错认了周以天，难道……她原先不喜欢邱胜翊的原因也错了吗、进入山西境内的这天夜里，吴映洁坐在客栈天井中仰望天上繁星。

“映洁。”

周以天走到她身后，轻声低唤。

“别喊我的名字，请喊我吴姑娘。”她倏地起身想走。

“等等，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昨晚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我看得出来姑娘在生我的气，但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生我的气，我真的想知道，否则死不瞑目啊。”

周以天不知道他在房里说的那番话都让吴映洁听去了，仍在惺惺作态。

若能娶吴映洁，“吴氏镖局”将来也会是我的囊中物。

这还不容易，想办法让他们分家就行了。

男子汉三妻四妾，我才两个女人而已，没什么难摆平的。

吴映洁回想起昨夜听到的话，心口一把火又禁不住烧旺起来，感觉到他把自己对他的倾慕之心摔到了地上践踏。

“周公子，我错看你了。”

她退开一步，与他远远隔开距离，对他的愤怒几乎要转变成了恨意。

“这趟镖圆满达成任务后，请你从此别出现在‘吴氏镖局’，我真希望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周以天呆呆地站着，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阴郁得可怕。

“难道姑娘昨晚对我说的话都是虚情假意吗？”

他咬着牙，冷冷说道。

“谁才虚情假意了？”

吴映洁恨不得撕碎他的面具，回想昨晚自己对他说的话，她就愤怒得快要爆炸。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别以为我会是那种心甘情愿被你愚弄的女人，我不是。”

她气得转身冲回房，愈想愈气，忍不住狠狠痛哭了一场。

对吴映洁来说，认清周以天的人品是对她自尊上的羞辱，她实在受不了自己曾经那么愚蠢过，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她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讨厌过自己。

好象只有痛哭一场，才能尽情宣泄自我厌恶的那种情绪。

“映洁姑娘。”

房门传来几下轻敲，她听见邱胜翊的声音，轻柔，温暖的呼唤声，竟害她哭得更加惨烈。

“你怎么了？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你在哭吗？”门外的胜翊又急敲了几下房门。

她起身，赌气地打开房门，气恼地瞪着他，满脸的泪水。

泪流满面的吴映洁令邱胜翊呆住了，他从未见她如此脆弱过，有一刹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在哭？”

邱胜翊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柔软的嗓音象细致的毛毯般，暖暖地将她包裹住。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温柔……”

她情不自禁地投入他怀里，把泪湿的脸颊轻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邱胜翊怔呆了，他轻轻拥着浑身颤抖，嘤嘤啜泣的吴映洁，不敢相信她正在自己的怀中。

他用力地拥紧她，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我只能这么温柔，映洁，我只会这么温柔……”

正文 第六章

客栈前院内挤满了人,个个都在准备整装上路.

吴映洁从走出房门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她红肿的双眼.想到昨晚的自己也真是窝囊透了,她竟然会在邱胜翊面前哭到止都止不住.这辈子长到这么大,她还不曾这样痛哭过,到底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烂男人哭得这样凄惨呢?

根本就不值得嘛!

“映洁姑娘，早啊!”

邱胜翊轻拍她的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早!”

她回身,尴尬地看他一眼又立刻回避开。

邱胜翊俯身细看她的脸,微微一笑道:“眼睛果然肿了,没关系,你浸湿手绢,然后把手绢贴在双眼上冷敷一会儿就好了。”

“你这人很奇怪,就不要能假装没看见我的眼睛吗？”

她敛住浮动的心绪,微嗔地睨他一眼。

“为什么要假装？”

他挑了挑了眉,不懂女儿心。

吴映洁又好气、又好笑的凝视他。

昨晚,她好像傻瓜一样哭得筋疲力竭,而他就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极有耐性地等着她哭完。

他这人说来也怪,始终都没有问她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而伤心大哭？就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哭,什么话也没有问,等她哭累了,才把她送上床,细心替她盖好了被,然后吹熄灯离开。

她一直都知道邱胜翊很温柔体贴,只是以前并没有机会感觉到男人的温柔体贴对一个受伤的女人有多么重要,一直到昨夜,她才深深体会感受到,那时一种能治愈伤口的力量。

昨晚的一场眼泪,将她所受到的怨愤和不甘都冲刷得干干净净了,尽管看见周以天仍会有种讨厌恶心之感,但已没有恨也没有怨了。

“帮我个忙,不要告诉我哥昨晚发生的事。”

她踮起脚尖,在邱胜翊耳旁压低声音提醒。

“好。”

他乖乖应允,一低眸,发现她的肤色虽然不特别雪白,却有着如黄金一般的光泽感,他瞅着她看,有片刻的空白怔仲。

吴映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书墨香,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想起了拥抱她的温暖胸膛,不禁一阵心悸。

这么近的看他,他才知道他的皮肤比她还要白皙,眼睛也比她还要大,甚至眼睫毛都比她还要长,她不由自主地看呆了,在看到他下巴上冒出来的细软胡渣时,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

“都准备好了没有？”

吴止弓的喊声将两人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

“我帮你。”

邱胜翊替吴映洁把水囊和干粮放上马背,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条丝绢给她。

“做什么？”

她看着雪白干净的丝绢,眸底含笑。

“给你敷眼睛用。”他微笑说道。

其实吴映洁自己有手绢,但她还是把他的手绢收下了。

“小时侯,你说手绢可以擦泪也可以擦汗,现在又多了一样用途。可以敷眼睛。”

她注视着他,目光不知不觉温柔了起来。

邱胜翊笑咧了嘴。“你还记得我小时侯说的话？”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真奇怪,为何他的笑总是有办法令她迷眩不已？

“当然开心了。”这还表示她也并不是全然不把他当成一回事。

突地,一双臂膀用力搭上吴胜翊的肩,从他身后露出那兰那一张邪笑的俊脸。

“胜翊小弟,昨晚那么晚才回房,今早又跟映洁粘在一起,难分难舍,看来好事真的要近了。”

胜翊连忙解释。“那兰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了,你别叫我大哥,从今天起改叫小舅舅,先练习练习,免得以后改不过口来。”

那兰挑眉,笑者逗弄他。

“小舅舅,你别胡说!”吴映洁将燥热的脸微微转开。

“我哪里胡说了？这世上恐怕没人比我更了解女人的。映洁,你心里怎么这么想的,小舅舅都看出来了,你就是胡说八道!”

吴映洁又气又羞,转身跳上马背,径自拍马急急逃开。

那兰大笑着,他不正经的调侃口吻让邱胜翊有些迷惑,也有些惊喜,因为他也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映洁对他的态度温柔了些。

严格来说,似乎昨日看见他时就已经不再那么冰冷淡漠了。

他不知道映洁为何忽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也许,昨晚令她痛哭失声的原因便是答案。

吴胜翊想到了周以天,视线越过人群找到了他,愕然发现,他竟然也在盯着他看,眼眸中全是寒气。

“启镖!”

吴止弓此时挥手大喊,车队立即缓缓移动起来。

吴胜翊不知道映洁和周以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别开视线,跨上马背,轻轻打马,持续跟着车队。

然而,不管走了多久,他都可以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一直有道目光死死盯着他,将他的整个背脊

森寒的笼罩住

前方是座黑压压的树林,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

“吴兄,林子里十分凉爽,要不要歇一下,让大夥儿填饱肚子以后再上路？”周以天说道。

吴止弓和兄弟们互视了一眼,其实在密林里逗留并不是好主意,但因为已经接近王云豹的土匪窝,吴止弓的戒心也减少了一些。

“那大夥儿就歇一歇把,吃饱了以后再走。”吴止弓喊道。

众人纷纷就地而坐,各自拿出干粮吃。

邱胜翊在吴映洁身旁坐下,替她把干粮剁成刚好可以入口的大小。

“你的丫头平时都是这么侍侯你的吗？”他的细心总是令她惊讶。

“是啊!”

他也没有回避,笑着答道。

“她们若是看见你这样服侍我,应该回吓坏吧？”她忍不住笑了。

“吓坏倒不至于，因为我平时也喜欢照顾她们，不过她们的动作向来比我快，没等我做，她们就已经都做好了。”

胜翊笑说，无意间瞥见她鞋子上沾了一大块污泥，便随地找了根细枯木，帮她把鞋子脱下来。

“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

“你的鞋子脏了，一个姑娘家的鞋子不应该是这么脏的。”

他轻轻拿起鞋，将鞋上的污泥刮干净。

吴映洁惊异地看着他的举止，一颗心柔柔荡漾着，神情有点凝了。

她知道他一直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此时的他身边没有丫头服侍，他都还是干干净净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很舒服，但他也并不是一个只会出张口教训她太脏的男人，而是亲自帮她把鞋子弄干净。

她无法想像，他这样身分的男人，从小被周围的人呵护着长大，为何没有养成他任性霸道的脾气？为何还会肯弯下腰来，碰触她脏兮兮的鞋？

“你”她脸上浮起了真正的威胁。“谢谢你，胜翊。”她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胜翊怔住，缓缓地，漾开一朵笑。

“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吗？”他小心试探。

“随便你。”

她垂眸，唇角挂着笑意。

胜翊雀跃地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宠溺。

两个人肩并着笑着，就算是吃着硬邦邦、可以打死人的干粮，也都吃得有滋有味了。

坐在不远处的周以天瞪着通红的双眼，神态冷酷地看着他们两个，身旁围坐着[青龙镖局]的镖师们。

“头儿，吴映洁不是你的囊中物了吗？怎么会杀出邱少爷那个程咬金？”其中一个镖师使着眼色低声说道。

“闭嘴!”周以天的语气里含着强烈的妒意。

镖师们识相地不再多话。

而另一厢，吴家兄弟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着。

“豹叔应该知道咱们到了吧？”吴止戈咬了一口干粮咀嚼着。

“爹给豹叔去了信，豹叔应该早就知道了。”止剑接口。

“豹叔不会为难咱们的吧？”止钺不放心地说。

“王云豹看到五万两黄金会不会心动？除非他老到连野心都没有了。”一旁靠在树干闭眸休息的那兰忽然插口说道。

“小舅舅的意思是”吴家兄弟紧张了起来。

“王云豹一定会来劫镖的!”那兰冷笑。

“不会吧”吴家兄弟们一个个发出哀号声。

若是不得已真要打起来，他们六兄弟倒也不怕，但这一场血腥撕杀难免见血，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一旦和王云豹破坏了交情，也就等于多了一个敌人，将来押镖若再经过山西也就多了分困难。

“你们的娘之所以急着找我来帮忙，多半也是因为察觉到什么了吧？”

那兰打开皮囊，灌了几口水。

“这样看来，咱们是得小心些了。”

吴止弓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不安的感觉愈来愈重。

“你们也别太担心。”那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土匪窝里的土匪多半只会个几招吓唬人罢了，不足为惧。”

那兰突然嘘了一声，警戒地侧耳倾听。

浓密的树梢深处传来了奇异的风声，听起来像浪潮在翻滚。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跳起身，迅速将车队包围了起来，拔刀出鞘声此起彼落。

吴映洁下意识地拔出了刀，护在邱胜翊身前。

那兰仰头看着树梢顶端，看到无数黑影在树梢上快速纵跃。

“五个。”那兰眯了眯眼，有不祥的预感。“不妙，这几个人功力深厚，不像是土匪帮的人。”

众人听了都倒抽一口冷气。

“所有人都小心护着货。”那兰飞快地说道。“映洁，你和胜翊站远一点，别靠过来!”

“是!”吴映洁将身子更贴近胜翊。

幽灵般的黑影杀气腾腾地俯身而下，五个黑衣人几乎同时出手，短刀冷酷凶悍地朝吴家六兄弟直射下去。

吴氏兄弟举刀去挡，那兰从马背上飞快拔出剑迎敌，他的剑快如风，挡住了一轮飞刀。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逼人的杀气从他们身旁逼来!

“小心!”那兰最先察觉。

他大惊，万万没料到“青龙镖局”从周以天到所有的镖师，竟全都朝他们射杀而来!

吴家六兄弟原忙着招架五个黑衣人，怎么料想得到“青龙镖局”的镳师们会全都反过来杀他们，一阵慌乱之际，止剑和止钺闪身不及，分别都中了一刀。

鲜血飞溅!

吴映洁惊恐得捣住嘴，不敢发出喊声扰乱兄长们。

那兰惊怒，竭尽全力阻挡黑衣人的攻势，他吃惊地发现，黑衣人和“青龙镖局”是同一夥人，看来是早就计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抢那五万两黄金，所以他们招招致命，有意将“吴氏镖局”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别手下留情，他们是要杀人灭口!”那兰咆哮大喊。刹那之间，只见黑衣人、“青龙镖局”、“吴氏镖局”三方人马全都战作一团!

这是一场杀戮。

刀光、杀气、激溅的鲜血、嘶喊痛吼。

有人的手臂被连肘砍断、有人的喉咙被割开，喷洒出鲜红的血。

跟过几趟镖，吴映洁都不曾遭遇过如此不择手段、冷血恐怖的劫镖法。

当她看到兄长们大腿被割破、胸膛被刀砍伤时，她害怕得浑身打冷颤，握刀的双手拼命抖个不停。

她不要看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哥哥死，她不要!

对邱胜翊来说，这是一场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撕杀，犹如一场恶梦，甚至比梦魇还要可怕，他的意志几乎要崩溃。

寒光一闪，那兰看见黑衣人将吴止弓右手两指齐齐斩断!

吴止弓再也拿不住刀，他痛苦地捧住手腕，咬牙蹲下，黑衣人的第二刀立即朝他的背上砍去，那兰情急地挥剑替他挡开一刀。

“止弓!你怎么样？”

吴止弓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蓦地，那兰怒发如狂，他举起剑腾身飞起，快如脱兔，像黑衣人凶狠刺出，剑光闪动，他又刺向第二人，精准、毫不留情地杀掉两个人!

那兰讨厌杀人，讨厌身上染血，但此时若不速战速决，只怕他的外甥们都要成刀下亡魂了。

他的剑更快了，精准无比地刺向另三名黑衣人，他不能思考，才能无情冷酷地刺穿敌手的胸膛。

五名黑衣人瞬息之间全都死在那兰强势悍然的剑下。

始终在一旁悄然观战的周以天，见黑衣人全数被歼，不禁骇然。

眼看这场计划好的劫镖注定要失败了，他猛然把脸转向吴映洁，眼中透出凶狠的杀气!

映洁的注意力都放在正与“青龙镖局”的镖师们激战的兄长身上，没留意到周以天正铁青着脸，悄悄移到她和邱胜翊身旁，慢慢举剑朝她逼近。

邱胜翊听见“飒飒”的细微声响，察觉到背后袭来一股寒意，他缓缓回过头，惊恐地看着面孔狰狞，正举剑朝他刺来的周以天！

他猛然醒悟，飞快转身，把吴映洁用力往前推开，周以天的剑锋更快了。凶狠地往他背上劈下！

突然，一把剑斜斜飞至，说不可挡，笔直刺上周以天挥下的剑身，剑身被击中后略偏了偏，虽让邱胜翊躲过了这一剑，但剑尖还是在他的肩背处割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被邱胜翊猛然往前推的吴映洁，迅速转过身来，就看见邱胜翊跪倒在地，背部迅速染上了鲜红的血。

“胜翊——”

吴映洁魂飞魄散，脸色苍白。

周以天的剑继续朝她刺过去。

吴映洁竭力凝气，举刀抵住他这一剑。

她的脸像结了一层寒霜，双眸充满了愤恨，奋力挥开他的剑，扬刀朝周以天劈过去！

周以天没有料到吴映洁得刀法如此精湛，尤其在她狂怒之时，一刀快过一刀，瞬息不停，根本不让他有喘息躲避的机会。

“我杀了你！”

她眼中射出不可遏止的杀意，一刀将他的剑击飞出去。

“映洁！别杀他，留活口！”那兰急忙出声阻止。

本来下一招，她的刀就能把周以天劈成两半，但那兰的喝阻声制止了她，她手腕一转，到刀锋滑向他的喉咙，紧紧抵住。

“我真想立刻杀了你！”

她极力隐忍着动手，但还是忍不住割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了鲜血。

周以天频频抽息喘气，恐怕全都僵在他青白的脸上。

那兰缓缓走过去，从吴映洁手里接下刀，冷冷地瞪着周以天。

“胜翊——”映洁无暇再理会周以天，急忙摸到邱胜翊身旁，迅速检视他的伤口，“你觉得怎么样？胜翊！”

“肩膀背像火在烧一样”

邱胜翊额上冷汗涔涔，痛得不住吸气。

“你放心，我刚刚看过了，幸亏小舅舅及时救了你，所以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你忍一忍，镖车上有有刀伤药，我拿过来给你敷。

吴映洁急忙起身去找刀伤药，这才发现众兄长已经把“青龙镖局”存活下来的六个镖师都制伏了，但他们自己也都负了大大小小的伤。

吴映洁拿了刀伤药后，立即替邱胜翊小心地敷上，以防止他血流不止。

“你真是的，看到有危险就应该自己先逃啊！”

她轻轻扶着他，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

“在这种时候，你要我先逃？”邱胜翊不解地回眸看她，“自己一个人逃，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你就不怕挨一刀会死吗？”她心疼地叹息。

“当时还没有想到那么远，我只希望挨这一刀的不是你。”胜翊微笑道。

吴映洁好笑地轻抚着他的头发，他一点武功都不懂，竟也想保护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温柔地望着他肩上的伤口，眼眶不禁微微地泛红。

“这次的劫镖，是你一手策划的吗？”那兰问周以天。

周以天咬着牙不吭气。

“敢作敢当？”那兰把刀剑往下移到他的两腿问，冷笑道：“既然不是男人，那也不配拥有男人该有的东西，你说是吧？”

“不，住手！”周以天骇然大叫。

“你也怕啊？怕就老实招来呀！”那兰挑眉威胁。

“没什么可招的，五万两黄金，谁不眼红？”周以天脸色惨白地哼笑。

“那几个黑衣人是什么来历？”纳兰继续盘问。

“我雇来的江湖高手。”

“你还是老实一点吧！”那兰冷笑，“黑衣人的身手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江湖。依我看，到比较像官府的人，我猜得对吗？”

周以天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想不到官府的人也参与了劫镖，看来咱们得到衙门走一趟了。”

那兰撕下一幅衣襟，唤人把周以天的双手捆绑住。

“小舅舅，那这些人怎么办？”

吴止戈虽然伤势最轻，但手臂也被砍伤了，若要把这些镖师一并押送到衙门去，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先找几个受伤最轻的帮我一起押送到衙门去——”

那兰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而面色凝重地侧耳倾听着。

“又有人来了。”那兰不安地拧眉，“此时来的人应该是王云豹的人。”

众人一阵慌乱无措，此时吴家六兄弟和镖师们都已受伤惨重了，倘若王云豹也是想来劫镖，他们哪里禁得住再一次打斗？

震耳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了，纳兰心中虽然焦虑不安，但始终都没有表现在脸上。

真是祸不单行啊！吴映洁轻轻把胜翊扶起来，两人脸上的神情同样也是惶然不安。

要是王云豹真的来劫镖，他们该怎么办？

正文 第七章

押镖押到土匪窝里，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但“吴氏镖局”一行人就真这么干了。

华蒲山寨里，王云豹命人各宰了一头大羊和一头水牛，杀了百十双鸡鸭，在后厅置酒食筵宴款待老友的儿子们。

“来人啊，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最好的刀伤药统统拿出来！”

王云豹一进寨，立刻命人把受伤最重的止弓、止剑和止诚抬进房里安置照料。

转过头，看见吴映洁携扶着受了背伤的邱胜翊，不免惊异地凑近他们细瞧了几眼。

映洁和胜翊同时怔了怔，胜翊有些尴尬，映洁刚是不悦地皱了皱鼻子。

“豹叔，我才是映洁。”

她知道胜翊长得漂亮，但豹叔分不出他们两个谁是男人、谁是女人也太夸张了。

“喔，你是映洁啊！”王云豹哈哈大笑。“豹叔太久没看到你了，上回见你时你还梳着两个圆辫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说完，指了指胜翊笑问：“这大姑娘是谁？我记得你爹只生你一个宝贝女儿呀！”

“豹叔，他是公子，不是大姑娘！”映洁脸更臭了。

“男人长得这样，也太细皮嫩肉了点吧？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王云豹瞪大了眼睛，长满兰的粗手直接在胜翊的脸上戳了戳。

胜翊不敢反抗，只能尴尬地笑着。

“男人又不是外表长得像男人就够了，身子里像不像男人那才重要！”映洁忍不住回了嘴。

胜翊微讶地转头看她，感动得心口怦怦直跳。

王云豹是大老粗，没听懂映洁话中的涵义，直白地笑说：“原来你连他的身子里头都看过了！我说宝远雄这老小子也真不够意思，女儿都有相公了，这杯喜酒居然没请我去喝！”

吴家兄弟和众镖师们听了，哄堂大笑起来。

“豹叔，我还没成亲！”吴映洁羞得满脸通红。

“什么？还没成亲？”王云豹瞪大眼睛。“怎么还没成亲就连人家的身子里头都看过了？”

众人一听，立刻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吴映洁的脸颊红得简直像着了火，她看胜翊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一迳冲着她傻笑，腼腆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羞涩，看起来竟那么地令她心动。

“豹兄先别说笑了，这位邱公子背上也受了伤，劳烦豹兄先给一间房让他歇息。”那兰出来解了围。

“没问题！”王云豹转身指了指一个小喽罗。“你过来，带两位贵客到后厅耳房安歇。”

“是。”小喽罗忙过来领路。

“豹叔，晚辈先告退了。”

映洁扶着胜翊，慢慢走出后厅。

“来来来，我准备了好酒好菜，你们几个都过来陪我喝几杯！”王云豹招呼着众人入座。

众人纷纷入座，几日没有大鱼大肉入口，一票大男人早已忍不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厅堂的角落里，横七坚八地躺着周以天和六个“青龙镖局”的镖师，他们全都被捆绑成了大麻花丢在一旁，在他们身上也都有着大小不一的伤口，几个镖师早已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了。

而这边，则是谈笑晏晏的筵席。

“你们最进我的寨子，难道不怕我不放你们走？”

王云豹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言，胡子又浓又黑，笑声大如雷。

“豹叔，你也瞧见了，我们几个兄弟受伤惨重，您带着几十个小喽罗一口气冲了来，我们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

吴止戈苦笑道，虽然受伤的右腕已经包扎好了，可是一拿起筷子夹菜，还是痛得他直皱眉。

“是啊，怕也没用，不管您劫不劫镖，横坚我们兄弟都得到您的山寨走一遭。”

止翎伤最轻，仅有些许割破的刀伤，但一场恶斗也令他几乎虚脱。

“豹兄，容我问一句。”那兰捧着酒杯轻啜，淡淡笑问：“你对这五万两黄金有何打算？”

止戈、止翎、止环三兄弟默默互视了一眼。

王云豹直盯着那兰，呵呵笑道：“那老弟，你这话要是十年前问我，我一定只有一句话回你，那就是非把这五万黄金劫到手不可！”

“现在呢？豹兄现在没野心了吗？”那兰的眼眸很认真。

“人老了就是变得很奇怪。”王云豹微微一笑。“年轻时只管掠抢，金银珠宝能抢得愈多愈好，但现在……我倒是更在乎和吴远雄的老交情。要是有一天我收山了，偶尔还能找他聚一聚，我这一生的老朋友不多啊！”

“那日收到吴远雄求我帮忙照顾你们的信，能得到这样的请托，是他对我够信任，这种一辈子的交情，岂是那几车冷冰冰的黄金可以换得到的？”

那兰听了，暗暗松了口气，止戈、止翎和止环三兄弟也终于安下心来。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那帮人你们想如何处置？”王云豹用筷子指了指周以天他们。

“我是打算把他们押到衙门去，毕竟请镖的人是胡臬台大人，发生劫镖的事，总要给胡大人一个交代。”那兰说道。

此时一个小喽罗弯腰走了过来，在王云豹的耳旁低语了几句，然后退下。

“看来，这些人不能送到衙门了去了。”王云豹低声说道。

“我刚刚让小喽罗查验那几个黑衣人的尸首，发现他们身上都带着官府的腰牌。”

吴家兄弟惊讶不已。

“和我猜测的差不多。”那兰的反应倒是比较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