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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我见犹怜(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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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我见犹怜(翊洁)

小说简介

咳……又咳出血了
  
这破败的身体,注定了她这世的不幸儿——
  
还没洞房就被休弃;不如一死百了。
  
如果真有来世,祈望上天垂怜,给她一副康健的身躯,
  
祈望呵……
  
咳……她还没死吗?明明她瞧见了凶凶的鬼大哥——
  
可……这破败的病体为何还在?
  
还有,那鬼大哥的首长为何是温热的?声音为何如此温和?
  
动作举止为何这般轻柔?
  
不不不!眼前的景象不是……她真的还没死?
  
但……这身躯汗脸却都不是原来的自己——
  
那鬼大哥是……好心的邻居?好心将她抱上抱下的呵护?
  
噢!这男人,怎可能不嫌弃她一身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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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缘起

唐贞观四年孙府

「咳、咳咳!咳咳咳!」偌大的庄园里,回荡着不停歇的重咳声,在冷冬中,更显寂寥。

两个丫鬟,一胖一瘦,掩着口鼻,才刚从那药味极重的房间出来,避如蛇蝎地,快步急急走离。

「欸欸,少夫人又犯病了,之前不是才好些么?」咳得好可怕呀。胖丫鬟眼睛不敢看向手里染血的布巾。

「好?我看是更严重了吧?一咳就咳了个把月,请大夫来看也不见好。」

汤汤药药吃了一堆,也吐了不少,还不是那副短命样儿。瘦丫鬟皱眉,伸长了手臂,将装有秽物的木盆拿离自己远远的。

「可是之前,总管不是还说,少夫人总算可以搬进新房了吗?」她听错了?

「呿!那是为了堵住我们这些下人的嘴,才故意那样说的。」想想,一个新郎倌迎娶了这么多年,却仍是没办法跟妻于圆房,要是传出去,那会有多不堪。

不过,台面上大家不谈,私底下谁不知道!

从进门一直病到现在。人人都知晓,身体本就虚弱的采府少奶奶,重疾染身,连丈夫也不肯和她同房。听那咳声,像是要把内脏给咳出来似,谁有那种好兴致陪在个活死人旁边等着立墓碑触霉头?若不是她们被派来服侍,也不想接近啊。

街坊传言满天飞,笑他们孙府娶了个一脚踏进棺材的痨病鬼;真苦了少爷,得背负人家在身后的指指点点。

无奈老爷和已故好友有所约定,早八百年前,就将少爷和少夫人订了亲。指腹为婚呢,本来也是美事一桩的,可谁也没料到,当年白嫩嫩的可爱女婴,原来竟有治不好的心疾;更糟的是,收留她入府后遗染上了厉害的肺病。

老爷要少爷勉强守约的结果,是将厄运娶进了门。新婚之夜,少夫人就呕血昏厥,让少爷睡冷铺;接着,就一回比一回严重的病发,更别提老爷利夫人也为了少夫人的事情屡次争吵,好好的一桩喜事弄得乌烟瘴气的,折腾人啊!

「欸,我偷偷告诉妳一件事,妳可别说——」她抬眼望瞭望四周,神秘兮兮地道:「我前两天听到夫人和少爷在商量要你休掉少夫人的事,好像就这一阵子了。老爷本来反对的,但看少夫人的病况,也没办法再坚持下去。」这也好,若是再这么拖着,真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那少夫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给她点银子,打发出丢喽。」是残忍了点,但人哪有不自私的?为免少夫人继续死赖着不走,只好狠心断干净点。

「可是这样……」少夫人身上有重病,又没地方去,不是很可怜吗?胖丫鬟总觉得良心不太安。

「唉,只能怪她命不好。」瘦丫鬟耸肩,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那冷寂的厢房。

「谁教地无依无靠,又身为女子,只能等着被丈夫休弃。」一个连和相公同床都有困难,又具患恶疾的妻子,不休,遗留著作啥?

「那咱们……也是命不好?」胖丫鬟若有所思地喃喃。

「什么?」瘦丫鬟没听清楚。

「没什么。咱们快些,少夫人还有一帖药要服呢。」

「啊,是呀。」虽然每回喝每回吐,好像有点白费,但横竖少夫人能待在府里的时间也不长了。

两人并着肩,渐渐地,消失在小径底。

「咳咳!咳咳咳!」弥漫着浓浓药味的昏暗房间里,一名娇小瘦弱的女子手肘撑着床缘,纤细的肩膀阵阵抽动着,颈间有着明显的青筋在起伏。

她有一头极异极长的发,却无半分光泽,纷乱地披散在毫无血色的肌肤上,更具强烈震撼的对比。

她的脸色呈现奇怪的蜡黄:凹陷的眼窝染了黑,一双眸子不仅闇沉,也缺乏生气;干裂的嘴唇上处处自白的破皮;裸露在外的数根骨指,依稀可看到青青红红的血管,更今人不忍卒睹。

那种已病入膏肓的模样,让人不禁打从心里感到惧怕。

「啊……」好不容易顺口气,胸口又疼了起来,吴映洁咬着唇,侧躺回铺上,等待这痛楚平息。

睁开似铁块般沉重的眼,她瞥视到自己衣襟上的血渍,惨白的嘴角泛出一抹极淡的笑。

她,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不是感觉不到的。每一次的呼息,都耗去她好多好多的力气;从前,就算发病,也不曾如这次般,像是魂魄一点一点地飞散,等她躯壳里的东西被抽空了,就是她赴黄泉的时刻了吧?

等死,便是她斯时此刻的情况。

缓缓地移动视线,她看向半掩窗口外的青天柔云。

好美啊……她得多瞧会儿,把这世上她所能知道的美丽统统记在心中,不然很快就看不到了……

昨夜,她第二次见到了她那有名无实的丈夫;他站得好远好远,脸上的表情像是非常嫌恶,一刻也不愿多留。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牠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关心她的痛状,而是告诉她——他决定休妻。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宛如天经地义。

而她,一个病重到无法行房,且没人愿意近身的妻子,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接反正就要死了,有没有被休,对她而言,并无太大差别。

只是,她原本还有一丝丝期盼、一丝丝希望……

牠的笑意缥缈。

好寂寞……

每天关在这屋子里吃药,谁也不敢来看她,把她当邪魔瘟疫般隔离着,真的好寂寞……

所以,还是走吧。

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离开吧。去找娘,只有娘不在乎她这一身病骨。合上双眼,就看见娘站在对面,若是她睡久一些,娘就会来接她了吧?

啊,好困呢……

在意识朦胧之际,吴映洁低低地对自己说:「如果……能有人正视我一眼……」只要一眼,那么,她就不会这么快走了。

她只是……只是盼望有人能好好看她一眼呀……

垂低濡湿的眼睫,她犹如终于割舍掉某种莫名的坚持,漫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任由唇角溢出悲伤血丝,一纤一缕地无言流下——沿着蜡黄粗糙的颊旁,终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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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一道白光在她面前散开,好刺眼好刺眼,让她头都昏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身体轻飘飘地好似在飞,跟她每次要从梦里挣扎清醒时,那种揪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巨大压迫感截然不同。

好轻松啊。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其实,她不喜欢生病的。

她常常倚坐在榻上,凝望窗外的景色,小声地哀求春花不要这么早谢,让她有机会亲自出去摸摸瞧瞧。可是,春花总是不等人啊。

每年每年,她都一再地重复要求,但也一次又一次,只能躺卧在榻前,失望地睇着那徐徐落下的枯叶掉满地。

像是在提醒她,她那微小的心愿是没办法实现了。

孩提时候,还有娘陪着她;她为了娘而活着,可现在,没人会关心她了。

都是因为她的痛。

她想死啊。

只要死了,再入轮回,这破败的身体就可以丢弃,或许她就可以做个健康的人:只要死了,她就不用再吃苦苦的药,再承受不能痊愈的打击;只要死了她就再他不会什么都无法碰触,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日日夜夜。

反正不会有人为她伤心哭泣,她也不用再撑着那么一点气息,忍着苦痛苦苟延残喘……所以,还是死掉的好。

人人都怕的事,对她而言却是一种解脱。

让她去,她要去,去那个地方……不会再难过,不会再流泪,也不会孤单……

吴映洁只觉自己的躯体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再快一点点,她就可以到那想去的地方了。

慢慢地往上升着,蒙蒙白雾中,感受到有个人影朝她而来。

明明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却看见了一个衣着有些奇怪的女子站在她面前,那印象深入脑海,即使她没睁眼,也异常地清晰可辨。

那女子的脸色跟她一样蜡黄,像是也生了病痛……还有一副想睡觉的样子。

不过,女子唇缘却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对着她。

虽然长相不同,但吴映洁却有一种那女子就是自己的错觉;才惊讶于这种想法,女子的身影又逐渐越过她而飞离。

女子从头到尾没说话,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可是,吴映洁就是知道她在跟自己道别。

正想回头看,原本空无一物的周遭却突生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往下拉,她一惊!发现自己被拖离头顶上的光亮处。

她想去啊!不要拉着她!让她去——

原是沉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很远,又彷佛很近;她一怔,忘了要挣扎,疑惑地想看清楚,不意视线内却是一片的白。

「该死!」粗犷的男人声音拂过牠的知觉,似是极为错愕惊讶。

什么该死?这个在说话的人是谁?是在跟她说吗?

难道……是牛头马面来带她下地府了?

她是吴映洁,那个重病临死的凡女,的确是该死的,带她去找娘吧。

很努力地撑起眸想看清楚,却是徒劳。她着急地伸出手,就怕鬼差混抓了她。

「搞什么……等等!妳别动!」还是那个男声,这次宛如萦绕在身边。「慢慢来,我会帮妳的。」原本粗糙的语音放柔了,给予她安心。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夷,按着,一股热气透进她绵软的意识,犹如在白光之中排开条宽广道路,牵引着她。

缓缓地,她飘浮在半空的身躯沉了下来,也逐渐有了知觉,那种真实的感受,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原来……原来鬼大哥的手不是冷冰冰的,而是热呼呼,说话的声音虽有些粗,但待人很温和呀……

正想开口道谢,刺目的光芒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空气。

「唔……」胸口忽地又传来疼痛,像是每一个病发的夜晚那般难受,左腕上也不知何故,像是被尖针穿刺。她紧闭着眼,忍不住呻吟,更想回到刚刚的白芒之中,逃避痛苦。「咳、咳咳!」拚命地呛咳起来,额上已泌出冷汗。

「不要紧,慢慢来,我会帮妳。」

忍着躁怒,尽量压到最柔和的嗓音这么重复说着,然后,她感到有人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那只暖暖的手按着更按住了她的腕节,平复那怪异的刺痛。

啊,鬼大哥在帮她拍背呢,真是个好心人……好心鬼。

「咳咳咳!」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茫茫然中,宛若瞥见有条魁梧的身影蹲在她身旁……看不清,她看不清……「咳、咳咳!」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咳和胸痛呢?

「放心,没事了。」沉稳的嗓音,有着今人信服的力量。

吴映洁断断续续地喘气,费力地睁着眼。她想知道,这个安慰她的鬼大哥生得是什么样子……

她犯病时,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从来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不嫌弃她、不担心被传染,这样轻柔地和她说话。

有时心口痛得受不了,她也只能抓紧冰冷的棉被咬牙撑过。没人陪她的,连她的相公也都不管她死活,任她自生自灭。

可是,这个不认识的鬼大哥却……

一双手仍被他握着,不再是空的,掌心里那温暖啊……

眼角发热,唇边却微微她笑着。

好满足喔。

倏地,一阵腾空,感觉自己似乎被打横抱起,因为太虚弱,她整个人严重晕眩起来,甚至开始作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青白色的细颈无力地往后仰,像是靠上了一副有力的臂膀。

有点硬硬的骨头撞到她……是……鬼大哥吗?

「醒来以后,要勇敢一点,别再做傻事。」他低低地道,口气带有训斥。

勇敢一点?勇敢一点干啥?是要丢拜见阎罗王,然后听判官判她罪吗?

吴映洁的意识虽混沌,但还是尝试掀动眼睫,察觉视野内的浓雾不再如之前滞塞,她准备将这个除了娘之外唯一对她好的人……鬼,牢牢记在心底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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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就在她上头。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看到他,于是奋力睁眼,总算可以略略瞥见鬼大哥的轮廓和样貌没有牛头,也不是马面,更无鸡鸭猫狗。

进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凶恶、可怕到……像是山寨强盗头的脸孔。

2001年台北入冬

「小风。」宛如被砂纸磨过的组砺声音哑哑沙沙地响起。坐在病床上看故事书的男孩马上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瞬间明亮闪烁。

「大哥!你今天来晚了。」男孩高兴地要站起来迎接,那被唤作大哥的高大男人马上跨步上前,扶住他瘦小的肩膀。

「坐着就好了。」邱胜翊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阳刚味十足的面容上有着细微不易察觉的疼惜。

「不用担心啦!医生叔叔很厉害,已经帮我把病医好了,刚刚护士阿姨跟我说再过一天就可以出院了。」小风像小狗一样仰着脸,任那双粗糙长茧的大手摸着自己的颊。

他喜欢大哥的手,又温暖又可靠,从好小好小时就喜欢。

「真的?」幸好:当他知道小风的重感冒转成严重肺炎时,差点吓坏了,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他面露宽心的微笑,冒着胡渣的下巴轻轻颤动了下,看来十分可爱,跟他高大魁梧的外表实在不太搭轧。

「真的!」小风重重地点了下头,笑成瞇瞇眼,骄傲地说:「因为我都有乖乖听医生的话吃药哦。」他等着颔赏。

「好了,你最乖。」邱胜翊拍了拍他的头,丰厚的唇被小风的可爱表情感染,不禁扬起,「等出院,大哥带你去吃大餐。」他拉过张椅子坐在病床边。

「耶!大哥最好了!」他要吃炸鸡、吃汉堡:小风开心地跳起来,嫩嫩的双颊上有两抹红扑扑的粉团。「打勾勾!」他伸出细瘦的心手臂,但手臂尾端却没有像正常人一般的手掌。

他,没有手。

整条手臂到底,在腕节部分就像是被整齐截断似;短短的细手臂像是被抛弃般地孤独存在着,那么样地寂寞。

明知是天生的残缺,小风却鲜少怨天尤人,这是邱胜翊最感欣慰的一点了。

「打勾勾。」没有嫌弃这种幼稚行为,刚毅的面部线条反而漾柔,用长长粗粗的食指勾住他细小的手腕部分,轻轻地摇晃,「你这小子,都快十岁了,还要人操心。你可得答应我,下次别再发烧到快昏倒了才肯说自己不舒服。」院里那么多孩子,要一一照顾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风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我以为自己能忍得住嘛!结果却害莫姨更累了。」他噘起红润的唇瓣,稚嫩的语调里有着愧疚。

他希望自己能早点学会照顾自己,这样就不会麻烦别人了;没想到,小鬼头还是小鬼头。他好想赶快长大哦,像大哥那样,能让人依靠,而不是依靠他人。

邱胜翊瞅着他低垂头上的小小发旋,然后弯起长指挥住他软软的面颊。

「啊……」口水要流出来了啦!小风本来郁郁的脸变形成滑稽的模样,扭曲的嘴角险些淌出唾液,于是拚命用眼神抗议这种恶劣对待。

「你要是觉得麻烦到了莫姨,就快生回到她面前活蹦乱跳,比说一百次谢谢或对不起都还有用。」他放开手,望着他颊上红红的痕迹。

小风用圆圆的腕部捧着自己的小下巴,知道这个大他好多好多岁的「哥哥」,虽然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却仍是像家人一样,什么事都瞒不了。

他更了解,外表看来刚强粗线条的大哥,其实有着一颗比谁都还要柔软细腻的心,所以,刚刚才会捏牠的脸。

虽然有一点点痛痛的,但是啊,他知道那是大哥安慰人的方式。

「遵命!」他笑开来,不再愁眉苦脸。眼角瞥见邱畅的衣服上有些褐色小点,因为是深色布料,没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清楚。他疑惑地抬起大眼睛。「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干掉的血,大哥受伤了吗?

「嗯?」邱胜翊顺着小风的目光,拉起自己破了个洞的衣襬细瞧。「原来沾上了。」他都没注意到。

「你流血啊?」小风关心地用眼神搜寻着他身上可能有的伤口。

「不是我。」邱胜翊弹了下他的小鼻于,要他放心。「是住在我楼下的邻居,她:她不小心昏倒受伤,我刚巧发现,把她送来医院,所以来晚了。」墨黑的浓眉上打了个结,对着天真的小风,他只说出一部分事实。

若是他晚一点发现,那位新搬来的小姐怕是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之前,好像管听说过她身上有病,父母又接连过世,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

「大哥?」小风见大哥突然面色凝重,出声唤道。

邱胜翊回过神,睇着他困惑的表情,动了下眉。

「想出去走走吗?」他比了比自己的一副宽阔肩膀。

「咦?」小风瞠大眸,兴奋地眨了眨,「是要坐飞机……飞高高吗?」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玩了耶!

邱胜翊勾起嘴角,转头问了正在隔床换点滴的护士小姐几句话后,就一把抱起小风瘦瘦的身体放上肩头,像以前他念幼儿园时做的那样,好高好高。

「啊!」小风吓一跳!大哥人高马大,差点把他顶到天花板去了。赶紧用手臂环住他的头,避免往后仰倒。「大哥,你好丢脸喔。」发现病房里其它人都在看他们,他红着脸咯咯笑。

都已经快三十岁了,还跟他玩这种小孩游戏!他想当大人,想变成熟,不想一直做萝卜头……不过,今天就先算了啦!

「我丢脸?」邱胜翊望向一旁似乎有点吃惊的护士小姐,正经地:护士小姐,我们会轻声细语的。」他抓着小风的小小腿,黑眸认真。

见他像是黑道大哥般的粗犷脸容那么严肃,护士小姐险些要后退三步。若不是这小贵客无时无刻都在称赞他的大哥有多好多疼他、多不能以貌取他大哥,她真曾以为他在瞪人威胁呢。

抬眼看着兴高采烈的小病人,她小声地正色叮咛:「不可以奔跑喔。」

邱胜翊的唇浅浅勾起,侧仰头,朝小风说:「快点跟护士阿姨说谢谢。」

「谢——谢!」他愉快地伸出细细的手臂,护士小姐微笑,如同以往,摸了摸他圆圆的腕节。

「对了,」在他们一大一小跨出门之际,她在背后提醒:「记得吃晚饭前要把他带回来。」

「遵命!」整齐划一、混杂着粗粗嫩嫩嗓音的应答,病房里的人不自觉地都露出温柔的笑意。

「大哥,你知不知道,莫姨常常说你长得那么粗线条,心肠却又软又细,我以前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现在好像有点懂了耶。」小风用手臂磨着他短短约三分头,些微刺刺的触感,让他痒得想笑。

「哦?」邱胜翊挑眉,往人较少的走廊走去。

「莫姨还跟我们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糗事哦。」他神秘地放低声音。

「看来,我成了你们无聊时间嗑牙的题材?」邱胜翊故意晃了下,在上头的小风惊呼一声,随即又很快地开上嘴,弯臂圈紧他的短草头。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大哥嘛!」他笑呵呵地,看见他大手抓住自己的小腿,知道他绝不会让自己摔下去,「所以很好奇啊。」不过,原来大哥以前也和他们一样又笨又爱哭,哈哈!

顿了顿,他又扁了下嘴,可怜兮兮地:「可是大哥都不喜欢我们,因为妳搬出去以后,只有过年过节才会来看我们。」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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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的视线放在光洁的地板上,低声笑了笑。「好了,我会尽量找时间回去的,你别再跟我拐弯抹角了。」真是的,这么大了遗爱撒娇!

小风低头盯着他的短草头,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开口:「大哥……你在外面……是不是……」这件衣服,下襬的洞已经越破越大了,可是,大哥还一直穿着。

「嗯?」小风一怔,突地忆起莫姨交代过的话,就改了口:「大哥,我是你弟弟吗……

很亲很亲的弟弟?」他很期待地瞅着他的发顶。

邱胜翊楞了下,好半天才用他那沙哑的低音沉笑道:「你当然是。不只你,院里每个小鬼头都是我很亲很亲的弟妹。」

小风的笑一下子扩得大大的,「虽然不同家,但都是优良品种:」他好自豪地昂高下巴,随即又嫩声道:「那,如果累了要跟我说哦,因为我们很亲很亲。」他眨巴着大圆眼。

邱胜翊先是停住,然后握紧了掌中的小小腿,胡渣渣的下颚极不明显地缩了下。

「你真是人小鬼大。」「我才不小!」他立刻反驳。

「是,妳不小。」走到外头可以散步的绿草皮,他忽地快跑了起来。

——可是爱玩飞高高!一边喊,他边加快速度。

小风只是紧紧地揽着他的头围:感受那凉快的风抚在脸上,哈哈大笑。

「护士阿姨会骂你的!」不仅奔跑,还大叫呢!

「我又不是在走廊上!」出了医院,就没人管得到了。

悦耳的笑声回荡在橘黄色的天空下,他们徜徉其中,舒畅地玩闹着,直到邱胜翊不经意将视线焦点停驻在医院二楼的某一扇窗口。

顺着他的目光,小风瞇起眼看到那窗口好像有人影在晃动……唔,那个大姐姐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想睡觉。

「大哥?」目不转睛了呢。大哥认识那个大姐姐?

他不答,拉开强壮有力的长腿就往回跑。

「大哥!」小凤吓了一跳,只能抱住他的短草头,看着他冲进一楼大门。

啊啊!真的会被护士阿姨骂了!

伸手不见五指。

好黑……她是到地府了吗?

为什么这么黑?刚刚不是很亮吗?地府很穷,油灯都用光了吗?

引魂使者呢?牛头马面呢?那个……声音粗粗的鬼大哥呢?

不是要带她去见阎罗王吗?

怎么——

「吴映洁。」

「吓!」谁在叫她?很惊讶地抬起头,却只望进黑漆漆的一片。

「吴映洁,」那话声重复着她的姓名,没有理曾她的反应,一字一句地徐缓出口:「妳这一世的名字是吴映洁,本来阳寿已尽,但后世的魂魄却顶替了妳上了奈河桥。她已喝了孟婆汤,投入轮回,再难重返阳间;后世的本命灯还不到熄灭的时候,妳只能取代她,用她的躯体续完她该有的寿命。」凉凉寒寒的嗓子、平板的语调,悠悠荡荡地飘浮在周遭,听不出方向,听不出情绪,只让人感觉好冷。

「什么?」吴映洁瞪大眼,虽然这人话里有些字句很耳熟,但她却无法拼凑,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她楞问。

死沉的声音没正面答复,只道:「时间到了,你快丢吧。」

「你……你是谁?」她疑惑地间。左手腕忽然叉有些刺痛,她皱了眉。

「妳不用管我是谁。」

「可、可是……」她压根儿不明白他刚才的语意啊。左右看了下,除了黑还是黑,寻不见身影,却能听到那人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话声,让她略感害怕。

「别再可是了,再不走,时辰就过了。」

「我……」究竟要走去哪儿?「什么时辰?」她下意识地退两步,没注意耳边响起一道极细微的碎裂声。

「重返人间的时辰。」没有理会她的害怕,淡到宛若无味清水的嗓音,维持着冷情乎波续道:「吴映洁,妳听清楚……」

「什么?」原本虚无的空间霎时刮起阵阵强风,她一惊,被卷得往后运返。

那人却丝毫不受狂风的影响,极慢地说道:「……妳的后世放弃自己的躯壳,不愿为人;妳这一世则因重病抑郁而终,两世同时入了阎罗殿大门,但拘提往生者魂魄的使者却弄错了,本该轮回的后世在阎王前撒谎冒充妳,如今她已重新投胎,难再更正。为免本命灯熄灭打乱生死簿上的轮回,只有将错就错,让妳回到后世的躯体代替她。」

「咦?」什么?这人在说些什么?她完全胡涂了。「你……妳是在跟我说话吗?我不懂……你、你在说什么……」腕上的刺疼更明显,周遭的气流开始混沌起来,她只觉阒闇的空间逐渐歪斜扭曲,本来不痛的头也加剧,似要崩裂。

「不明白是当然的。前世返后世,妳并非第一人,就当成是天意吧。」

「我……」天意?天意不是要她死吗?所以她才会一直生病啊!亟欲开口却不成,忽有一影像闪过脑海中,她霎时浑身一颤:「你……妳是……呀啊!」

像是脚下踩着的地面塌了,她整个人瞬间下坠,许许多多景物掠过她脑海,杂杂花花、纷纷扰扰,犹如巨大的洪流漫天盖地席卷而来。

只听那冷淡至极的声音直接穿进她脑海,缓缓道:「去吧,妳该醒了。这是一个崭新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阎罗殿不是好地方,时候未到,就别再进来了。」

「等……等等!」她不懂,全都不懂啊。

骤然爆开的黑潮夹带着无数啸音冲破她耳膜,彷佛被某种丝线紧紧地缠绕,她不能动,也动不了,只感觉自己永无止境似,直直不停地坠落……

她是吴映洁,然后呢?然后呢?

前世?后世?什么天意?

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芒几乎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妳醒了?」微讶的女声在身边响起,知觉一点一滴回流,手指触到了身下柔软的床被,她的意识阻塞住。

她……她是死了吧?除了鬼大哥的手,自己还可以摸得到其它东西?

「妳等等,我请医生来帮妳检查。」一旁的女音再度开口,这会儿还多了一只手越过她头顶。

呃……她……这位姑娘……这位「鬼」姑娘的衣袖好像奇怪了些……

那只从衣袖里伸出的手搭上了她的右腕,肌肤接触的感觉,带给她一阵战栗。

吴映洁缓缓地移动视线,然后就看到一个头上戴着白布折迭成的发饰的白衣姑娘,一边按着牠的手腕,一边看着墙壁,喃喃地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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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妳的脉搏有些快,但还算正常。」护士小姐过没一会儿就放开了手,然后朝着她微笑。「等一下我再帮妳量血压。嗯……妳是不是很想睡觉?」她忽然说。

「……呃……」血鸭?是……一种鸭子吗?吴映洁一脸茫然,发现那个全身上下都极其怪异的姑娘,一双晶亮瞳眸直直盯着自己。「妳……在跟我说……咦?我的声音?」讲没几个字,她就骇异地发现到自己的嗓子竟陌生得像是别人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护士小姐赶紧又按了次墙上的呼叫钤,然后帮扶坐起身。

「要不要先喝点水?」她拿了个大枕头,塞在她背后。

「我——」不对、不对呀!这声音不是她的:「我……死了吗?」她傻呆呆地自间着。抬眸看着周围的一切,什么东西都好奇怪,就连她身下的垫铺,也非她所熟悉的。

护士小姐听见牠的自语,给了她抹放心的笑。「妳没死,这里是医院呢。」短短两句话,却像青天霹雳。

「没死……我没死……」这里不是地府?那白衣姑娘也不是鬼……这是哪儿?

一院?是……地府的隔壁吗?可是,白衣姑娘又说……

「我没死……」她略微失神地重复低喃。

缓慢地转首搜寻着,没有她熟悉的景象,也没有她认识的面孔。

宛如还深陷在梦境里一般,她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目光所及、耳朵所听、身体所感受到的,却又如此真实得教人害怕。

倏地,她在明净的玻璃窗上瞅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相当瘦弱的女人,长发披肩,五官算是清秀,但却极为没精神,尤其是那双略显下垂的眼角,瞧起来像是有几百年没好好睡过觉似,要是有人看到她,肯定曾觉得她一合目就会在原地睡昏过去。吴映洁喉咙干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然后很快地发现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咦?僵硬了下,她讶异地睁大眼,偷偷地转动着脖子试探,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呆愕。

她张嘴,女人他张:她侧脸,女人也侧;她不信邪地学起好似千斤重的手臂摸着自己的轮廓,女人……也和她如出一辙,就连迟缓的动作都不差分毫!

吴映洁瞠目,死命地瞪着那人影,她不识得:不识得:但是,怎么会「是……我?」她震惊,不敢置信地低喊。原来不只牠的声音,连她的面貌,都变得像是别人的:「怎、怎么?!怎么会如此?!」这不是她,她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怎么了?」护士小姐察觉牠的神色不太对劲,忙出声安抚。

「我……不是我!」那上面的映影,连同白衣姑娘一起照了进去,吴映洁更确定那长相不一样的人就是自己:「不是啊!那个……她不是我啊!」她慌得语无伦次,只指着窗口,用尽虚弱的力气拚命否认。

这里是哪里?她这张脸是谁的?急急地左右张望,房里、廊上一张张不曾看过的面孔,只是像在大街边看戏那样,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眼神中夹带审视。

「妳冷静点。」护士小姐见她神色焦虑,尽量放柔了声。

「那个人……不是……」她急得满头汗又难以解释清楚,深沉惊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切,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突然,他太过冲击了。「我不是……这个人不是我啊……」这容貌、这身体……还有这些衣着奇异的人……

「让妳回到后世的躯体代替她。」冷冷凉凉的一句话像是定身咒,在忆起的剎那,冻结住她空洞的纷杂意识。

「代替……」代替什么?代替后世?她真的不明白啊,为什么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呢!「我不是……」她哽咽得几不成声,脑子里一片混乱。

好像恶梦,较之她挣扎在生死交界边缘更今人惊骇,她想醒啊!

「我……」哭泣的双眸不停地游移着,不顾左腕上的疼痛,她紧紧抓着身上的薄被,反射性地往后退丢。

她谁也不认得,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很怕很怕!

胸口突地传来一阵疼痛,她难受地皱起眉。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的心疾又犯了……可这身体……为什么……

冷汗滴落,她用力地喘着气,却不肯让护士小姐和赶来的医生接近她。

「不要……」瞥见脸上戴着奇怪方框的白衣男人要伸手抓她,她一吓,十分吃力地将身子往后挪,险些跌到床下去。「别碰我……别……」她气弱的抗议忽地嘎然终止。

一抹身影进入了她慌乱的视野之内,魁梧百挺,像是一棵大树屹立不摇,沉稳静谧、安详可靠:只一剎那,便填满她不安的瞳眸,牵稳她恍惚的神魂。

男人看来极凶恶又恐怖的面容,她见过。

是眼前一张张模糊长相中,她唯一熟悉、唯一见过的。

在那自得让人双目刺痛的光芒之中,她曾努力对自己说过,就连他像是沙子般的声音,也必须牢牢地记在心底,不可忘却。

「……鬼大哥?」

正文 第二章

「鬼大哥……」

「我不姓鬼。」

「……鬼大哥……我……」

「我不姓鬼。」或许看起来像。本就沙沉的语调更低了。

「嗯……」吴映洁瞅着他,良久,才又轻轻地开口:「……鬼大哥……我……」

邱胜翊忍不住开了开眼,不厌其烦地,对着面前宛如怕生小动物般缩成一团球状,而且看起来极度欠缺睡眠的女人缓缓道:「我不姓鬼。我姓邱,叫邱胜翊。」

「洛……洛阳……」她呆了呆,像是过着了什么救星,气虚的嗓音连声说道:「我是真的住在长安,长安的孙府……我……咳咳……」讲没几句就咳起来,弄得呼息像是随时要断去一样。

长安?邱胜翊的眉峰有了些微绉褶,看她咳得厉害,他暂时压下心中的困惑。

「别急。」他站起身,朝她身旁的矮柜走近,清楚地瞧见她的视线一直游移不安,拿起水壶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后,他回到有一段距离的位于坐下。「先喝点水,慢慢讲,不要紧。」

吴映洁拿起杯子,垂首看进那摇晃的水纹余波,深瞅着那双属于自己的爱困眼,差点被催眠了去;快快将目光移到包有纱布的左手腕,她蹙着细眉,好半晌,才迟疑地开口:「鬼大哥……妳是从洛阳来的吗?」那他一定知道怎么回长安城吧?

他一愣,仍是极有耐心地解释:「不是,邱胜翊是我的名字。邱是姓,单名旸。」他观察着她,只见她失望地垂下脸。

「这样啊……」原来鬼大哥姓邱……不不,她没死,所以他不是鬼大哥,只是一个很好心的公子,「邱公子,我……」

邱公子?

邱胜翊隐隐觉得她的怪异了。

刚刚在窗外看到她情绪不稳,还以为她又要做傻事,于是赶紧将小风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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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才踏进这间病房,她便冲着他叫他「鬼大哥」,满是泪痕的脸上仍有无法乎复的慌乱。医生见她只肯让他接近,就先退了开,低声交代,请他先安抚病人。

他虽不知道为什么她仅对自己特别,但仍旧照做;等地稍微稳定后,医生在一旁间了几个问题,而她不是摇头,就是怔然地说不出话,表情僵硬,神色不定,害怕得像是下一刻就要逃走一样。

她一个星期前搬来他家楼下,两人虽不熟,但基本的认识却还是有的。可从刚刚到现在,她一直说自己姓孟,住在长安孙府,现在的脸不是牠的脸……

除了腕上的割痕,医生检查不出她有任何外伤的痕迹,更今人莫名其妙的是,她死都不肯让男医生拿听诊器碰她的身体;因为担心她太过激动,只好找来个女医生,她才勉强安静接受,但眼睛却瞪得极大,像是听诊器上缠了只凶猛毒蛇。

她没伤到头,为何会说出这些不合常理的话?

长安,是古代的都城,现在该是叫西安才对。是她口误,用了一千多年前的名称?还是漏了字,以为她的住址是长安东、西路?

他们住的那一栋公寓位于木栅文山区,跟长安东、西路实在相差甚远。

或者,她是在表示她以前住的地方,抑或她搞错什么了?

不过,最匪夷所思的,还是她对他的称呼——鬼大哥和……邱公子。

若非他确信自己的神智非常清明,真要以为是在发白日梦跟古人交谈;或许这是她独特的说话方式,也可能她喜爱古时候的语法,毕竟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不过,之前在楼梯口相遇时,除了见到他就躲之外,举止并没如此反常呀。

「公子?」她刚刚对他说的话,他了解吗?虽然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但她没扯谎,这张脸真的真的不是她的!

「范小姐,我想妳还是联络一下妳的亲人比较妥当。」他回过神来,很实际地提出解决方案。

等了半天,她却没有响应,只是直着眼瞅着他。

「范小姐?」他疑惑,黑眸对上她的,又唤了一次。

她傻住,身体微微靠左,发现他仍盯着自己;愣了下,又摇摆向右,见他仍锁着她。转头看了半天,确定周围只她一人,才小小声地嗫嚅:「你……你在跟我说话?」她终于反应过来。

邱胜翊拿出他二十八年来最大的耐心微微笑说:「是啊,妳总算知道了。」真是聪明!

看他在笑,虽笑得不怎么和善,但她紧绷的神经还是稍稍放松了些,怀中的被褥也终于可以从被她捏得死紧的隙缝当中喘口气。

「我——我姓孟,不是范小姐。」她虚软无力的声音加上那双睡眼,直可媲美睡前摇篮曲。

邱胜翊只觉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他蹙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天黑就想睡觉。

「好,妳姓孟。」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决定速战速决,「孟小姐,妳知道要怎么联络妳的亲人吗?」

闻言,她只能张大眼,茫茫然地望着他,倒像是在等他回答要怎样才能找到她的亲人。

「妳不知道?还是妳没有其它亲人?」他又问。

「我……我爹娘已经过世……」没有兄弟姊妹,相公又休了她……孤单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为什么她没死,且变成了这副模样?

思及此,眼眶又红。

邱胜翊凝视着她,半晌,才开口问:「妳……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送来医院吗?」

吴映洁抬眸,她不晓得自己如何来到这奇怪的「一院」,不过昏迷之前的记忆还在。她老实地答道:「我只记得我一直病着,然后……好像不小心睡着,起来后就在这里了。」

睡着?他沉默,睇向她受伤的左腕,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出口。

她咽了咽口水,又道:「邱公……邱公子,这张脸、这个身体,真的不是我的。不晓得为什么,一醒来,好像什么都变了,有好多我不懂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说到后来,她仓惶的神情已变成诚恳的请求。

虽然他看起来很凶,像极了山寨里跑出来抢劫的恶徒,但是、但是……比起那些见都没见过的脸孔,她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了。

邱胜翊实在很想告诉她,真正不懂的人是他。

他锁紧了眉,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身体和脸都不是她的」这种逻辑,若此刻在他面前说话的人不是范小姐,那她又是谁?

好像曾看过这种新闻——本来死了的人复活过来,却说自己是自己的前世——

他瞇眼打量她。

「妳……该不会是进了后世的躯体吧?」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咦?」她诧讶!怎么他说的话竟跟那个冷冷的声音告诉她的一样?!「你、你怎么知道?」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这公子居然能明白?

他一定能帮她!一定能的!

还真的咧。邱胜翊睇着她着急的面容,忍住想把她抓起来摇晃的冲动。他对这种「灵异事件」,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鬼大……邱公子,你能否教我回去的方法?还有这个身体……」一激动,就觉一阵晕眩袭来,身体往后倒去。

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她,让她免于撞到床柱的危险。

她微微喘息着,额间泌出汗;虽然这躯体不是她的,却……跟她一样破败。

「没事吧?」

一阵不甚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有一剎那的忡怔失神。

没想到男女之嫌,只觉得似乎回到了之前舒服的白光之中,他传递过来的温度是那样今人静心。

酸楚重新覆上她垂低的眸,之前心里的恐惧慌乱和对眼前这一切的不安扩散开来,她再忍不住,对着他倾诉最深处的脆弱:「我……我觉得好害怕……你帮帮我,好不好?」她勉强牵起一抹笑,泪水却不小心滑落。

邱胜翊楞住,心中有些不忍,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信赖自己。

「呃……」心口又不舒服了,她抓紧前襟,表情难受。

「我帮妳叫医生。」他当机立断「就要去找人。

「别……唔!」她用残余的一点力气,指尖扯住他的衣襬。「别走……留下来……」不要再丢下她了……她不要再一个人了……

邱胜翊回过头,见她已意识不清,但抓住他的细瘦纤指却是那般纠缠着不肯松开。

他突地有种预感,一种……自己将无法甩脱她的预感。

真受不了自己这种老爱蹚浑水的个性。这下可好,她倒变成了他的责任。

「妳怎么样了?」打开车门,只见她惨白着一张脸,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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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这辆车是二手的便宜货,引擎声跟坦克过境没两样,但也应该没恐怖到能把人吓昏两次的地步吧?

害他以为她又病发,差点就一路飙回医院。

她那种夸张到今人发噱的反应,就像是……生平第一次看到汽车这种玩意儿。

「吴小姐?」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他出声招魂。

「啊……呃。」吴映洁紧抓着把手的手指总算肯稍微放松。她眨着眼,回应着无意义的状声词。

好……好可怕!这个不用马匹就会自己跑的方盒子,不仅会发出很吵的声响,速度也快得让人头昏,更别论那些她从来没见过的……的……她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总之邱公子不是用脚踩,不然就是转着那个圈圈,有时还会用到一些画有图案的心方块和奇形怪状的黑棍子。

好多东西她都没见过,路上的屋宇又长又方又拥挤,还高得让人险些折了脖子。路边牌子插得四处都是,不用点火就亮的油灯有好多种颜色;而邱公子的衣着也很怪异,原本她以为那只有少数几人如此,没想到每个路人穿戴的衣饰都和她以往所知的不同,尤其是女子,不仅穿着暴露,甚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卿卿我我。

虽然她长年卧病在床,但是……娘还是会不时地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多有趣、宽广,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全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一回事。

难道真是她病得太久了?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咙,她的脸色开始不对劲。

邱胜翊也发现了,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扶起她,用脚踢上门,带着她冲进楼梯。

她很轻,第一次抱她去医院时:他就知道她体重轻得不象话,像是只有骨和皮撑着她的身体。事实上,她确实太瘦了,加上那种病恹恹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虚弱。

而他的观察果然得到证实。医生检查出她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只能吃药控制,却无法根治的那种;医生还说,她的体质先天不良,太过虚弱,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足和紧绷的精神压力,导致病体雪上加霜,如果再不好好调养,就会越来越危险。

他是不清楚她的情况有多糟啦,但一个人能把自己的身体搞到这种地步,委实让人生气。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更不高兴了,不觉加重手劲,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抓起来了。

「呜……」吴映洁被他揽着跑,又摇又晃的,这种姿态令她十分不习惯,很想出声要求他放手,却怕自己一开口就吐出来。

「不用忍了,快!」迅速扯下身旁悬挂的干毛巾,他摆好阵仗。

吴映洁摀着嘴,一双眼盲瞅着他,像是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强烈的恶心感加剧,也一时忍不住,「岖」地一声吐在地上,波及了两人的衣服。

他怔住,看她又要来一波,赶紧半转过她的身,指着洗脸台:「吐这里!」吴映洁这才抱着瓷台呕出压抑在喉间的秽物。

「咳!咳……咳咳!对……对不……咳!」呛塞的泪水流了她满颊,边呕吐,还不忘为弄脏他的衣裳道歉:「咳……我……对、对不住……」喘息着,她像是就要断气了。

「妳在急什么!?」他微恼。不专心吐,还忙着讲话!

瞧她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他扭开热水的水龙头,将手中毛巾浸湿,不顾身上的秽物,撩起她的发塞进耳后,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混乱中,她只觉得他的手好大好粗,像是她曾摸过的组麻布,几乎可以包住她整张脸了,但是,举止却细心叉轻柔。

「邱……邱公子……」好不容易脸擦净了,还没来得及讶叹他们这里的水井好方便,就发现自己半摊在他怀中。独特的男人气息充斥她鼻间,惹得她原本苍白的颊抹上臊红,「我……我没事了……多谢……」她短促地呼吸着,急急忙忙地就要隔开两人间的距离,无奈虚软的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见她摇摇摆摆她根本站不稳,邱胜翊不耐他大掌一伸,又把她干巴巴的身躯给拎了回来。

「吓!」才一瞬,又回到他炽热的胸前了。「邱、邱……我……」靠太近了呀。

「扶着我的手。」不容拒绝地,他拉起她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自己有力的臂膀上。

肌肤的接触让她惊吓不安,只得支支吾吾他用那蚊子般的声音道:「邱公子……」男女、男女有别……

「闭嘴!」他运用天生的凶恶长相和低沉的沙哑嗓音,直接封死她的啰哩叭嗦。要是再让她这样拖拖拉拉、断断续续地说话和动作,他一定会疯掉!「站好,不要乱动!」斥责一声,他毫无避讳地又抹起她的脸。

「呃。」她只能呆楞地任他为所欲为。

他……靠得好近……除了娘,她从来就没跟人如此接近过……

虽然他刚刚很凶,那张似强盗的脸更像强盗了,但是……但是她却不太害怕。

因为,他不嫌她脏呢。

每次她把吃进的药或膳食吐出来,那些丫鬟总是掩着口鼻,嫌恶地看着她:虽然她们嘴上不说,但她自己知晓,她们好讨厌她这样。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很想和她们作朋友,不希望她们厌恶她的。

只是……她有时候真的很难受、控制不了,所以……所以才会老给人添麻烦。

好温暖哦……鬼大……不不,是邱公子,邱公子的帕巾,热热烫烫的,好暖!

一股感动涌上心头,她眼眶一酸,连忙闭紧。

不可以哭!他这样帮她,她好开心,所以应该要笑才对。

仰高头,她尽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邱胜翊擦完她的脸,才动手将自己身上弄干净。他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习惯了独立,加上他的年龄和其它人有一段距离,院里的小萝卜头有一半是他亲手拉拔带大的,经验的累积比寻常专业保母还专业,因此这种情形是司空见惯,不过对象由小孩换成大人罢了。

才一抬头,就对上她奇怪的表情。他微微皱眉,实在看不出她是在哭还是在笑。望着她有些脏污的衣服,他很实际地开口:「妳在这里等我,我去跟房东拿钥匙,妳等会就可以回自己家换衣服了。」语毕,拦下毛巾,就往外走。

她一愣,只意识到牠的背影要远去。

一种莫名的反应让她唤住他:「邱公子——」

「什么?」已经开始习惯她用古式语法的邱胜翊闻声回头,只见她楞了下,而后急急摇着手。

「没、没什么!」她好丢脸啊,怎会主动开口要求他留下呢?可是……

他真的会回来找她吧?不会去下她吧?

他都叫她在这里等了,所以,不要紧的,她相信他。淡淡地,她给自己一个安慰的笑。

邱胜翊没再说什么,只是多看了她一眼,转头又走了出去。

站在原地,她听话地半步也不敢移。听到脚步声远去,她才迟疑地抬起头。

悄悄地张望了下四周,她看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是较之前,她少了些惧怕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这里有邱公子留下的感觉吧?

下意识地垂首看着自己,她有点虚幻感。她另在那个「一院」住了一天,这身装扮是她清醒后就没换过的,虽然也很怪,而且布料上还有红褐色的点点,但却都包得紧紧的:最外面一件,看起来像是棉袄的宽大衣物,则是邱公子拿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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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天气冷,最好穿着,才不会着凉。

他关心她呢。

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有人关心过她了,虽然只是小小一件事,但她真的好感动。

葱白指骨摸着上身的绵软质料,她羞涩她笑。

再慢慢地转动视线,眼角竟瞥见一旁还有人,先是吓了跳,后来才发现那是面镜子。连梳妆打扮的铜镜都跟她房里的不同,这里的镜子,又清楚又光亮……

望着映照出的容颜,她发着楞。

这张陌生的脸孔就是她现在的样子了,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变成了另一个人?这里又是哪里?这张脸,本来是谁的?

好多好多的疑问,地想不出解答。虽然发现自己已变成另一个人使她震惊莫名,但在不知该如何解决的状况下,她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切都混沌未明,她应该要很惊慌才对,至少,在她张开眼看不到熟悉事物的那一刻,的确有着浓浓的恐惧,但是,自从邱公子出现后,她就安心多了。

她不是孤单一个人。

邱胜翊一进来,就看见她在傻笑,便举手敲了敲门板。

「吴小姐?」

「啊?」高壮的身影伫立在那,她抓着衣襟的手指放松了。

他果然没有丢下她……真好!

「妳该回家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咦?」回……回家?她可以回去了吗?变回原来的样子、回原来的地方?

「真、真的吗?」她哑着气弱的嗓音,好开心地睁大一双爱困眼。

不过是从楼上走到楼下而已,但她那种反应却好像是准备从遥远的陌生国度回到思念已久的家园。

不晓得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他只点头。「来吧。」带着她下楼,他插入钥匙打开门,准备让她先入内。

吴映洁迟疑的目光在他和门扉之间游移,久久,才嗫嚅道:「……你不是要带我回家?」这个房间跟刚刚那个一样啊……都好陌生。

他微蹙眉,道:「这就是妳家,妳一个星期前搬来的。」

「啥?」一个星棋?她听不懂邱公子说的话,不过却还知道搬来的意思。「我……我没搬啊,我一直住在孙府里……」可是一醒来就换了个天地。

别又来了。邱胜翊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可以理解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却不表示他能忍受一个大人说话颠三倒四、超脱现实。他不管她是住在哪里,他所能做的就只能这么多,她要演她的灵异传奇请便,恕他不奉陪。

「除非是我记忆衰退或老眼昏花,否则,妳的确是我的新邻居没错。」

她听着他粗嘎的声音变得好低好低,着急地轻声问道:「你、你生气了吗?」她真的这么今人讨厌吗?邱公子也会跟那些人一样讨厌她吗?

他一顿,发现她明显地不安起来,苍白的面容上满是莫名的歉意,这让他眉峰更加紧攒。

「没有。」他硬着声音,然后清楚地看见她松了口气。「进去。」不想探索她那种受伤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他只想快点把事情做个结束。

吴映洁这次没有丝毫犹豫,依言踏进屋内,希望看完这里就可以回长安。

邱胜翊是第二次进来。这房内仍是一样干净,空气中淡淡的药味仍没变。上次因为太紧急,以致没有时间好好打量,现在才看到冰箱上头有好多药罐。

那不是摆好看的吧?她每天要吃那么多药?

看着那一排英文标示塑料罐,他调转黑眸看向她,不悦的眉头缓缓解开了些。

「没事的话,钥匙给妳,我走了。」他将钥匙放在一旁的长几上,转身便要走——

「咦?」她连忙回过头,急道:「你要走?」走去哪里?

「难不成妳要我陪她住下来?」他侧偏头看她。

她颊一红,「不……不是的,可是这里……」又可是什么了?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妳家。」他索性走近她,认真地问个清楚:「我实在不明白,妳到底在怕什么?」

被他这一逼视,她下意识地后退到木柜旁。他深邃的双眸专注地对着她,这让从未跟男人这么接近的她心头一跳——

「我……」她迹近困窘地垂低眼,才想重复那已说过多遍的解释,突然有样物品进入她视野。

那是一张小画像……不,或许不是画像,因为她不曾看过这么栩栩如生的画,就像是真人烙印上去一般。画像用了个木头方框裱住,画的是个女人……一个有着爱困眼的女人。

她错愕地瞪大了眸!

这是「她」的画像?这容貌、这躯壳的……真的有这个人?

怎……怎么……前世?后世?续命?

头突然痛了起来,像是被雷电狠狠地劈了,那一瞬间,她想起在白光之中的冷淡声音,更忆起在那之前,曾经有个同样长相的女子在跟她道别-代替她?!

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框旁题了字。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整个人僵住!

所以……邱公子一开始才会叫她范小姐……

「妳怎么了?」干嘛又突然哭了?见她眼角滑落水痕,邱胜翊颇恼地退开一步,还以为她被他的凶煞外表吓到了。

她没办法再对自己说谎了,也不能再安慰自己了……了吴映洁慢慢地蹲下身,抱着膝盖,不能克制地泪流满面。

这里不是她所认识的世界,这个身体也不是她自己的那个,衣饰、房舍、景物,所有的一切都完完全全不一样——

她是吴映洁,不是这个姓范的姑娘。真的不是!

但是……好像……回不去了。

正文 第三章

「然后呢?」

窄小的工作室里,多了位客人,把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压得更形局促。

「你就这样把她带来了?」尔雅的男人再次出声,这次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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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下窗外,恰巧正对休息室里正襟危坐且看来就要睡着的瘦弱女子,不动声色地打量完毕,廖俊杰细银镜框下的棕色俊眸才缓缓睇向好友的恶人面容。

他深知自己斯文的样貌和这家伙可以成为多大的对比,或者说,这是交这个朋友的乐趣之一。

他们每回站在一起,所引来的惊讶视线,每每让他忍不住想要……笑。悠闲地端起这里最上等的待客饮料——三合一咖啡,他轻啜了两口。

「我没有其它办法。」邱胜翊专心埋首于制图板前。

「喔。」廖俊杰坐在弹性实在不怎么样的旧沙发上,没有嫌弃。「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那童子军性格?」或许颁个「助人为『不可抗拒』之本」的忠诚奖章表扬他是个不错的主意。

「如果你知道她有多脱线,就不会再讲这种风凉话了。」他咬牙,推开一旁木桌上堆砌的层层数据,从快被埋住的计算机中叫出需要的档案。

脱线?廖俊杰睇着他比乎常更扎人的刚毅下颚。

「那是让你这几天没睡好的原因?」啊,咖啡粉没散均匀。他很习惯地站起身,在乏善可陈的置物柜当中找到一支塑料汤匙,处理掉杯子里的结块。

在这里,一切克难;没人会在意他金光闪闪的烜赫身家,不用看他人战战兢兢的应对态度,也不可能会有人把他当贵客热情款待,尤其当邱胜翊接了案子赶工的时候,来找他简直是一大享受。

「别提了。」邱胜翊瞇起眼,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那女人制造麻烦的手段堪称世界第一!

先是很厉害的弄得整个楼梯间都是水:他出去吃顿晚餐回来,差点以为他们那栋公寓被台风狂扫过境。找到淹水的来源是她家,才要进去搞个清楚,却发现她连门也没锁上!

这间便宜但有些破旧的公寓共五层,却只有三层住了人,附近也不是闹区,他真不敢相信有人能如此放心社会治安。

他气得打开门,整间房子已是汪洋一片,她则蹲在厕所哭得两把鼻涕五把眼泪,说这个「水井」一直冒水——

水井!

那是水龙头!不是什么天杀的水井!

迅速地关掉水源,就看到她因为全身湿冷而嘴唇发自,他恼怒地用大手捞起她一身冻僵的骨头,命令她丢换掉该死的衣服,然后自己受不了地开始收拾善后。

拖干了地,她却还在卧房里没动静,敲了好几次门,她也不响应,他进去一看,才知道她已半晕过去,摇醒她一间之下,原来她不是心脏病发,而是肚、子、饿!

太好了!他趁自己理智还清醒的时候,马上冲丢最近的便利商店买两个热便当塞给她,盯着她用今人抓狂的速度慢慢吞吞吃完半个,再可怜兮兮地吐出一个便当的分量。想起她或许还没吃药,就顺便提醒了下,结果她却拿一双下垂眼和他对瞪!

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吃药的时间!

抄起冰箱上的药罐,他火大地打电话给医院,将每一罐药该何时服用问了个清清楚楚,还写成字条钉在她冰箱前,她却指着英文字说那好像毛虫。

哈!不好笑。奔上楼拿出各式颜色标签,贴上罐子取代那些她只会傻傻盯着的毛虫文字,把什么颜色要什么时候吃「郑重」耳提面命一番,只差没有刻在她脑子里。

她真的很奇怪!那种怪异让人无法理解,更没办法用「生活习惯特别」来一语带过。

除了古式语法,还有原始人般的常识、外星人似的举止。

连穿个衣服也状况频频,恼得他翻出她衣柜里所有的外套、衣、裤任她挑,然后一一加以解说,感觉就像是老妈子在教三岁娃儿穿衣。

若她真的二岁,他铁定用最大的耐心毅力亲切指导,可她偏偏是个成年人!

更让他受不了的,就是她视所有家电用品如蛇蝎猛兽,宛如不曾见识过。一开始对着日光灯喊「太阳」,再来被隔壁的音响吓得不知所措,然后又误开电视机,弄得自己手忙脚乱。

自己怕得躲到角落,任那震耳欲聋的立体音效响彻整间公寓,险些震垮已然脆弱的破房子和薄墙壁,终于连房东也忍无可忍,放话说要收回楼层,赶她出门。

几个晚上,他楼上楼下的跑,简直疲于奔命,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同房东解释道歉。

为什么他要这么鸡婆?为什么?!

说真的,他很想知道这种鸡婆的见鬼毛病是什么时候侵吞了他的理智的!

大概是成长背景的关系吧,照顾人照顾成了习惯,知晓有人需要帮助,他就算闭上眼睛也无法假装没看见。

就像是有洁癖的人,只要察觉哪里有了灰尘,就会下意识地顺手把它擦干净一样。

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俊杰说的没错,他身上的确流着「童子军」的血液,经过这些天一连串的混乱后,他更相信这项特质已经根深柢固,难以拔除。

为了避免她一天到晚闯祸,错手毁了他目前的栖身之所,他只好把她随身携带,命令她绝对不准乱动,然后才有空进行自己已经延到无法再延的工作。

「你没问她来历?」廖俊杰的长指抚上额间,摇了摇冷去的咖啡。

「哈!」邱胜翊回给好友一声极具讽刺的笑,大掌限用力地拍打上无辜的计算机键盘。

他怎么会没问!为了找到她的家人,他间了好多好多遍,问到他从平心静气变成怒火沸腾!

「有,她有说过她的来历。」他开合着今人发毛的冷冽唇线,清晰说明:「她来自现在这个身体原本主人的前世。」真是与众不同的答案!

「喔……满有创意的嘛。」廖俊杰俊雅的面容上有着饶富兴味的笑意。

「不论我把问题多简化,她给的答案始终是﹃不知道」三个字。」就算他再有耐性,也会恼火到想要揍人,「总之她目前没有任何可依靠的亲戚,一个人独居,而且完全没有一般人该有的生活知识。」若是以她对待现代用品的态度来说,他很乐意相信她的确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山顶洞人。

或许她以前真的在深山里隐居,没有水电、没有办法和外界有所接触……可能她是狼狗或猴子或猩猩养大的孩子……

而如果哪天猴子真的开口叫他「邱公子」,那这个推论就可以成立,他也就不需这么辛苦地替她找理由解释了。

不管怎样,前世今生这种没有根据、无可证明的理论,一向不在他能体会的范围内。

「不过,她看起来倒是挺信任你的。」廖俊杰又往外看了眼,发现她果真听话地连动都不敢动。

「哼,是啊。」邱胜翊还是叹了口气。她那种信任法,就像是小动物从蛋壳孵化破出,而把牠第一眼看到的对象当成母亲。「我倒希望她跟别人一样,看见我的长相就后退三步。」这样的话,他就会往要心软前极力挣扎。

「即使你有满肚子的怨言,但还是伸出了援手。」将杯里一点也不美味的液体一口饮尽,廖俊杰微微一笑,点出这位有趣好友的致命死穴。

明明就长得一副凶相,加上那副身材,好似随时要抓个人来痛扁,但实际上却是心地柔软善良,只消轻轻一撩拨,他就无法抵抗,最多粗声粗气地骂个几句,终究还是会跑第一去帮助人。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对他的最佳写照,他身上有着两极的矛盾。

邱胜翊皱眉,讨厌他这样笑。他会跟这个含着金汤匙的富家子认识是一个巧合:之后会越来越深交则不在意料之中。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这家伙是个双面人,对客户和女人总是彬彬有礼,是个标准的温雅绅士,就连对家人他同样保持距离:不过,其实他真正的面目是只老谋深算的狡滑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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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的成长环境影响了他的观念想法,廖俊杰的豪门家世则更形复杂;他不讲,他也就不问,这是他们能成为朋友长达五年的最大原因。

但他还是觉得那种笑容很刺眼。

「少假惺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嘲笑我是个蠢蛋。」邱胜翊冷哼一声,把桌上没用的草稿丢在他身上。

「我这是在称赞你。」廖俊杰状似摇头叹息,唇边却有着不太诚恳的笑。

站起身,他把那些图稿放入上次邱胜翊捡回来的碎纸机里,按了下,开关却不动,用脚一踢,机器才发出怪音运转。瞧他做得万分顺手熟悉,俨然一副老牌助手样。

睇着被切成细条状的纸张,他淡淡地开口:「对了,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次银行招标的建筑设计图已经内定出「三合」得手,你可以省些心思和力气了。」深沉的语气,与前一刻判若两人。

很残酷的事实,但他觉得有必要告知老友。打从一开始,邱胜翊加入的竞赛就是极不分乎的。

商场上尔虞我诈、利益输送是司空见惯的事,比拼的是雄厚背景、广大人脉,是不择手段;实力当然也很重要,不过那得需要强而有力的后盾才有机会发挥,否则路途上不仅曾遍布荆棘、挫折,即使多绕些距离他不见得管用。

在众多具有规模的建筑事务所中,邱胜翊所拥有的不过是名非专业的年轻员工和一间不到二十坪的租借办公室。一搬上台面,保守的主管会选择谁,答案再明显不过,更别说那之中的金钱挂勾和暗盘交易了。空有一身专业才华,若无伯乐赏识提拔,仍旧出不了头天。

当然,以他廖俊杰的身分是可以给邱胜翊比其它人更有力的支持,但若他真的如此做了,邱胜翊回报的一定不会是感谢,而是超大号拳头。

明明只要捧着建筑师执照去各家事务所应征,就可以拥有比这不知道好多少倍的工作环境,他却为了一个承诺,宁愿多绕远路,就算只能接小案子勉强填饱肚子,就算知道去试一定会失败,也完全无所谓。

「我知道。」邱胜翊一如以往,只乎淡地应一声,没有丝毫不服的气怒,心思又专注于制图板上。

过了几分钟,桌上的电子钟突然响起,他快手按掉吵死人的噪音,高大的身影站起来。

「中午了。」那女人的吃药时间到了。平常要是饿个两餐也不会死人,但今天他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步出工作室。临下楼前不忘回头问:「只有便当,你没意见吧?」他们这里很「贫瘠」,除了楼下有一家每天菜色相同的自助餐店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不满意,要吃别的?行!自己开车去买,他不会浪费时间和油钱,也不兴客套。

廖俊杰微楞,随即无法克制地露出抹有别于之前的笑。「随便。」

邱胜翊走下楼梯,边叨念着:「真是……要想个办法才行……」

他没时间当保母,那个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姓什么的女人不能老是跟着他……

脑中闪过她手腕上的伤痕,他暗咒一声——

可恶!他真痛恨当童子军!

站在那里等着的,是一个约莫六十岁、相当和蔼的妇人。

「莫姨。」低沉的男音这样叫着,带点不太一样的愉悦。

吴映洁还没来得及问来这里要做什么,就见他打开了那叫做「车门」的机关,三两步跑到那妇人身旁,轻轻地给了妯个拥抱。

邱胜翊又高又魁梧,而有着灰白顶发的妇人,小小的身躯大概只到他胸前,整个人都被掩住了,但她却抬起了手,用力地拍了拍他宽大的背脊。豪爽的响应动作让吴映洁微微傻眼,总觉得那看来温书和雅的妇人应是不会如此热情的。

「你这小子!」莫姨高兴地推开他好好打量。「好久没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他们很想你?」好像瘦了点,不过看来更修长了。不知足十么时候开始,这固孩子不停地抽高,她脖子都要往后折成九十度了。

「我忙嘛。」他一笑,凶凶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不乖的大孩子。「莫姨,身体还好吗?」温声问候着他最尊敬的长辈。

「没病没痛,怎会不好?你就是爱操心。」个子这么大,心思却这么细腻。

「因为我没办法常常陪在妳身边,当然会操心。」邱胜翊真诚道。

莫姨微笑着。「我又还没七老八十。」傻孩子!

邱胜翊凝睇着她红润的脸色,也笑了。停了下,才说:「对了,莫姨,我在电话里讲过了,就是她。」他侧过身,比了比车子的方向。

吴映洁坐在「车」里,听不见他们讲话。发现妇人循着邱胜翊的目光往自己这边看来,她一顿,连忙想站起身致意,却忘了自己身处在狭小空间里,头「咚」地一声撞到车顶。

「呜……」好痛哦!这车真小。

她摸着头,眼泪隐隐含在眼眶里。想出去,却不知道要怎么打开这古里古怪的神秘开关。

还是……乖乖坐着吧。她咽口唾液。

邱胜翊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僵硬的肢体和表情,忍不住在心底数口气。

「嗯……那个小姐果然像你形容的那样。」莫姨唇畔有着笑,显然已从他那边得知一些状况。

「得麻烦妳了。」他对莫姨说道,然后走回车旁,刚好对上吴映洁求救的眼神。探手拉开门,他靠着车身往下睇视她。「可以出来了。」等不及她老是温温吞吞的动作,他自然地牵起牠的手。

她颊上一红,不敢抬头看他。「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可不想站在这里等到天亮。」催促她走出车外,他自己则弯身从后座拎了个包包出来,然后牙关上车门。

「那个——」是她的……呃,包袱。是他昨天要她收拾的,为什么现在要拿着?她心里有好多疑问。

有点畏缩地跟着牠的脚步,走到妇人身前。

「她是——」邱胜翊正要为两人介绍,说到一半却停住,转头看向她,「对了,妳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她连耳朵都热了。姑娘家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她垂眼盯着地面,像是要将它穿出一个窟窿。

干嘛不说话?「妳——」

「你好,我姓莫。」温柔的声音透进吴映洁的耳朵里。「这里的每个人都叫我莫姨,我该怎么称呼妳?」她笑得瞇起眼,成了一条细细的缝。

吴映洁抬起脸,只觉面前的妇人好慈祥地望着她,不觉松懈了些不安,抚平了心里的怕生。

「我……我……」这个大娘在微笑,是对着自己呢。彷佛被感染般,慢慢地,她微白的唇也缓缓上扬,「我……姓吴,娘都叫我思君。」气虚的话音有一点点喘,交握的掌心里,也有着热度。

她期待的表情,还有怪异的说话,并未让莫姨的笑容有任何变化。

「那我就叫妳思君,好不好?」她轻声说道,很柔很柔地,融化了防备。

啊,这个人……有一点点像娘。吴映洁怔怔地凝望着面前的妇人。

「好。」不自觉地,她乖顺的点头,如同以往娘哄她吃药时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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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孩子。」莫姨摸了摸她干燥的发,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身体微颤了下。她漾出了抹和蔼的笑,「来,进来。我听邱胜翊说,妳身体不太好,今天天气冷了些,别站在这里吹风了。」拉着她骨瘦的手腕,转身走进室内。

有人关心她……又有人关心她了!

吴映洁简直受宠若惊,她很努力地克制,很努力地眨睫,很努力地深深呼吸,才能让自己酸涩的眼里不要跑出泪水来。

想起些什么,她回首看向高大的邱胜翊,后者却因为她眸里所传达的感谢和喜悦「……干嘛那么感动?」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不得了的善事。他不解地自喃,提着包包跟着她们走进眼前有些年代的两层楼建筑。

「大哥!」惊喜的呼唤伴随着小小的身影冲上前,邱胜翊还没出声打招呼,就被撞个满怀。

腰部被紧抱着,他勾起唇色往下看——

「你精神真好,小风。」他捏了捏他柔嫩的面颊。

「因为姨说大哥要回来嘛!」小风笑得合不拢嘴开心的脸上粉粉红红的:「大家听莫姨说你要回来,所以今天放学都很快就回来了。」

这厢话声才落,叉有人扑到邱胜翊腿边,短短小小的四肢死命巴住。

「哥哥,抱抱。」清嫩的嗓音夹杂着吸口水的配乐,已经把裤管弄湿一块。

「好,我抱。」邱胜翊失笑也弯下身,正待把院里最小的孩子从腿上「拔」下来放进怀中,背后却遭袭击。

「我也要抱!」四、五个二岁到十岁不等的小孩,一一从旁冒出,就像无尾熊在爬树似,巴着他颀长的身躯不放。

他利落地抓起两个小的夹在腋下,背后再背一个,腰上那个先搁着,两只大腿被缠,干脆就站在原地。好不容易都把他们公平地分配好位置,才抬眼,就对上吴映洁捧着热茶,一脸呆愕。

「看什么?」他可不是杂耍马戏团。凶恶的面容挑高眉,对照一颗颗可爱的小头颅小脸蛋,说实在的,真的很像不肖人肉贩子挟持拐骗弱小孩童。

他……真受孩子们喜爱。她楞楞地从极端不协调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嗫嚅道:「我……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他刚才不自觉挂上的笑容,还有他对待孩子们的和善;更意外他这张土匪般的容貌……原来不只她一人不怕。

虽然她早就认定他只是外表吓人,内心一定不是如此,但她还以为这秘密只有她知道呢。

这些天,因为她不会用那些不曾看过的东西,因此都是邱公子在照料牠的起居饮食,帮了她好多好多的忙,她老是笨手笨脚又常做错事,他虽然凶巴巴地骂她,但隔日依然还是替她打点好一切。

结果……到了最后,害她都把他骂的话当成是他关心她的表示了。

因为……她就是有那种感觉嘛。

没来由地脸一热,她连忙移开视线瞅着自己手指。

她在想什么?好像……怪怪的。

邱胜翊一看到她那副没自信的怯懦样就忍不住提醒:「话不要每次都只说一半,讲话要直视对方,声音大一点。」他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怎么她就是记不得?「还有,不要驼背!」好像一只乌龟。

吴映洁闻言,吓得赶紧挺百了背脊。

之前他也曾这样训斥她,大手还随着话语拍在她背上,险些没让她跌飞出去。

「妳已经够龟毛了,别又老像背着个壳似的。」他像个教官般再次说道。瞧她那副胆怯的样子,最容易招人欺负了。

她知道龟,也看过图册,娘也曾讲好多事情给她听,可……龟有长毛吗?

她不懂「龟毛」的意思,但却从语气里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话。抿着唇瓣,她细声地抗议:「我……我才……才……」没有壳。

「什么?」他瞇眼,刻意放大音量。

一如这几天的训练般,她反射性地坚定重复:「我……我才没有!」中气仍是严重不足,却多了点自信。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邱胜翊扬起了嘴角。

「很好。」有进步。

很……很好?他……称赞她?他在称赞自己?

为……为什么啊?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几乎不曾被人夸奖过的她,打从心底涌上满满、满满的愉悦,胀得整颗心鼓鼓的,一下子,连病白的头间都红透了。

「大哥,她是谁啊?」她是不是很想睡觉啊?小风仰起头,终于逮到发问的机会。

吴映洁垂首望着这发问的孩子,半晌,才迟钝地注意到他双手皆没有手掌。

「啊……」她放下茶杯,急急蹲下身和他乎视,连声道:「你……你的手……全么、怎么会这样……」好糟糕,得快点叫大夫来帮他看看才行——

小风歪着脖子,大眼瞅着她慌张的样子,然后,抬起圆圆的腕节碰了碰她的肩膀。

「小心:」她吃了一惊,侧身避开,用冰凉的双手轻轻地包覆住他的小手腕。

「会碰痛的……小心点……」

「不痛的,大姐姐。」小风微笑,看着她的眼睛,稚气的脸上有着腼觑。「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就是这样了,所以不会痛,妳不用担心。」

「咦?」

「妳可以摸摸看啊。」他将另一只手臂也递到她面前。

「这……」她下意识地把眼光投向邱胜翊,他却反常的沉默,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好迟疑地伸出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抚上小风的手臂,发现他还是如阳光般笑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这才明白地确定他真的不疼。

望着他粉嫩的双颊,不知怎地,她的眼眶湿了起来,突然觉得好难过。

「对……对不住!」她好笨,笨死了,又做错了事,而且伤害到这么可爱的孩子。

「不会啦!」小风拉开嘴角,笑容更大。「我真的不痛哦,因为是天生的,所以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已经很习惯了,只是偶尔还是会麻烦到其它人,我很高兴妳这么怕我痛喔,所以不会难过啦……大姐姐,妳不要哭嘛。」他赶紧反过来安慰她。

她只是蹲在地上低着头,压抑着啜泣声。

小风伤脑筋地看向邱胜翊,邱胜翊撇了下嘴角,还是没有动作。

啊,大哥好讨厌喔,故意要他自己处理。小风皱了皱鼻子,忽地想到一个可以教这个姐姐不哭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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