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映潔秀秀氣氣、文文弱弱的，沒想到她氣死人的功夫會如此高段！

他還以為兩人一直是彼此相愛、心意相通，兩人甚至「身心相許」了，

沒想到她卻突然不告而別，音訊全無，教他從此對愛情失望。

八年後，他接到一通小男孩打來的莫名其妙電話，質問他跟吳映潔的關係，

他才知道，原來當年她不只是不告而別，還是帶著他的兒子不告而別……

他的怒火急速飆升，決定要把當年拋下他、帶走兒子的帳全找她算個清楚！


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兒子竟然打電話找爸爸。

都怪她幹麼還留著一張跟邱勝翊的合照當作紀念，

要不然也該把照片後面的手機號碼給刪掉啊……

這下好了，秘密瞞不住，他還氣急敗壞找上門，

瞧他一臉氣恨、語帶嘲諷的模樣，她知道跟他的戰爭從這一刻起開始了。

當年她是傷他甚深，而她又何嘗願意……

[ 本帖最後由 紫夢 於 2018-3-20 11:18 編輯 ]

楔子

　　星期天——

　　邱勝翊跨出電梯門，來到吳家的大門外，今年二十一歲的他，比同齡的大學生多了分沉穩，黝黑的瞳眸透過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看著來為他開門的女孩子，目光更多了分溫柔。

　　「你怎麼來了？」吳映潔垂下眸子，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哭過了。

　　邱勝翊還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剛剛在電話中聽到你的聲音怪怪的，所以過來看一下，怎麼了？」

　　吳映潔閃避地說：「沒事。」

　　「讓我看看……」邱勝翊一手捧住她娟秀的臉蛋，瞥見吳映潔哭腫的眼皮，臉上的淚痕也還沒幹，馬上詢問原因。「發生什麼事了？」

　　她抽噎一聲。「我爸和我媽……剛剛又大吵了一架……然後……他們已經決定要離婚了……」

　　在吳映潔十七年的記憶當中，父母總是天天吵、天天罵，什麼難聽的話都說過，直到今天，終於走上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那條路。

　　「他們在家嗎？」邱勝翊皺起眉頭問。

　　「都不在……剛剛吵完架之後就出去了……我媽應該是去跟朋友訴苦……我爸大概又去找那位路阿姨……」父親在外面有女人早就不是秘密了，母親忍到今天，也決定放棄，吳映潔無法指責他們，更改變不了父母的決心，只能哭泣。「或許這樣也好……他們可以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

　　邱勝翊伸臂摟住她。「那你大哥呢？他是家裡的長子，總該出面勸勸他們。」就因為和她的大哥吳濠全是大學同學，又是死黨，才會認識吳映潔，兩人因此開始交往，對於吳家的事多少也瞭解。

　　「大哥沒跟你說過嗎？當年就是因為我媽懷了大哥，我爸在長輩的命令之下才不得不和她結婚，所以他老是在大哥面前怪我媽，不該用孩子來逼他結婚……」吳映潔想到兄長所受的傷害才是最深的。「大哥剛剛對他們大吼，要他們盡快辦好離婚手續，接著就衝出去了，我一直叫他，他都不理我……」

　　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哭得這麼傷心，邱勝翊當然心疼了，只得將她抱得更緊，想盡辦法來安慰。「不用擔心，我大概知道他在哪裡，一定會幫你找到他的。」

　　等找到吳濠全，他要先罵一頓再說，這時候兄妹倆更應該一起想辦法挽回父母的婚姻。

　　吳映潔想到父母就要離婚了，眼淚又拚命掉。「翊……要是連大哥也不回這個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你不會是一個人，不要忘了還有我……」邱勝翊親了親她的額頭。「等我大學畢業，也找到工作，我們就結婚。」

　　「真的嗎？」她抬起淚漣漣的小臉。

　　「當然是真的。」吳映潔驚訝的可愛表情，讓鏡片後的目光泛柔。「我們會有自己的家，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嗯、嗯。」吳映潔用力點頭，淚水又撲簌簌地掉下來。

　　「怎麼又哭了？」邱勝翊用拇指抹去她的淚水。「等結婚之後，你還是可以繼續唸書，我會賺錢養你的。」

　　「嗯……」吳映潔用力抱緊他。

　　邱勝翊俯下俊臉，輕輕吻了她的唇，在交往的這兩年當中，因為她還未成年，他們也僅止於牽手，如今緊緊地將她摟在懷中，真的很難克制正值血氣方剛的自己。

　　當四片嘴唇分開之後，他又再度覆上去。

　　親了一口，覺得還不夠，又親了一口……

　　因為有邱勝翊在，讓吳映潔覺得安心，也因為是自己喜歡的男生，更沒有想到要拒絕他。

　　原本只是安慰的吻，也就愈來愈深。

　　當他們走進吳映潔的房間，關上了門，邱勝翊再度吻住她。

　　過了半晌，他在親吻的空檔，親口許下諾言。「我會找個時間帶你回家吃飯，也讓我爸媽見見你……」

　　吳映潔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

　　儘管兩人都沒有經驗，不過憑藉著對彼此的愛，只想著要將最美好的一切都給對方。

　　這天下午，在羞澀和靦腆，以及手忙腳亂當中，他們褪去對方的衣服，親吻、撫摸著彼此，也初嘗情欲的滋味，更交付出自己的第一次。

　　「還痛不痛？」邱勝翊關心地問。

　　「已經好多了……」吳映潔紅著臉，搖了搖頭。

　　「等你爸媽冷靜下來之後，說不定會重新考慮離婚的事，不要這麼快就放棄。」他撫著吳映潔的頭髮，安撫地說。

　　「嗯。」吳映潔才點了下頭，突然叫了一聲，連忙坐起身來，催促地嚷著。「你快點穿上衣服，要是我媽突然回來看到就慘了……」

　　邱勝翊倒是沒有她那麼緊張。「沒關係，我會跟吳伯母說以後要跟你結婚的事，不會不負責任的。」

　　「我媽會先打死你……」她愈想愈有這個可能，連忙揀起衣服還給他。

　　他只好戴上眼鏡，伸手接過衣服，把它們又穿回去。「他們都知道我們在交往的事，我會好好地說……」

　　「不要現在！」吳映潔用力搖頭，如今家裡已經一團亂，不想讓父母又因為自己的事再發生爭執。「我爸媽現在的心情很不好，還是等過一陣子再說。」

　　「……好吧。」邱勝翊考慮之後，暫時聽她的。「等你爸媽的事解決之後，再跟他們談你和我的事。」

　　吳映潔背過身去穿好洋裝，這才轉過來，一臉羞窘地看著他。「等我爸媽回來，看情況怎麼樣，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好。」他又抱了她一會兒。「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其實是自己捨不得走。

　　她愛嬌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可能因為一個人在家害怕，你不要太小看我了。」

　　邱勝翊忍不住糗她。「那剛剛是誰害怕大家都不回來，只剩下你一個人？」

　　「我才沒這麼說！」吳映潔掄起粉拳打他一下，死不承認。

　　他低笑了幾聲，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走出房門。

　　「一定要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她送邱勝翊到大門外，見他站在打開的電梯門前，就是捨不得走進去，不禁嬌嗔。「不要再看了。」

　　朝她揮了揮手，邱勝翊才依依不捨地走進電梯內。

　　當電梯下到一樓，騎上停在外頭的機車，邱勝翊打算這幾天就先將有女朋友的事告訴父母，因為他們都還不知道自己正跟大學同學的妹妹交往，想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邱勝翊在回家的路上開始計劃著他們的未來，等畢業之後找到一份好工作，有辦法養家，就可以把小潔娶回家當老婆了。

　　可是這個計劃卻在兩個月後，還沒實行之前就宣告結束。

　　★★★

　　邱勝翊心急如焚地衝進大樓內，才要摁電梯，就被負責保全的管理員叫住，對方開口問他要找幾樓的住戶，卻也同時告訴他一個錯愕的答案。

　　「……五樓的吳先生他們在半個月前就已經搬走了……」

　　他急急地問：「搬走了？請問他們搬去哪裡？」

　　「我只聽說吳先生和吳太太已經離婚，吳太太就帶著兒子和女兒回高雄娘家，他們還把樓上那間房子賣給仲介公司……吳先生好像比他們提早幾天搬走……」管理員話還沒說完，邱勝翊就趕緊問有沒有留下聯絡方式。「都在這裡……」

　　瞥見電話簿上登記的是吳伯父的手機號碼，邱勝翊馬上撥打過去，可是響了一聲又一聲，就是沒有人接，而小潔的手機關了，連敖犬的也是一樣，完全無法聯絡到他們。

　　小潔，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邱勝翊想起半個月前，她在電話中說希望多陪陪母親，暫時不要見面，當時根本沒有發現異狀；直到三天前打手機給她，想要聽聽她的聲音，卻一直是關機狀態，而敖犬不只沒到學校上課，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人。

　　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誰來告訴他？

　　而就在幾天後，邱勝翊才知道吳家兄妹倆都辦了休學，朋友和同學都不知道他們搬去哪裡，彷彿打定主意不讓他找到似的。

　　他的心也從原本的焦灼痛苦，漸漸變冷了。

　　既然吳映潔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而瘋掉，那麼他又何必找？

　　從這一刻起，他要徹底把她忘了。

第1章(1)

　　八年後——

　　邱勝翊走進這座高爾夫球俱樂部附設的淋浴間，起先只是為了工作，經常要陪客戶來這裡打球，現在偶爾也會一個人來，只為了紓解工作帶來的龐大壓力。

　　過了十幾分鐘，他已經在裡頭衝過了澡，換了另一套休閒服出來，簡潔乾淨的白色POLO衫和白色長褲，將他接近一八○的身高襯托得更為斯文和挺拔。一頭俐落稍短的髮型，英俊臉孔曬成健康的小麥色，不過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稍稍遮掩住那雙黝黑漂亮的雙眼，而這也正適合他低調的個性，他向來不喜歡在人群中過於耀眼，更不愛出鋒頭，也因為這樣反倒贏得客戶的信任，還有同儕之間的友誼。

　　走到停車場拿了車，邱勝翊先將球袋放進後車廂，然後坐進駕駛座，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看到上頭顯示的名字，他實在不太想接，可是對方鍥而不捨，非等到邱勝翊接電話不可。

　　邱勝翊嗓音有些冷淡地問：「廖太太，什麼事？」早就嫁為人妻的大姊，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媽，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催他快點結婚。

　　「媽剛剛跟我通了兩個小時的電話，就是要我問你，到底小薰哪裡不好？人家從大一就倒追你到現在，你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邱暐婷聽到弟弟叫她「廖太太」，在手機那一頭翻了個白眼。「人家小薰既漂亮又能幹，有個當立委的爸爸，爺爺還當過議員，要是你們能在一起，對你的工作也有幫助。」

　　他冷冷地打斷大姊的話。「難道你不認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接受她？再說我和小薰從來只是同學和朋友關係，不需要給她什麼交代。」

　　邱暐婷還想要爭論。「可是爸媽一直很喜歡她……」

　　「我正在開車，不說了。」邱勝翊果斷地結束通話。

　　這些年來不是沒有異性主動對他示好，甚至不乏公司裡的女同事，不過他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用禮貌和疏遠的態度來代表回答，對方自然也就知難而退了；儘管父母相當關心他的婚事，甚至也很滿意黃瀞怡，可是他不會因為這樣就答應結婚的。

　　因為他不想再去愛人，不想再付出自己的心了。

　　邱勝翊抽緊下顎，及時打住飄遠的思緒，不讓自己再去回想那段原本應該是青澀純真，到了最後卻遭到背棄的愛情。

　　他才要啟動引擎，手機又響了。

　　「這個手機號碼……沒看過……」既不是客戶，也不是家人，或是身邊的朋友或同事，邱勝翊還是摁下通話鍵。「我是邱勝翊。」

　　對方沒有說話。

　　「喂？」他又試探。

　　那一頭還是沉默，就在邱勝翊要掛斷之前，對方說話了。

　　「……真的有人接電話。」童稚嗓音驚喜地說。

　　小孩子？「小朋友，你打錯了。」邱勝翊不以為意地說。

　　童稚嗓音好奇地發問：「你是照片上的那個大哥哥嗎？」

　　「照片上的大哥哥？」他摘下眼鏡，用手指揉了揉眼皮。「小朋友，你真的打錯了，不要亂玩手機。」

　　「我才沒有亂玩，只是想試試看這個手機號碼有沒有人接……」童稚嗓音不滿地反駁。「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邱勝翊將眼鏡又戴回去。「應該叫我叔叔才對。」聽這個小男孩的聲音應該還不到十歲，是該這麼稱呼。

　　「那你住哪裡？」童稚嗓音又發問。

　　他不禁失笑。「小朋友，你問題還真多。」

　　童稚嗓音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問問題是小孩子的權利，你不知道嗎？雖然我媽媽也常說一直問問題，人家會嫌煩，不過不問怎麼會知道答案，大哥哥，你說對不對？」

　　「你說得也沒錯。」邱勝翊發現自己居然附和，也忍不住笑了。「不過你還是要叫我叔叔才對。」

　　「你這麼喜歡人家叫叔叔？這樣不會很老嗎？」童稚嗓音不以為然地說道。「像我乾媽就很討厭被人家叫太太，說那樣叫好像歐巴桑。」

　　邱勝翊笑咳問道：「你念幾年級？」

　　「我念一年級……」童稚嗓音只想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有些不耐煩地回道。「好了，你不要一直轉移話題，我問你叫什麼名字？是不是認識我媽媽？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小朋友……」一連串的問題讓邱勝翊有些招架不住。

　　童稚嗓音開口糾正。「我叫司翊。」

　　「好。」邱勝翊覺得應付這個孩子比上台做簡報還要困難。「第一，我叫邱勝翊；第二，你媽媽是誰，我不知道；第三，既然不知道你媽媽是誰，又怎麼會知道跟她是不是認識……」

　　「啊！等一下……好像是我媽媽回來了，改天再打給你，拜拜。」

　　聽到手機傳來嘟嘟嘟的聲響，邱勝翊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能對個小孩子生氣。

　　「一定是打錯了……」對於這小小的插曲，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於是啟動引擎，將座車開離停車場。

　　只是邱勝翊並不知道，剛剛跟他通電話的小男孩手上正拿著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主人翁之一就是他自己。

　　更不知道這個小男孩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此時，另一頭的司翊因為聽到有人打開大門的聲音，立刻掛斷電話之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和媽媽合照的大哥哥；照片裡的媽媽頭髮比現在短，靠在那個大哥哥身邊，笑得好開心，翻到背面，角落裡寫了一組陌生的手機號碼，所以他才會猜是不是那個大哥哥的電話，於是試著打看看。

　　「媽媽為什麼說不認識這個大哥哥？如果不認識的話，為什麼要讓他摟著肩膀？」司翊想到前幾天無意間在抽屜裡翻到這張照片，拿去問媽媽，媽媽馬上心虛地把照片搶過去，說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不過他看得出是在說謊。

　　司翊將乾媽送的新手機放進牛仔褲的口袋，又把照片放回抽屜內，最後悄悄地走出媽媽的房間。

　　「媽媽回來了。」司翊走進廚房，從後面抱住母親。

　　正在洗菜的吳映潔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在樓下乾媽家。」因為房東王媽媽就住在一樓，她的女兒王承嫣很疼愛司翊，還認他當乾兒子。

　　「我上來拿書。」他一臉笑嘻嘻。

　　「幹麼一直笑，你剛剛做了什麼？」吳映潔彎下纖瘦的身子，瞇起美眸看著和自己十分神似的小小臉蛋，雖然是兒子，不過五官白皙漂亮，遺傳了她，很容易被誤以為是個小女生。

　　「沒有哇。」司翊露出兩排牙齒，機靈地說。

　　吳映潔捏了下兒子的粉頰。「敢騙媽媽的話，你就完蛋了……媽媽要開始煮晚飯，你先去樓下陪王奶奶和乾媽看電視，等一下請她們一起上來吃。」

　　「好。」他大聲地應道。

　　不過當司翊離開廚房，立刻又拿起口袋裡的手機，把剛剛的手機號碼儲存起來，決定明天再打給那個「叔叔」。

　　★★★

　　會議室那扇高級華麗的門打開了，幾位企業高層決策主管走出來，還在裡頭的人像是打了場仗一樣，儘管冷氣開得很強，還是汗流浹背。

　　負責做簡報的邱勝翊則是低頭收拾桌上的東西，然後開啟手機，看看有沒有電話進來。

　　「還好Prince冷靜應對，臨場反應又好，才能拿到這個案子……」坐在身旁的女同事忍不住誇獎，面對突如其來的種種質詢，還能對答如流，完全沒有被嚇到，真的讓她相當佩服，還有愛慕。

　　聽見女同事的讚美，邱勝翊並不居功。「這是整個team的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他知道在承銷團隊中太過突顯個人風采，只會遭到同儕的排擠，也得不到他們的幫助。

　　「今天晚上大家到『sofa』慶功怎麼樣？」坐在對面的男同事一臉興奮，因為這間pub是國內外商投資銀行界年輕人愛去的地方，說不定還會有艷遇。

　　那名女同事又把目標轉向正在檢視手機來電的邱勝翊。「Prince，我可以搭你的便車一起去嗎？」

　　邱勝翊才要回答，手機突然響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他一面說著，一面走出會議室。

　　邱勝翊才「喂」了一聲，昨天那個小男孩便開口發問了。

　　「你的手機是不是沒電了？要記得充電……」司翊一個人坐在乾媽家外面的院子，因為無聊，於是想到要打電話給他。

　　「我剛剛在開會，所以先關機。」邱勝翊也沒料到這個小男孩還會再打來。「今天不用上學嗎？」

　　司翊喝了一口果汁。「現在已經放暑假了……我們昨天還沒講完，大哥哥……好吧，叔叔，你現在幾歲了？」

　　「快三十。」他站在玻璃落地窗前面，看著底下的車水馬龍。

　　「那跟住在隔壁的江叔叔差不多大，真的已經很老了。」司翊的評語讓邱勝翊有些哭笑不得。「照片看起來比較年輕。」

　　「什麼照片？」因為一直聽小男孩提到照片，讓他不得不問個清楚。

　　「就是跟我媽媽一起拍的照片。」司翊踢了踢左腳說。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邱勝翊試著回想自己曾經跟誰合照過。

　　「吳映潔。」司翊報出母親的姓名。

　　這三個字讓邱勝翊的腦子有幾秒鐘的空白，身軀也本能地僵硬了。

　　「你說……你媽媽叫什麼名字？」他喉頭緊縮地問。

　　司翊又說一次。「我媽媽叫吳映潔。」

　　「是不是映照的映……潔是潔白的潔……」邱勝翊有些暈眩地再跟他確認。

　　「原來叔叔真的認識我媽媽。」司翊很是得意，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當然……認識了……」邱勝翊無力地將手機從耳邊移開來，一手扶住玻璃落地窗，原來「吳映潔」這三個字還是深深地影響自己。

　　都過了八年，他沒想到又會聽到這個名字。

　　手機裡不斷傳出「喂、喂」的稚氣叫聲。

　　這個小男孩是吳映潔的兒子……

　　不對！

　　邱勝翊鏡片後的目光倏凜，又把手機放回耳邊。「你今年幾歲？」記得小男孩說念小學一年級，那麼應該是……

　　「我七歲了。」司翊很自然地回答。

　　這個數字讓邱勝翊扶著玻璃落地窗的手掌不自覺地握成拳狀，憤怒也在胸口迅速地累積，最後演變成了狂怒。

　　她居然……帶著他的兒子不告而別……

　　「怎麼又不說話了？」司翊納悶地自言自語。

　　邱勝翊靜靜地聽著手機裡稚氣的嗓音，鼻頭泛酸，好想馬上就見到他。「我剛剛在想事情……你在家裡嗎？」

　　「媽媽去上班，我就待在樓下的乾媽家……」司翊轉身走回屋內，打開冰箱拿另一瓶果汁，聽到邱勝翊的詢問，沒有設防地回道：「我住內湖。」

　　「內湖。」邱勝翊從齒縫中吐出這兩個字。

　　他們就住在同一個城市，是這麼的近，若是能早一點知道……

　　已經等不下去了，邱勝翊一面看著手錶，一面問道：「我可以過去找你嗎？」

　　司翊歪著小腦袋考慮一下。「我媽媽說今天要加班，晚一點才會回來，可以等到明天嗎？明天是星期六，她一整天都在家。」

　　「好，那我明天早上就去『拜訪』你媽媽……」他緊閉了下眼皮，按捺住躁亂的情緒，只要再等上十幾個小時就能見到面了，不要心急，一定可以見到。「你先把家裡的地址給我。」

　　當邱勝翊從西裝內袋拿出鋼筆，飛快地在簡報的背面滑動，也在心裡提醒自己，這是為了見他的親生兒子，不是為了跟吳映潔要一個理由，不管當年是為了什麼原因，他都已經不在乎了，因為……

　　他將拳頭捶向玻璃落地窗，自己永遠不會原諒她的不告而別。

第1章(2)

　　隔天早上——

　　今天是星期六，大賣場擠滿了人，吳映潔總算買完東西回來，先把車子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兩手拎著好幾袋東西，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今年夏天的氣溫很高，還不到十點，就已經熱到快中暑了。

　　吳映潔盡量走在騎樓下，心裡想著中午要來煎兒子最愛吃的白帶魚，再炒個青菜、煮個湯，簡簡單單的就好了。

　　轉了個彎，走進一條不算窄的巷弄，兩旁都是三層樓高的舊式公寓，這裡很安靜，只有幾隻野貓從牆邊竄過去，以及不時傳來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音。冷不防地，吳映潔瞥見一道瘦高的男性身影就站在王家的大門外，正在和小蠻說話，她陡地屏住呼吸，腳步跟著停下來了。

　　邱勝翊也感覺到有兩道視線盯著自己，於是偏過頭來，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吳映潔時，頓時忘了正在跟王承嫣說什麼。

　　就這樣，他們看著對方，週遭的聲音、熾烈的陽光，彷彿都不存在了。

　　砰地一聲，吳映潔連拎在手上的東西掉在地上都沒有注意到，她像失了神般地凝望著站在正前方幾步遠的男人。

　　八年不見，邱勝翊的外表長相、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都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是整體給人的感覺多了些成熟穩重，一件簡單有型的白襯衫，脖子上再繫著斜紋領帶，下頭是件窄版的西裝褲，還很講究的搭上手錶、皮帶和領帶夾，讓他看起來就是個精明專業的型男上班族。

　　「鬼鬼……」王承嫣走過來揀起地上的東西。「這位邱先生說要找你，因為司翊還在睡覺，所以我就要他在這裡等你回來。」

　　吳映潔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謝謝。」

　　王承嫣小聲地問：「你認識的朋友？」

　　「嗯。」吳映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有什麼事到我家來坐著談吧。」王承嫣也不太放心讓她單獨面對一個男人，於是這麼提議。

　　邱勝翊在這時已經走了過來，面容顯得冷漠。「我跟吳小姐沒什麼好談的，只想先見到我兒子。」

　　「你、你怎麼會知……」吳映潔臉色陡地刷白了。

　　「我現在就要見他！」不想再看一眼她那副快昏倒的樣子，邱勝翊要的是早點見到自己的親生骨肉。

　　「司翊不是你兒子！」吳映潔本能地駁斥。

　　「我可以帶他去醫院驗DNA。」他毫不留情地攻擊要害。

　　聞言，她的臉色就更蒼白了。「不要以為你這麼威脅，我就會怕了，不要小看我……」

　　邱勝翊下顎繃緊。「我是不該小看你，當年才會那麼傻。」

　　「這位先生，我很不喜歡你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王承嫣自然站在好朋友這一邊，為她出頭。

　　鏡片後的黝黑瞳眸射出冷芒，他冷哼一聲。「比起無緣無故不告而別，還帶走我兒子的女人，這樣的態度算客氣了。」他從來不是說話刻薄的人，可是現在卻無法克制自己這樣說話。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承嫣打算放狗咬人了。

　　「小蠻，不要說了。」吳映潔拉住她的手腕，然後才面對邱勝翊，不想跟他在外面爭吵。「我會讓你見司翊的，不過……能不能先跟你談一談？」

　　他心一橫地說：「我跟吳小姐沒什麼好談的。」

　　吳映潔聽他稱呼自己為「吳小姐」，除了心酸，也只能默默接受。「不會談太久的，我保證。」

　　「我還能再相信你嗎？」邱勝翊話中帶刺地諷道。

　　事關兒子，她的態度也漸趨強硬起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無所謂，想要見司翊，就要先跟我談。」

　　說完，吳映潔將家裡的鑰匙交給王承嫣。「你幫我把這些東西提上去，還有看著司翊，我帶他到你家說幾句話。」

　　王承嫣警告意味濃厚地瞪了一下眼前這個看來斯文的男人，人不可貌相，還是不能太大意，一面接過鑰匙，一面交代。「要是他敢對你怎麼樣的話，只要大叫一聲，我馬上拿菜刀衝下來。」

　　「嗯。」她失笑地點頭。

　　待王承嫣走進樓梯間，吳映潔才推開王家的大門，回頭客氣地對邱勝翊說。「邱先生，請進。」她也用同樣的方式稱呼他。

　　邱勝翊抬頭看了一下二樓，還是跟著她進去了。

　　跨進鐵門內，不想看她，但還是忍不住多瞄了一眼，望著吳映潔纖瘦的身影，一件剪裁簡單的藍色洋裝，讓她看起來更為單薄，完全不像個生過孩子的女人，他不由得想起她從小就瘦，怎麼吃也吃不胖的事來。而她一頭長髮用珍珠香蕉夾固定在腦後，讓細緻美麗的臉蛋顯得只有巴掌大小，他又想起自己曾經把她捧在手心上，小心地呵護著，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們就在這兒談吧。」吳映潔站在王家的院子裡對他說。「你……怎麼知道司翊的事？」

　　「是他自己打電話給我的。」他簡單地回答。

　　她納悶地說：「怎麼可能？司翊並不知道你的事。」

　　邱勝翊摘下眼鏡，捏了幾下眉心，才又戴回去。「他說看到你和我以前的照片，所以才會好奇地打電話給我。」

　　「照片……」吳映潔一臉恍然大悟，這麼多年來，她沒有把那張照片撕了，還在背後寫上邱勝翊的手機號碼，原本也只是打算做個紀念，沒想到會引起兒子的好奇心。

　　「我不管當年你不告而別是為了什麼理由，只想知道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卻不告訴我一聲……」邱勝翊怒目相向。「他是我兒子，我有權利知道！」

　　吳映潔眼眶發熱。「他也是我兒子，我有權利不讓你知道。」

　　「吳映潔！」他怒極地大吼，兩手狠狠地扣住吳映潔纖細的手腕，不在乎會不會抓痛她。「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對，我就是這麼殘忍，你不是知道嗎？」她有苦說不出。

　　「那麼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邱勝翊咬牙切齒地說。

　　「我現在知道了。」吳映潔低頭看著兩隻手腕上又深又紅的幾條指痕，恨不得捏碎她的骨頭似的，真的好痛，不過真正痛的是自己的心，想到八年前，那個溫柔的大男生對她只有疼愛，根本捨不得傷害她。

　　邱勝翊退後一步，兩手抱著頭，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見他這麼痛苦的樣子，吳映潔好想伸手碰觸他、擁抱他，想要開口道歉，她從來不想這樣傷害他的。

　　「勝翊的叔叔是因為你爸爸才死的，我絕不會答應讓你們結婚。」

　　「就算你真的懷孕了，我也不會承認這個孫子！」

　　「果然有那種搶人家老婆的爸爸，就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

　　吳映潔想到這裡，又把小手縮了回去。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只想見到我兒子。」邱勝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情緒壓抑下來，粗聲地說。

　　她才想說什麼，就聽到喀啦一聲，鐵門又被人從外頭往內推。

　　「啊！」小小的身影跨了進來，見到邱勝翊，一眼就認出他就是照片上那個戴眼鏡的大哥哥。「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剛剛還想打電話給你……」

　　邱勝翊垂下眼眸，百感交集的看著一個漂亮小男孩走到自己面前。「你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因為兒子長得像媽媽，完全承襲了吳映潔的美麗。

　　跟在司翊身後進來的王承嫣，小聲地跟吳映潔道歉。「對不起，你這個兒子一直說要下來找你，我拿他沒辦法。」

　　她略帶苦笑地說：「沒關係，反正早晚都會見到的。」

　　「那你本來想像的是什麼樣子？」才開口反問，司翊又聳了聳肩膀。「如果你想說我長得像女生的話，也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不會生氣的。」因為他很高興自己長得像媽媽，所以隨便別人怎麼說。

　　邱勝翊蹲下身軀，摸著兒子細嫩的臉蛋，想找出遺傳自他的地方。「原本以為你至少會比較像我。」

　　「為什麼？」他不懂。

　　「因為我是你爸爸。」邱勝翊哽聲地說。

　　司翊抬頭看了一下母親，想要確認。

　　「嗯。」吳映潔紅著眼圈，點了下頭。

　　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馬上走到母親身邊，緊緊地牽住她的手，安撫地說：「媽媽不要擔心，我不會跟這個人走的，會永遠跟媽媽在一起。」

　　吳映潔握住兒子的小手，窩心地說：「媽媽也不會讓他把你帶走。」

　　「我想跟我兒子單獨說幾句話。」邱勝翊寒著臉跟她說。

　　「媽媽，我也有話要跟他說。」司翊仰起不再笑咪咪的漂亮小臉。「外面很熱，你跟乾媽進去裡面坐。」

　　聽司翊這麼說，吳映潔又看了一下父子倆，還是決定給予他們獨處的時間，便和王承嫣先進屋裡去了。

第2章(1)

　　在王家的院子裡，父子倆對峙著。

　　「為什麼昨天在電話裡，沒有先告訴我你是我爸爸？」司翊兩手抱胸，抬頭看著「爸爸」。

　　「如果我說了，你會相信嗎？」看著像小大人一樣質問自己的兒子，邱勝翊也不敢等閒視之，隨便哄他。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會打電話給你了。」司翊還是很不高興。

　　「為什麼？你不想見到我？」他有些受傷。

　　「見當然是想見，不過……我不想跟我們班上的同學那樣，他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要跟著爸爸，不能再天天見到媽媽了。」司翊一臉認真地說，在他心裡，以為自己的父母也是因為離婚才沒有住在一起。「我只想跟著媽媽，就算你是我爸爸也一樣。」

　　邱勝翊思索著兒子的話，可以體會他的擔憂。「我跟你媽媽當年並沒有結婚，所以沒有離婚的問題。」

　　「那麼你和我媽媽是什麼問題？」司翊追根究柢地問。

　　聽司翊用「你」和「我」來區分親疏，可見得對他來說，自己這個爸爸還是個外人，無法介入他們母子之間。

　　「等你長大之後，我再告訴你。」邱勝翊無法跟一個七歲的孩子解釋當年的事，還有自己的心情。

　　司翊不太滿意他這種草率的回答。「那麼我先告訴你，不管你和我媽媽以前怎麼樣，我和媽媽會永遠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

　　瞪著兒子眼中的決心，邱勝翊有些辭窮了。

　　畢竟對他來說，吳映潔是他的母親，也是最親的親人，硬要拆散他們，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得到兒子的諒解。

　　「如果……爸爸非要帶你走呢？」他試探地問。

　　小臉頓時變得好嚴肅。「那等我再長大一點，可以賺錢了，就去請一個很厲害的律師，讓我可以回到媽媽身邊。」因為同學的爸爸就是這麼做，讓兒子可以跟著自己，所以他也要學起來。

　　邱勝翊從兒子堅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是說真的，而且還有一種熟悉感，因為這樣的眼神很像自己，只要定下目標，就會努力去實現它。

　　「這件事爸爸會再想一想。」邱勝翊居然被兒子給說服了。

　　至少在兒子接受自己這個爸爸之前，不要給他留下壞印象，也不要被他討厭了，邱勝翊心裡這麼想。

　　司翊定定地看著他，彷彿在確定這個「爸爸」有沒有在說謊。

　　「爸爸不會騙你。」邱勝翊打算開始建立父親的形象。

　　聽到這句保證，司翊這才稍稍收起防備的態度。「我進去跟媽媽說，我們已經談完了。」

　　看著兒子脫下鞋子，拉開門進屋，邱勝翊不知道該為他的早熟感到驕傲，還是為他只愛媽媽而難過。

　　沒過多久，吳映潔又從屋裡出來了。

　　「外面太陽大，進屋裡再說吧。」她說。

　　邱勝翊一面將襯衫的袖口往上卷，一面沉思，片刻之後才開口。「在孩子熟悉我這個爸爸之前，我要經常跟他見面……這點你沒有權利反對。」

　　「就算我反對，你也一樣會這麼做。」吳映潔也累了，不想再跟他爭辯。

　　他口氣冷厲地說：「那是當然，沒有人可以阻止我。」

　　吳映潔很輕很輕地點了下頭。「好，你可以經常跟司翊見面，和他培養感情，我不會反對。」

　　「就快到中午了，我要帶他出去吃飯。」邱勝翊口氣冷漠，還帶了些許命令的口吻，就是不許她有異議。

　　「可是……」我已經買了菜，才想這麼說，眼前這個男人強硬的姿態讓吳映潔又把話嚥了回去。「好，我叫他出來。」

　　在客廳裡跟乾媽說話的司翊聽到母親在叫他，於是走了出來。

　　「你爸爸要帶你出去吃飯。」吳映潔蹲在兒子面前，幫他拉好上衣的領子，調整好吊帶褲。「來！先把鞋子穿上。」

　　司翊抬頭看了一下剛相認的父親，然後問母親：「媽媽不去嗎？」

　　「呃，因為王奶奶不在家，乾媽中午沒有東西吃，所以媽媽就留在家裡煮飯。」她擠出笑臉回道。

　　他看得出母親在說謊。「好吧，我跟他去吃飯，很快就回來。」

　　「好。」吳映潔伸手拂開兒子額頭上的劉海。

　　「媽媽再見。」司翊揮了揮小手，和「爸爸」一起走出王家的鐵門。

　　跟著兒子跨出鐵門，吳映潔見到邱勝翊要牽他的手，不過被拒絕了，直到父子倆消失在轉角處，下意識地按著隱隱作痛的胃部，只要壓力太大時就會緊縮，讓她想快點找個地方坐下來。

　　「鬼鬼，他真的是司翊的爸爸？」王承嫣來到她身旁問道。

　　她「嗯」了一聲。「我先上樓去了。」

　　王承嫣見好友臉色蒼白，也不再多問什麼。「要不要到我床上躺一下？」

　　「我沒事，先上樓去了。」說完，吳映潔步履蹣跚地走進樓梯間，一步一步地爬上二樓，好不容易才在客廳坐下，已經全身虛軟。

　　靠在椅背上，兩眼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她的思緒回到了八年前——

　　才剛放學的自己，身上還穿著制服，就匆匆忙忙地來到約好的飯店。因為擔心讓長輩等得太久會很沒禮貌，也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觀感，所以一路上她都用跑的，總算找到二樓的咖啡廳。

　　吳映潔走進店內，四下張望，一個大了自己好幾歲，看來像上班族的年輕女人朝她招手，心想應該就是王子的大姊，也就是打電話約她出來的人。

　　「你是王子的姊姊嗎？你好，我是吳映潔……」她先向邱勝翊的大姊打了個招呼，又看到在座的還有對中年夫妻，連忙又很恭敬地鞠了個躬，其實緊張到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伯父、伯母好。」

　　想到他們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單獨跟她見上一面，還特別交代不要讓王子知道，讓吳映潔莫名地不安起來。

　　邱暐婷看著眼前乖巧漂亮的女孩子，心裡真的有些惋惜。「聽我弟弟說，你是他大學同學的妹妹，現在正跟他交往？」

　　「對。」吳映潔臉頰發熱地回道。

　　聽她承認了，邱暐婷看了在座的父母一眼。「先坐下來再說吧……其實你的電話是我偷偷從勝翊的手機裡抄來的，他並不知道我們約你出來見面的事，之後也不要告訴他。」

　　「請問……為什麼不能說？」原本還以為是聽了王子說了自己的事，所以他們才想先來見見她。

　　直到這時，邱母才開口。「我聽勝翊說，等他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之後，就要跟你結婚？」

　　吳映潔頓時滿臉通紅。「他……有這麼跟我說過。」

　　接下來輪到邱父了。「聽說你的父母正在辦離婚手續？」

　　聞言，吳映潔傷感地垂下眼眸。「對。」父母在她的哭求勸說之下，還是決定離婚，已經成了定局。

　　「你的父親是不是叫吳世明，是個國小老師？」邱父想到那天聽兒子提起交了女朋友的事，自然要問一下對方的家庭背景，父母從事什麼工作等等，也幸好當時有問，才能及時阻止。

　　她怔了一下。「對。」

　　邱母瞥了身旁的丈夫一眼。「那就不會錯了，怎麼會這麼巧，勝翊居然會跟那個男人的女兒交往？」

　　「伯父和伯母……認識我爸爸？」聽了王子的母親話中厭惡的口氣，讓吳映潔不解地問。

　　「何止認識！」邱父的表情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你爸爸是因為有了外遇，才要跟你媽離婚的對不對？那麼你知不知道他外遇對象是誰？」

　　吳映潔不明所以地啟唇。「是位路阿姨……」

　　「她就是勝翊的嬸嬸，為了跟你爸爸在一起，堅持要跟勝翊的叔叔離婚，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不要……」邱父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孩子臉色愈來愈白，卻是一點也不同情。「就在三年前，他們離婚之後沒幾天，勝翊的叔叔跳樓自殺，當場就死了。」

　　放在膝蓋上的兩隻小手不斷發抖著，吳映潔只聽父親提起過那位路阿姨是他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離過一次婚，兩人多年後再度相逢，發現還是深愛著彼此，才會不惜為了她跟母親離婚，從來不曉得事實的真相是這樣醜陋。

　　「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我爸爸從來……」吳映潔連聲音都在顫抖，話也說不全。

　　邱母也沈下了臉。「我們邱家不會接受那個男人的女兒來當媳婦的，更不會讓勝翊繼續跟你在一起。」

　　「勝翊的叔叔等於是你爸爸害死的，我絕不會答應讓你們結婚。」邱父恨不得要他們父女替自己的親弟弟償命。

　　這一切讓只有十七歲的她受到很大的驚嚇，吳映潔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匆匆地抓起書包，就要離開座位，想要馬上回家問父親，他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因為太慌亂了，書包不小心掉在地上，裡頭的東西全都跑出來。

　　邱暐婷蹲下來幫忙揀，卻看到一個包裝還完整的驗孕棒，訝異地問：「你懷孕了？」

　　「我……」因為MC半個月沒來了，所以昨天才請同學陪她去藥房買，可是還沒有勇氣驗，擔心要是真的懷孕，該怎麼跟父母說。

　　邱父氣得直跳腳。「就算你懷孕了，我也不會承認這個孫子！」

　　「有那種搶人家老婆的爸爸，就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邱母用輕視的口氣數落著她。「馬上離開勝翊，這是你們吳家欠我們的……」

　　吳映潔猛地從回憶中驚醒，甩了甩頭，想要忘掉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就在八年前，她又哭又跪的說服了家人，選擇不告而別，就是不想讓王子夾在中間為難，不想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可是八年後，兩人再度重逢，他也知道司翊的存在，她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難道要再不告而別一次？

　　她把臉埋在手掌心，內心交戰著忖道。

　　★★★

　　下午五點多，邱勝翊回到住處，從冰箱中拿出一瓶礦泉水來喝。

　　這是一間三房兩廳雙衛的屋子，簡單的黑白色調，也打掃得一塵不染，它的采光很好，太陽還沒下山，金紅色的光芒還是不斷地從落地窗外灑了進來，對單身漢來說，坪數是有點大，不過他不喜歡狹窄的空間，會有壓迫感，所以才會貸款買下這間三十多坪的二手屋來重新裝潢。

　　邱勝翊的思緒又回到半個小時前，才送兒子回到吳映潔那裡，不過他並沒有上樓，只是站在公寓大門外，抬頭從二樓的窗戶，看著兒子進屋。

　　因為他不想再見到那個女人。

　　要不是為了司翊，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

　　桌上傳來手機簡訊的聲音，邱勝翊拿起來看了一眼，便直接將廣告刪了，想到要不是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去換手機號碼，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已經當了爸爸。

　　為什麼不換呢？

　　他絕對不會承認還在等一通電話，還沒有完全死心。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讓兒子接受他這個爸爸。邱勝翊打開空調，一手扯著脖子上的領帶，站在落地窗前思索。

　　不知站了多久，四周也漸漸暗了，他才轉身回到主臥室。

　　邱勝翊走進更衣間，來到最角落的地方，蹲下身軀，在櫃子裡拿出一個鐵製的長餅乾盒，然後捧著它走出來。

　　對他來說，這個餅乾盒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不能打開，也不想再打開，甚至故意遺忘它的存在；因為裡頭有著他最單純天真的初戀，他的未來、他的夢想，更有著心痛憤恨的吶喊，以及一顆被打碎的心，直到了今天，直到這一刻，邱勝翊才想起了它。

　　先將餅乾盒放在床上，瘦高身軀接著也坐下來，讓床墊微微下沈，修長的手指將盒蓋掀開，裡頭放了起碼五十多張的照片，每一張都是和吳映潔的合照，邱勝翊不知道扔掉過幾次，可是每一次到了最後還是又揀回來。

　　他痛恨自己這種眷戀的心情。

　　先深吸了口氣，邱勝翊才拿起最上面的幾張，那也是他和吳映潔最後一塊到九份玩的照片，她將手上的冰淇淋湊過來，自己便大口一咬，這個畫面被當電燈泡的吳濠全給拍了下來。

　　邱勝翊一張又一張地看過，上頭兩人的合影，不管是拍照當時發生的小插曲、還有他們身處的地方、兩人正在說什麼話，都還記憶猶新，即使八年沒有去翻動它，還是如此熟悉。

　　他全身無力地倒向床墊，兩手攤開，盯著天花板。

　　曾經說過要徹底忘了吳映潔，但是自己的記憶依舊跟他作對，一點一滴都像是昨天剛發生的事，那麼的清晰。

　　現在有了司翊，想到吳映潔至少願意生下他，而且從兒子身上不難看出，是在個被疼愛和關心的環境中長大，才讓他有著活潑好奇又貼心的個性，根據這一點，邱勝翊不得不承認還是要謝謝她。

　　只是為什麼呢？

　　既然可以無視他的感情，說走就走，為什麼還要生下司翊？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女孩子，還在念高中，寧可未婚生子，也要保住孩子，邱勝翊覺得兩者之間是矛盾的，實在想不通。

　　「我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在幫她找藉口……不管怎麼說，都無法改變她當年的不告而別，我還是不能原諒她……」邱勝翊的低吼在房間裡迴盪著。

　　即便如此，往後他和她，該用什麼樣的身份來面對彼此？

　　用司翊來當作交集的理由就可以了嗎？

第2章(2)

　　星期天早上七點半，司翊推開母親的房門，見她坐在床上想事情，於是笑嘻嘻地撲過去。

　　「哇……好重……」吳映潔抱住兒子，假裝被壓倒在床上。

　　他伸臂摟住母親的脖子撒起嬌來。「媽媽剛才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昨天那個叔叔的事？」

　　吳映潔坐起身來，收起笑靨問著兒子：「你不想叫他爸爸嗎？」

　　「如果叫他爸爸之後，是不是就要跟他走了？」司翊還是想留在母親身邊，不想去和父親住。

　　「當然不是了。」她撫著兒子的頭髮。

　　司翊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盯著母親憂愁的表情。「他昨天說今天十點會來接我出去玩，媽媽也一起去。」

　　「呃，媽媽今天想待在家裡睡覺，因為每天上班好累。」吳映潔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她是不受歡迎的，邱勝翊只是因為兒子才會出現，不是為了她而來。

　　他摸了摸母親苦笑的嘴角。「媽媽要不要打電話給外婆和舅舅，有空的話來台北玩，我好想他們。」司翊想到母親每次見到舅舅或是外婆，都會特別開心，不會像現在這樣悶悶不樂的。

　　吳映潔想起離婚之後就待在高雄娘家，目前經營便利商店的母親，當年一直苦勸自己不要生下孩子，不過她還是執意非生下來不可；還有大哥，知道自己的妹妹居然懷孕了，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孩子，就要去把邱勝翊痛扁一頓，是她威脅要是敢去找他，就帶著肚子裡的孩子躲起來，讓誰也找不到，大哥才不得不把那口怒氣吞下來。

　　是家人的包容，才讓她把兒子養到這麼大，她真的很感謝他們。

　　「媽媽來打給舅舅好了，他最疼你了……」說著，吳映潔拿起手機，不過響了好幾聲都沒人接，這才想到大哥目前人不在台灣。「媽媽忘了舅舅跟志工團到國外幫助別人，可能要好幾個月之後才會回來。」

　　想起大哥自從加入了國際志工，就在世界各國東奔西跑，她和母親雖然擔心會有危險，不過也無法阻止他去做想做的事。

　　司翊彷彿猜到她在煩惱些什麼，於是兩隻小手捧起母親的臉。「不用怕，我永遠不會離開媽媽的。」

　　「媽媽知道……還有要叫他爸爸，不能再叫叔叔了。」吳映潔連忙露出笑靨，不想讓兒子反過來為她操心。

　　他想了幾秒，才說：「我知道了啦。」

　　吳映潔抱著兒子下床。「好，我們先去刷牙洗臉……」

　　於是，母子倆擠在小小的浴室裡，一起刷牙、一起洗臉，那份濃郁的親情不是任何人事物可以拆散的。

　　等母子倆回到客廳裡，就看到兩片吐司已經從烤麵包機裡跳起來了。「自己夾火腿，媽媽幫你倒豆漿。」

　　他很貼心的先把烤好的兩片吐司夾了火腿之後，放在盤子上，再遞給母親，自己再另外放兩片吐司下去烤。「媽媽先吃。」

　　吳映潔接過盤子。「謝謝，這是司翊的豆漿。」

　　「謝謝媽媽。」司翊露出兩排白牙，笑得好可愛。

　　「等一下你爸爸要帶你出去，所以不要吃太多，要不然中午會吃不下。」吳映潔笑睇著兒子滿足的吃相，還是先耳提面命。「還有可樂也不要喝太多知不知道？」他跟一般孩子相同，喜歡喝那些汽水之類的飲料，就怕自己沒在身邊盯著，便肆無忌憚了。

　　「好啦。」司翊有些失望地垮下肩膀。

　　「你……喜歡你爸爸嗎？」她猶豫地問。

　　聽到母親這麼問，司翊揚起有著長長睫毛的漂亮大眼。「講電話的時候有點喜歡，不過知道他是我爸爸之後就沒有那麼喜歡了。」

　　吳映潔此刻的感覺也很複雜，希望兒子能接受自己的親生父親，但又怕真的喜歡上了，會把他的心搶走。

　　「你爸爸是個好人，以前……對媽媽很好的。」拂去心中那個自私的想法，吳映潔還是希望兒子多多瞭解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只要多跟他相處，你就會喜歡上他的。」

　　他喝了一口豆漿。「既然他對媽媽很好，為什麼沒有住在一起？不要說我現在還小，等我長大之後才要告訴我。」

　　「好，媽媽先想一想該怎麼說……」吳映潔一臉失笑，然後正經地回答兒子的疑惑。「原本那個男生很喜歡那個女生，那個女生也很喜歡那個男生，可是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會傷害到身邊的人，讓身邊的人都很痛苦，那麼……那個女生就只好離開那個男生了。」

　　司翊好像有些懂，又好像不是很懂。「身邊的人為什麼會痛苦？那就不要管他們，只要那個男生和那個女生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那個女生不想因為她跟那個男生的愛情，再去傷害到別人。」她想到當自己知道真相之後，回家聲淚俱下地質問父親，這才更加確定一切都是真的，便做出了不告而別的決定，吳映潔認為那是將傷害降到最低的方式。「所以媽媽只好帶著你離開……」

　　他歎了口氣。「大人的事真的好難懂，既然喜歡就在一起，幹麼管別人怎麼說，要是我才不理他們。」

　　吳映潔把手臂越過桌面，捏了捏兒子的粉嫩臉頰。「不可以這麼說，要懂得替別人著想，如果會傷害到身邊的人，就不能去做。」

　　「好啦、好啦。」司翊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說。

　　她輕笑一聲。「今天太陽很大，等一下出去記得把帽子戴著。」

　　「我知道，媽媽也快吃，吐司都冷掉了。」他催促地說。

　　等到吃完早餐，司翊回到房間，打開衣櫥，自己決定等一下要穿的衣服，不過想到母親剛剛說的話，還是不太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但是有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母親到現在應該還是喜歡父親的。

　　喜歡卻不能住在一起，到底是為什麼？

　　司翊盤腿坐在床上，支著下巴思忖。

　　牆上的時鐘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九點五十分，門鈴也響了。

　　「……司翊還在房間換衣服，他現在都自己決定要穿什麼，不讓我幫忙。」吳映潔打開公寓大門，讓來接兒子的邱勝翊上了二樓。「你先進來吧。」

　　邱勝翊只是「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她，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當他換了室內拖鞋進屋，也沒有馬上坐下，只是打量著眼前擺設簡單的客廳，電視櫃上還擺了好幾張母子倆的合照，從司翊還是嬰兒時開始，一直到現在，母子倆的笑容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他看了都忍不住要吃醋，因為這些過程，自己都是缺席的。

　　待吳映潔從房裡出來，努力以平常心來看待這個男人。「司翊很快就換好了，你再等一下。」

　　「沒關係，我可以等。」邱勝翊口氣依舊冷冷的。

　　「還有……」誰都看得出來他並不想和自己說話，吳映潔也不想自討沒趣，於是只挑重點說。「昨天你帶司翊去吃飯時，我忘了先提醒你，他跟你一樣對蝦子過敏，千萬別讓他吃到了。」

　　聽她說了這番話，邱勝翊委實怔了好幾秒，因為她居然還記得自己有這個毛病，只要吃了蝦子就全身發癢，會起一些小疹子，醫生說無法根治，只能盡量遠離過敏源。

　　身為一個母親，吳映潔神情嚴肅地警告道：「因為他四歲那一年吃了我媽做的鳳梨蝦球，結果上吐下瀉，住院好幾天，那時才知道司翊跟你一樣對蝦子過敏，所以絕對不要點有放蝦子的菜。」

　　對吳映潔居然還記得他的毛病，邱勝翊竟然感到有些小小的喜悅……

　　他不禁氣惱，不過針對自己比較多。「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很清楚它的嚴重性，也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會特別小心的。」

　　他應該記取教訓才對。

　　因為對一個無視自己的感情、不在乎他的心情，隨時可以一走了之的女人，又怎麼可以再留戀！邱勝翊告訴自己要無時無刻地記住。

　　吳映潔神情才稍稍緩和下來。「司翊也知道他不能吃蝦子，所以我有教過他要先提醒大人，大致上就這樣，也別讓他喝太多可樂，那對身體不好，另外司翊如果要去上洗手間的話，一定要跟著，別讓他落單了。」

　　「這些我都知道。」他沈聲地說。

　　她艱澀地牽動一下唇角。「我知道你很不耐煩，也不想再見到我，不過為了司翊，就請你忍耐一點。」

　　邱勝翊不禁語帶挖苦地說：「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你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我有眼睛，自然看得見。」吳映潔自我解嘲地回道。「要怎麼怨怎麼恨都隨你，我也不會乞求你的原諒，更不需要解釋，對現在的我來說，司翊才是最重要的。」

　　聽完吳映潔這番事不關己的話，邱勝翊胸中的怒火又升上來了。

　　「你怎麼有辦法說得這樣不痛不癢？好像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不放過自己，非要去怨你恨你不可？」他從齒縫中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難道還要我反過來乞求你的原諒？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的自私？」

　　她陡地瑟縮了下，好想摀住耳朵不去聽邱勝翊的低咆吼叫，更想要開口辯解，不過話到了舌尖，又把它們吞了回去。

　　因為她知道現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地不讓淚水浮在眼眶中，故意對邱勝翊的指責表現得無動於衷。「我就是這麼自私，不然當年又怎麼會不告而別呢？還是你想要聽理由？」

　　「不需要！」邱勝翊斷然地拒絕，鏡片後的雙眼燃著兩簇恨意的火焰。「我根本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她可以從邱勝翊說話的口氣和態度看得出來，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真相，不知道他的叔叔之所以尋短，和自己的父親有關。

　　吳映潔不禁告訴自己這樣也好，就讓他繼續怨她恨她，另外追求自己的幸福；總比知道所有的事之後，想要和她重修舊好，又礙於長輩之間的恩怨，卻無法廝守的痛苦還要來得好。

　　不知道淚水還能撐多久，她連忙轉過身去。「我去看司翊換好衣服了沒有？」

　　見吳映潔走進了房間，邱勝翊用手扒了下頭髮，不斷地做深呼吸，才能壓下在胸口翻滾的怒氣。

　　這時，房門又被打開了，穿著白上衣，黑白格子七分褲，頭上還戴了一頂白色棒球帽，一身帥氣打扮的司翊跟著母親出來。

　　「爸……爸爸。」答應媽媽的事，他就要做到。

　　「走吧。」邱勝翊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

　　「媽媽，我很快就回來。」司翊又回頭說了一聲，好讓母親安心。「你每天上班很累，要好好休息。」

　　漾出美麗的笑臉，朝兒子揮了揮手，吳映潔沒有跟下樓去，只是聽著腳步聲一直到了樓下，然後公寓大門砰的一聲跟著關上，她淚眼婆娑的站在窗戶邊，看著他們父子走遠。

第3章(1)

　　跟著父親走向停車的地方，司翊還是不讓他牽著自己的手。

　　司翊說出自己的理由。「我快升二年級了，不用人家牽。」

　　「好。」邱勝翊也只能接受了，其實心裡很渴望滿足一下父親牽著兒子的手，走在路上的成就感。

　　抬頭看了一下走在身邊的大人，司翊又開口了。「你剛剛跟我媽媽吵架了？」他在房間裡都有聽到，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那不是吵架，而是溝通。」邱勝翊垂眸睇著兒子略顯責備的眼神和表情，知道他是在護著母親。

　　「溝通要那麼大聲說話嗎？」他馬上反問。

　　面對兒子的質問，邱勝翊為之語塞。

　　「我媽媽很怕聽到人家這麼大聲的吼叫，有一次對面的伯伯和伯母在吵架，而且好大聲，還亂摔東西，媽媽嚇得抱住我，不敢出去，最後還是乾媽跑去按他們家的門鈴，要他們不要再吵了才停止……」司翊把母親的恐懼都看在眼裡，不許有人這樣對她說話。「所以爸爸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邱勝翊真的忘了。

　　要不是兒子提醒他，邱勝翊真的忘了吳映潔就是聽著父母的爭吵聲長大的，而八年前的自己，從來不曾對她大聲過，連罵個一句都捨不得，可是現在的他真的辦不到。

　　「爸爸以後會注意的。」邱勝翊實在不敢保證下次不會再犯，因為只要見到吳映潔，心中的怨怒就會被勾起。

　　司翊聽他這麼保證，也就暫時相信了，等到坐上父親的車之後，先繫上安全帶，才開口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玩？」

　　「要不要去看看爸爸的家長什麼樣子？」想讓親生兒子多瞭解自己，是邱勝翊眼前最大的願望。

　　看著正把車開出停車場的父親，司翊眼底多了幾分謹慎。「我只是去看一下而已，不會住下來喔。」他只想跟媽媽住。

　　邱勝翊朝他笑了笑，那笑意帶了些苦澀和落寞。「好，爸爸知道，只要看一下就好，不會要你住下來。」

　　「好吧，那就去看看。」司翊這才答應了。

　　瞥了一眼司翊漂亮可愛的小小側臉，其實到現在還覺得像在作夢，和吳映潔不過發生過一次關係，就有了孩子，真是既神奇，又不可思議；雖然這些年來，都沒有陪在他身邊，邱勝翊還是很高興兒子來到這個世上。

　　心裡這麼想，邱勝翊忍不住撥出一隻手，摸摸了兒子的頭。

　　司翊偏過頭看他。「開車要專心。」

　　反過來被兒子教訓，邱勝翊不禁失笑。「好，等一下看過爸爸的家之後，我們去吃日本料理，你喜歡吃壽司嗎？」

　　「只要沒有蝦子的東西，我都很喜歡吃，因為我媽媽說不能挑食。」司翊點著小腦袋說。

　　邱勝翊一面注意著前面路況，一面睇著兒子，有些自責。「爸爸也不能吃蝦子，因為會過敏，很抱歉把這個毛病遺傳給你。」

　　「只是不能吃蝦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聳了聳肩膀，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道：「我媽媽說這世上有很多東西可以吃，只有一、兩樣不能吃也沒關係，我還是可以長高。」

　　「她說得沒錯。」邱勝翊不得不認同。

　　司翊悄悄地瞅了父親一眼。「你很討厭我媽媽嗎？」

　　這個問題讓邱勝翊臉色微微一沈，鏡片後的黑瞳也黯了下來。「我跟你媽媽之間的事……不是用討不討厭就能解釋。」

　　「那要怎麼解釋？」司翊發揮好奇的精神，想問個明白。

　　他並不意外兒子會追問。「有些事必須要當事人才能瞭解，很難說得清楚。」

　　「唉！」司翊歎了好大一口氣。「算了，我也不想問了。」大人說話的方式，讓人聽得好累。

　　邱勝翊笑咳一聲。「這麼快就放棄了？」

　　「反正你和媽媽都不會告訴我，問了也是白問。」他又歎氣地說。

　　聽著兒子的抱怨，邱勝翊沒有搭腔，繼續開著車。

　　從內湖出發，來到市區，經過壅塞的東區，到住的地方就足足開了二十分鐘的車程，邱勝翊終於帶著兒子走進自己的家。

　　「這就是爸爸住的地方。」他對兒子說。

　　司翊到處走走看看。「很漂亮。」

　　「如果你願意的話，偶爾也可以在爸爸家過夜。」邱勝翊用迂迴的方式替自己爭取和兒子相處的權利。

　　「這裡又沒有媽媽，我才不要。」司翊連考慮一下都沒有。

　　邱勝翊不免失望，但是又擔心勉強他，會引起兒子的反感，於是走進主臥室，拿了相機出來。「那麼爸爸可以幫你拍幾張照片嗎？爸爸也想要有你的照片。」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好啦，要拍就給你拍。」小嘴嘟了嘟，還是答應了。

　　當邱勝翊親手按下快門，將兒子每個動作和表情都收進鏡頭內，見他的目光隨著自己移動，儘管外表長得像吳映潔，不過某些眼神卻像極自己，心中有著深深的感動。

　　「你還要拍多久？」司翊像屁股上有蟲子在咬，有些坐不住。

　　「那就先這樣，其他的等一下再拍。」邱勝翊收起相機，又拿了丟在玄關的車鑰匙，很自然地牽起兒子的小手，這次司翊沒有再拒絕。

　　他緊緊地握了一下。「走吧，我們去吃飯。」

　　於是，父子倆又重新坐上了車，不過十分鐘左右，就已經來到位在七條通的日本料理店了。

　　因為這家店中午有營業，而且邱勝翊經常帶客戶到這裡用餐，也和家人吃過好幾次，對這家店的菜色相當滿意，便事先打電話來訂了包廂。

　　「歡迎光臨！」女服務生用日語打招呼。

　　邱勝翊先跟正在吧檯後頭切生魚片的老師傅點了下頭，由於之前來過太多次，彼此已經很熟，對他的喜好，還有什麼不能吃都很瞭解。

　　「請往這邊走。」女服務生帶著父子倆來到一間有著日式榻榻米的包廂，並奉上了麥茶和菜單。

　　他很快地點了幾道菜。「就先這些，不夠再點。」

　　女服務生鞠了個躬，便關上拉門離開。

　　就在她把菜單交給老師傅時，聽到店門又被拉開，一對不到四十歲的夫妻走進來。「歡迎光臨！」

　　邱暐婷一手勾著丈夫的手臂，先詢問女服務生。「我們沒有先打電話來訂位，還有位子嗎？」

　　「包廂都被預訂了，外面的位子還有。」女服務生比了個手勢說。

　　一聽，邱暐婷鬆了口氣，很慶幸他們今天來得早，於是跟吧檯的老師傅揮了揮手。「我跟我先生又來了，就跟上星期一樣，我要一整盤的鮪魚生魚片。」

　　老師傅咧開鑲著金牙的嘴，笑著點了點頭。「今天的鮪魚很新鮮，才剛送來……對了！邱先生也來了，就在包廂裡。」

　　「我弟弟嗎？」邱暐婷心想是不是跟客戶來吃飯，想去偷瞄一眼，就見身旁的丈夫接起剛好響起的手機。

　　「你先坐，我去外面接個電話。」說著，他便拉開門出去了。

　　邱暐婷表情有些不太高興。「星期天也那麼多電話？難得把小孩交給爸媽帶，一起出來吃飯……」

　　她嘴裡叨念著，還是先去問了女服務生，知道是在哪一間包廂，想去跟弟弟說兩句話。

　　坐在包廂內的邱勝翊聽到拉門打開，偏頭看了一眼，見到探進頭來的是自己的大姊，有些訝異會在這裡碰到。

　　「我跟你姊夫也來吃飯，聽說你在這裡……」邱暐婷瞥見包廂裡除了弟弟之外，還有個小男孩，索性就脫了高跟鞋進去了。「是客戶的小孩嗎？」

　　邱勝翊指著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大姊，對兒子做介紹。「司翊，她是爸爸的姊姊，你要叫她一聲姑姑。」

　　「……姑姑。」司翊看著不認識的阿姨，還是叫了。

　　他又偏頭看著呆坐在身邊的大姊。「他叫司翊，今年七歲，是我的親生兒子，本來想等過一陣子再讓你和爸媽知道這件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邱暐婷臉上驚疑不定，第一個念頭便是想到八年前那個姓吳的女孩子，原來她真的懷孕了。「呃、嗯……」只能發出幾個無意義的單音。

　　那個女孩子當年不但懷孕了，而且還這麼勇敢的把孩子生下來，邱暐婷坐倒在榻榻米上，如果不是長輩之間的事，她是真的很喜歡對方的，根本不會和父母一起把人趕走。

　　「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自己當了爸爸，很難想像吧，我有個這麼大的兒子了。」邱勝翊笑歎地說。

　　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的邱暐婷吶吶地問：「他媽媽……結婚了？」

　　邱勝翊淡淡地回道：「沒有。」

　　「還沒有結婚？」一個才念高中的女孩子，卻願意幫自己的弟弟生下孩子，當上未婚媽媽，邱暐婷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之間也無法釐清。「那你和孩子的母親會不會繼……繼續……」

　　要是真的決定在一起，邱暐婷可以想見父母知道之後，絕對無法忍受，更別說接納了，一定會再拆散他們一次；同樣當媽媽的她，想到孩子不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就有很深的罪惡感。

　　雖然大姊沒有把話說完，不過邱勝翊聽懂她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對於吳映潔，他依然有著說不出的怨恨惱怒，可是為了給司翊一個家，是否該再嘗試看看，邱勝翊真的很茫然。

　　邱暐婷也沉默了。

　　就在這時，女服務生已經端了好幾盤的綜合壽司、玉子燒進來，暫時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肚子餓了吧？這個玉子燒很好吃。」邱勝翊挾了塊給兒子。

　　司翊也挾了一塊給他。「爸爸也吃。」

　　「謝謝。」這是兒子第一次挾菜給他，具有很大的意義，表示司翊開始接受自己這個父親了，讓邱勝翊覺得好窩心。

　　把這一幕看在眼裡的邱暐婷，忍不住濕了眼眶，又怎麼捨得把他們父子分開，可是父母那邊真的很難說服。

　　「孩子的事……還是先別跟爸媽說……」她真的不知道該幫誰才好。

　　邱勝翊不禁困惑地看向大姊。「為什麼？他們知道自己有孫子了，剛開始也許會很驚訝，不過應該還不至於會生氣，或是不認他才對，只要爸媽見到了司翊，一定會很喜歡他的。」

　　「總而言之，你不要太早說就是了，免得……反正聽大姊的話準不會錯。」邱暐婷不自覺地大聲嚷道。

　　看著大姊怪異的表現，邱勝翊想到姊弟也當了快三十年，不能說不瞭解彼此的個性，知道自己突然有個兒子，照理說她的反應要很大，而且會立刻問東問西，甚至詢問孩子的母親是誰才對，不過這些都沒有，才更加反常。

　　邱勝翊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鏡片後的雙眼透著一抹深思。「大姊難道不想知道我跟司翊的媽媽是怎麼認識的？她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呃……我當然想知道了……」邱暐婷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見大姊神情緊張，也跟著起了疑心。「那麼為什麼不問？平常你就老問我有沒有交什麼女朋友，現在知道我有個兒子，對生他的女人卻不怎麼關心。」

　　「我、我當然關心了……」她結巴地回道。

　　「真的嗎？」邱勝翊看著大姊坐立不安的樣子，應該說快要嚇死了。「或許……你之所以沒有問，是因為早就知道司翊的媽媽是誰了。」他用試探的口吻說。

　　邱暐婷臉色變了變。「我、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她是誰……」

　　「那麼為什麼不要太早告訴爸媽，總該有個理由。」邱勝翊還是窮追猛打，要問出個結果。

　　她很心虛地轉開視線。「哪、哪有什麼理由……我只是在想爸媽喜歡的是小薰，應該不會同意你和孩子的媽來往。」

　　「為什麼不同意？司翊的母親替爸媽生了個孫子，再怎麼說，為了孫子，不接受也得接受。」他一面說，一面緊盯著大姊的表情不放，想要找出個破綻。

　　邱暐婷被弟弟瞅得心驚肉跳，臨時也想不出藉口來搪塞。「呃……我去看看你姊夫講完電話沒有……」

　　「這間包廂很大，你跟姊夫可以一起過來。」邱勝翊愈來愈覺得事有蹊蹺，於是提議道。

　　「不用了、不用了……外面還有位子……」她可以說是落荒而逃，就怕會不小心說溜了嘴。

　　見大姊匆匆忙忙地離開包廂，邱勝翊不禁面露沉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總覺得眼前像是起了一片霧，依稀能窺見對面的景物，偏偏又不是看得那麼真切。

　　他攏起兩道眉峰，又仔細地回想大姊剛剛說的話，還有那些活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反應。

　　「你怎麼不吃？」司翊已經在他的盤子內放了好幾個壽司。

　　邱勝翊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決定等頭腦清醒一點再來思考。「既然姑姑和姑丈不過來跟我們一起吃的話，我們就自己先吃。」

　　嘴裡這麼說著，不過心裡彷彿多了個疙瘩，讓他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第3章(2)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父子倆吃過晚飯才回到公寓。

　　手上抱著幾本剛買的書，司翊才踏進家門，就一面大嚷，一面蹦蹦跳跳地尋找母親的蹤影。「媽媽，我回來了。」

　　正在清潔廚房的吳映潔連忙擦乾雙手，走了出來，用最美麗的笑臉來迎接兒子。「你回來了，好不好玩？」

　　司翊聳了聳肩膀。「還好啦，普通好玩而已，我跟爸爸去書局看書，還買了好幾本回來。」

　　「原來是這樣。」她摸了摸兒子的臉，才直起身子面對邱勝翊。「謝謝你送他回來，今天辛苦了。」

　　邱勝翊瞥了司翊一眼，想起他早上的交代，也就盡量壓低音量，不要太大聲。「陪我兒子，一點都不辛苦。」

　　「那就好。」吳映潔像被潑了盆冷水，艱澀地牽動了下唇角，然後低頭對兒子說。「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司翊仰起小腦袋。「還有，謝謝你買書給我。」

　　捨不得這麼快就和兒子道別，邱勝翊彎下瘦高的身軀，和司翊面對面，溫聲地詢問。「下次還願意跟爸爸出去玩嗎？」

　　司翊先看了下母親，見她輕輕地點了下頭，才又看向父親，給了答案。「好啦，我會再跟你出去玩。」

　　「爸爸會再打電話給你。」他微笑地說。

　　吳映潔柔柔一哂，也很高興他們父子相處得融洽。「好了，先回房間換衣服，還有記得洗臉洗手。」

　　「嗯。」司翊抱著書跑回房間了。

　　兒子不在了，兩個大人也就不再裝作若無其事。

　　「我想……」吳映潔深吸了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攥著身上的圍裙。「應該不必我送你下樓，那就再見了。」

　　好不容易把話說完了，她便轉身回到廚房，繼續把清潔工作做完。

　　邱勝翊看著廚房內的纖柔身影，不只一次告訴自己，沒必要再去問原因，因為什麼理由都不重要；可是今天中午大姊的反應實在太啟人疑竇了，讓他不得不去正視背後有可能存在的其他因素。

　　他兩手插在休閒褲的口袋內，往前踱了幾步，看著吳映潔忙著清洗碗盤，心想該從哪裡開始問起。

　　吳映潔自然也注意到他，邊洗著碗邊問道：「還有事嗎？」她以為他根本不想再跟她多說半句話。

　　「你跟我大姊見過面？」邱勝翊劈頭就問。

　　不過短短的幾個字，卻讓吳映潔沒有及時拿穩手上的碗，掉在磁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頓時碎成好幾片。

　　驚詫的表情在她臉上停留了好幾秒，足夠讓邱勝翊看清楚了。

　　「你們真的見過面？」他沈聲地問。

　　「沒有，我和你大姊從來沒見過。」吳映潔立刻否認。

　　「你說謊！」邱勝翊跨前一步，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

　　「我沒有……」她看著地上的破碗。「我要把地掃一掃，免得踩到了……」

　　他接著又扣住另一隻手腕。「不要轉移話題，中午吃飯的時候遇到我大姊，她知道我有個兒子，似乎沒有很意外，這表示她有可能早就知道了……」

　　吳映潔還是否認到底。「她怎麼可能會知道？你不要亂猜，除了我的家人，沒人知道我懷孕了。」

　　「你大哥一定知道孩子是我的，為什麼沒有來替你討回一個公道？沒有要我負責？」這麼多年來，邱勝翊從來不去想有關她的事，直到此刻，將心中的怨怒先擺到一邊，這才發現疑點重重。「他至少會跑來揍我一頓，不可能一聲不吭……」

　　她掙開手腕上的箝制，找了藉口搪塞。「大哥自從休學之後，沒過多久就入伍當兵，當完兵出來就加入國際志工的行列，這幾年幾乎都在國外跑來跑去，當然沒有空去找你了。」

　　當年為了讓大哥不來找邱勝翊算帳，吳映潔還不惜威脅他，讓兒子以後不要叫他舅舅，才讓大哥暫時妥協了。

　　邱勝翊愈想愈覺得不可能。「你大哥很疼你，再怎麼說也一定會拋下所有事情，跑來找我算帳才對。」

　　「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吳映潔想要越過他身邊，走出廚房，卻被邱勝翊攔住了。

　　他又握住吳映潔的手腕。「是不是我大姊跟你說了什麼？」

　　「跟我說什麼？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咬著下唇說。

　　「好，是不是我大姊要你不要跟我在一起？」邱勝翊突然有一種快要接近真相的感覺，不管是什麼，他都要弄個明白。

　　吳映潔眼圈泛紅，朝他大聲吼道：「不是，我說過根本沒有見過她！」

　　「那麼到底是誰跟你說了什麼？該不會……是我爸媽？」話才脫口而出，邱勝翊腦中的迷霧開始散去，想到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她小臉一白，唇瓣顫了顫。「我沒有見過他們……」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他想到當年父母知道自己在外面交了女朋友，說不定私下和吳映潔見過面，想要阻止兩人的交往。「我爸媽究竟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要你離開我？」

　　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要這麼做？邱勝翊不懂父母就這麼討厭吳映潔嗎？討厭到要她離開自己？

　　「你不像是會看言情小說的人，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吳映潔努力讓聲調不再發抖。「我真的沒有見過他們。」

　　邱勝翊抽緊下顎，再也忍無可忍地嘶聲咆哮。「那麼你又為什麼要不告而別？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

　　這句話讓她的心都碎了，更震落了吳映潔眼眶裡的淚水。

　　她用手心摀住唇，不讓哭聲逸出來。

　　「這八年來，我一直告訴自己，不需要再問為什麼，既然你根本不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說走就走，我也要把你忘了……」邱勝翊嗓音跟著嘶啞。「但是如果當年的不告而別是因為我父母的關係，我就要知道原因，這是你欠我的。」

　　吳映潔一面流著淚，一面卻覺得好笑。

　　「離開勝翊，這是你們吳家欠我們的……」

　　「我要知道原因，這是你欠我的……」

　　「就算是我欠你們的，這樣可以了吧？」她一臉氣惱地說道。「不要再問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他的叔叔不會復活，爸爸也不會和路阿姨分開，更無法改變他的父母對吳家的恨意，這一切還是跟八年前一樣。

　　這番話讓邱勝翊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真的是我爸媽？他們跟你說了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吳映潔用手背抹去淚水。「我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得到，為什麼要生下司翊？當你看著司翊的時候，難道就不會想到我？」他的心情很複雜，不知該氣自己蠢，一直沒發現，還是該罵她笨，寧可受委屈也不肯說。

　　她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下了。「你不要太過分了……」

　　「到底過分的人是誰？」邱勝翊不免氣惱地指控。「瞞著我離開，瞞著我生下孩子，我又算什麼？」

　　「你……」吳映潔被他氣哭了。

　　邱勝翊見她哭得傷心，那些被埋在內心深處的柔情，也在方纔的談話之間，漸漸地湧現，彷彿回到了往日時光。

　　「別哭了……」他用手掌扶住吳映潔的後腦，將她按在自己胸前。

　　像現在這樣倚著邱勝翊，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讓吳映潔眼淚流下更多，她不知道夢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景，但最後總是哭著醒來，不過眼前並不是夢，而是真實的。

　　吳映潔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腰，讓彼此靠得更近。

　　不只是她這麼想，對邱勝翊來說也一樣。

　　他先將嘴唇貼在吳映潔的額頭上，接著緩緩而下，吻過她的鼻尖，最後落在那張粉櫻色的唇片上。

　　這個吻讓他們宛如回到了過去，回到那個下午，彼此都為對方獻上了最青澀單純的自己。

　　邱勝翊輾轉輕吮咬嚙著她柔軟的唇瓣，箍住嬌軀的臂彎也收攏，將吳映潔抱得更緊，聽見她逸出一聲歎息，身體倏地緊繃堅硬了。

　　原來說忘了她，不過是自欺欺人，以為騙得了自己。

　　其實他們什麼都記得。

　　邱勝翊貼著她的唇，嗄聲地說：「……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

　　這句話讓吳映潔像是被冷水給澆醒了，馬上使勁推開他。

　　「沒有什麼好說的。」她下意識地倒退兩步，好離邱勝翊遠一點，就怕自己又情不自禁了。

　　「吳映潔！」他真會被這個女人給氣死。

　　「你走吧。」吳映潔拒絕他再靠近。

　　不管怎麼問，這個女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說就是不說，邱勝翊只好再想別的辦法，從其他相關的人身上下手。

　　「好，我不會再問你了。」說完，邱勝翊忿忿地轉身離開了。

　　聽到大門砰的關上，吳映潔彷彿力氣用盡了般，把背靠著牆壁，再慢慢地往下滑，最後坐在磁磚上。

　　她沒有哭，或許剛剛已經全都流光了。

　　「我們今天跟你見面的事，絕對不要讓勝翊知道……」邱父在臨走之前，又憤恨難消地丟下了這番話。「要是知道其實是你爸爸間接害死他的叔叔，再繼續跟你在一起，心裡也會有罪惡感。」

　　邱母也在旁邊幫腔。「就算勝翊還是非要跟你結婚，不聽我們勸阻的話，他那麼做就是不孝……」

　　「你要他當個不孝子嗎？」邱父咬牙切齒地問。

　　吳映潔耳邊又響起八年前和邱勝翊父母見面時的談話內容，緊緊地閉上眼，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廚房。「媽媽，你們吵完了？」

　　「司翊……」吳映潔倏地睜開雙眼，滿臉內疚的抱住兒子，居然忘記他在房裡，一定聽到了她和邱勝翊的爭執。「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要讓你聽到的，你不要擔心，媽媽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司翊用小手捧住母親的臉，看著她哭紅的雙眼。「媽媽，如果你不要我再跟他見面，下次我就不跟他出去了。」

　　「不是……媽媽不是為了這件事才跟他吵架……」兒子的話讓她好自責。「跟你沒有關係，媽媽是說真的。」

　　「那你就不要哭。」小小的身子偎進母親懷中，嘟起嘴來。

　　吳映潔把眼淚眨回去。「媽媽沒有哭，媽媽只是在和你爸爸討論事情，有時候兩個人都很生氣，都認為自己才對，所以聲音會變得比較大，不是真的在吵架……」她不想讓兒子跟自己一樣，在父母的爭執聲中長大。

　　「好吧，不是就不是……」司翊歎了口氣。「以後你們要溝通還是討論，都不要這麼大聲，鄰居會以為你們在吵架。」

　　她噙著淚水，親了親兒子的頭頂。「媽媽以後會注意。」

　　司翊仰起小臉。「我要洗澡了，媽媽幫我洗。」

　　「你不是都自己洗？」吳映潔困惑地問。

　　「我今天要給媽媽洗。」他有些彆扭，又有些不好意思。

　　「好，今天媽媽就幫你洗澡。」她知道兒子在撒嬌，也就不再問。「先去拿你的內衣褲，媽媽去幫你放熱水……」

　　看著兒子跑出廚房，吳映潔吸了吸氣，扶著牆壁站起來，她沒有忘記邱勝翊的個性，只要有不懂的地方，就非要探究到完全想通為止。

　　要是邱勝翊回去問他的父母，不就知道兩人又見面的事，還包括司翊的存在，吳映潔最害怕的就是兒子會因此受到傷害。

　　為了保護兒子，就算得再離開依舊深愛的男人，她也會這麼做。

第4章(1)

　　一個星期後——

　　邱勝翊連著幾天因為公事和應酬，回到家都超過十點，想要多跟兒子相處，他也已經睡了，只有在白天通了幾次電話，心想今天一定要早點下班才行。

　　聽著同事們在熱烈地討論案子，他的心思卻不知不覺地飄遠了。

　　想到這幾天打了好多通電話給大姊，不過她不是不接，就是說了幾句便推托小孩在哭，匆匆地掛斷了，要不是心裡有鬼，絕對不會有這種反應。邱勝翊愈來愈煩躁，因為自己這些年來痛苦的根源，有可能就是來自家人。

　　「怎麼了？氣色好像不太好。」男同事發現他在發呆，關心地問。

　　「可能是這幾天沒睡好。」他拿下眼鏡，捏了捏眉心。

　　幾個男同事感同身受。「我們也一樣，壓力大到要吃安眠藥才睡得著……」

　　「都已經五點了，今天大家就早一點下班……」

　　其中一位女同事已經慇勤地倒了杯現煮咖啡過來。「先喝這個提提神，不然開車會很危險。」

　　「我們怎麼沒有？」

　　「你這樣不公平……」男同事們馬上起哄，其實大家心照不宣。

　　「要喝自己去倒！」女同事忙不迭地嬌嗔。

　　當邱勝翊的手機響起時，他才將手上的紙杯就唇，只得先擱在桌上，不過看了一眼上頭顯示的名字，還是猶豫了五、六秒才接。

　　「……我是邱勝翊。」他走到窗戶旁說。

　　手機那一頭先是傳來美妙的鋼琴演奏，接著是黃瀞怡的嗓音。

　　「你今天還要加班嗎？我跟伯父和伯母在飯店裡喝下午茶，待會兒還要吃晚飯，如果你可以走了，要不要過來一塊吃？」她口氣中的積極和熱情，這幾年來都沒有變過。「相信伯父和伯母也會很高興。」

　　邱勝翊不是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從大學到現在，這麼多年來，黃瀞怡總是主動接近父母，也懂得討他們歡心，只要搬出他們來當靠山，自己就無法拒絕了。

　　「你們在哪家飯店？嗯……我知道了。」當他掛斷電話，看了下手錶，決定先下班了。

　　也許該找機會跟黃瀞怡把話說清楚，兩人是不可能的。

　　就算吳映潔母子沒有出現，他也不會接受她，如今有了他們，讓邱勝翊更加肯定這輩子都無法接受別的女人。

　　他很快地開著車來到台北車站附近的五星級飯店，停好車之後，搭著電梯來到三樓，那裡是一家港式點心餐廳。

　　「爸、媽。」因為餐廳內的客人只有幾桌，邱勝翊一眼就見到在座的父母，還有一旁打扮入時的黃瀞怡。

　　邱母看到獨子走了過來，馬上露出慈母的笑容。「小薰聽我們說你這幾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擔心你沒有好好地吃飯，所以才打電話給你。」

　　「小薰可是很關心你。」邱父也在旁附和妻子的話。

　　聽了長輩這麼說，黃瀞怡表現得落落大方。「伯父伯母別這麼說，我跟王子都認識這麼多年，已經是老朋友了，這麼一點關心並不算什麼。」

　　邱勝翊脫下西裝外套，拉了張椅子坐下。「改天有機會，我再回請你。」他並不想欠黃瀞怡什麼，免得引來不必要的誤會。「已經點菜了嗎？」

　　「我們剛剛已經點了幾樣，你有想吃的嗎？」黃瀞怡體貼地將菜單遞給他。「我爸是這家餐廳的老主顧，經常請樁腳來這裡吃飯，因為他一直跟我推薦，所以才會想到帶伯父和伯母來這裡。」

　　「只要知道哪家餐廳的東西好吃，小薰就會帶我們來，可比你跟你大姊還要孝順。」邱母表面上數落著兒子，實際上是在誇獎中意的媳婦人選，讓兒子知道黃瀞怡有多好。「我還沒見過像她這樣貼心的女孩子。」

　　邱父橫了兒子一眼，對妻子抱怨兩句。「那也要看我們兒子懂不懂得把握，都三十歲的人了，也該讓我們抱孫子。」

　　聽到「孫子」這兩個字，邱勝翊不由得瞥了父母一眼，鏡片後的目光略帶深沉之色，原本想先從大姊身上下手，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不過現在他們就在眼前，可以說機不可失。

　　「我早就預料到爸媽又會提結婚的事，小薰，你不要在意……」他口氣佯裝淡然。「這輩子我並不打算結婚。」

　　這句話才說出口，就引來相當大的反應。

　　「什麼叫你並不打算結婚？你可是我唯一的兒子！」邱父宏亮的嗓音帶著怒氣，大聲質問，讓其他桌的客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邱母連忙碰了碰丈夫的手腕。「好了，小聲一點，這裡還有別的客人……勝翊，你不想結婚總該有個理由，這種事可別亂說，我和你爸禁不起這種驚嚇。」

　　「為什麼不想結婚？」黃瀞怡臉色微變，不過還是故作鎮定地問。

　　當兩名服務生送上了幾道港式點心，邱勝翊也乘這個空檔，想著該怎麼說，才能成功地從父母身上，刺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次失敗的戀愛，就已經讓我遍體鱗傷了，所以不想再試第二次。」這句話說的也是實話，這八年來的確讓邱勝翊這麼想。

　　黃瀞怡自然也記得剛認識他時，就聽其他同學提過邱勝翊已經有了女朋友，而且還是最要好的同學的妹妹，不過後來又聽說已經分手了，所以才決定倒追，直到現在都不肯放棄。

　　「誰沒有失戀過呢？可以把它當作是個經驗，但是千萬不要被它束縛住了……伯父伯母，你們快趁熱吃……」黃瀞怡一面招呼兩位長輩用餐，一面勸著。「失戀不算什麼，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從陰影中走出來。」

　　邱父和邱母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說：「小薰說得沒錯！」

　　「可是我沒辦法忘記……」他笑得苦澀。「因為初戀總是最讓人難忘，也是最深刻的。」

　　「忘不了也得忘，不許再去想她！」邱父拍桌子叫囂。

　　「爸，你怎麼了？」邱勝翊有些錯愕地看著表情激動的父親。

　　「把她忘了，聽到沒有？」不顧妻子拉扯自己的手腕，邱父橫眉豎目地瞪著兒子。「不准再去想那個女人！」

　　見丈夫有些失控，邱母硬把他拉回椅子上坐下，免得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在做什麼？冷靜一點，喝你的茶……」

　　「爸，你見過映潔？」邱勝翊出其不意地問。

　　邱父才想要破口大罵，就是不許兒子對那個男人的女兒念念不忘。

　　「你別說話！」邱母馬上挾了一塊馬蹄條，塞進丈夫嘴裡。「映潔是誰？我和你爸聽都沒聽過。」

　　仔細觀察父母的表情，邱勝翊一面回答：「八年前，我曾經跟你們提過交了女朋友的事，她就叫吳映潔。」

　　邱母喔了一聲，假裝突然想起來了。「原來是她，媽都忘了，不過後來你什麼都沒說，也沒帶她回家吃飯，我和你爸就以為你們分手了。」

　　「不是分手，她只是不告而別。」雖然這幾天才發現疑點很多，不過他還是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不管是什麼，鬼鬼都該先找自己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張，選擇那樣的方式。

　　「那還不是一樣？快點把她忘了……」邱父惱怒地低斥。「那種女人配不上你，她更沒資格進我們邱家的大門。」

　　邱勝翊俊臉一凜，因為父親已經很明顯的露了口風。「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那種女人？既然爸連見都沒見過她，又怎麼可以這樣批評她？」

　　「不要再說了！」邱母警告地瞪了丈夫一眼。「反正對方都已經離開了，你也快點把她忘了，一定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對象。」

　　他輪流打量著父母的神情，決定不繼續逼問下去。「先吃飯吧。」

　　「我已經氣飽了。」邱父怒哼地說。

　　邱母用手肘撞了下丈夫，沒好氣地提醒。「今晚這頓飯可是小薰請的，要有個當長輩的樣子。」

　　「伯父和伯母不用在意我，不過一面生氣，一面吃飯，可是對身體很不好的。」黃瀞怡所說的話，聽在長輩耳中，都是相當受用的。「先喝口熱茶消消氣。」

　　聽黃瀞怡這麼說，邱父氣也消了一大半，怒瞪了下兒子。「要娶媳婦就要像她這樣，你到底懂不懂？」

　　黃瀞怡連忙笑吟吟地打圓場，經常幫父親助選，又習慣陪著父親和選民搏感情的她，應付長輩這種小事，自然能處理得游刃有餘了。

　　「伯父千萬不要這麼說，我是把你們當自己的父母那樣對待而已……」她心裡也很清楚邱勝翊的父母愛聽什麼話。「勝翊，別再惹伯父生氣了，難得你們能一起吃頓飯，別把氣氛弄得這麼糟。」

　　不待兒子開口，邱母馬上讚不絕口，對她滿意得不得了。「還是小薰懂事，有這樣的媳婦我才會放心。」

　　邱勝翊太陽穴抽搐了幾下。「媽！」父母希望他能接受黃瀞怡的態度愈來愈明顯了，看來是該坐下來好好說清楚，這也是為了她好。

　　「伯父、伯母，這道無錫排骨很好吃，是主廚的拿手好菜，你們先嘗嘗看味道怎麼樣……」黃瀞怡知道如何抓住長輩們的心，適時的出聲圓場。「只有老主顧才吃得到這一道，是我特別拜託主廚做的。」

　　邱父和邱母馬上笑得合不攏嘴。

　　「好、好，我們快吃吃看……」

　　黃瀞怡也不忘招呼坐在身旁的邱勝翊。「怎麼不吃？他們做的燒鴨真的好吃得沒話說，吃過一次就會上癮。」

　　「我自己來就好。」邱勝翊婉拒了她挾菜的動作。「你這兩天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

　　邱母眼睛一亮。「我跟你爸爸等一下坐計程車回去就好，你們慢慢聊。」

　　「反正計程車很方便。」邱父也順著妻子的話說。

　　她點頭如搗蒜，悄悄地對丈夫使了個眼色。「我們吃飽就先回去。」

　　邱勝翊自然看得出父母在想些什麼，還是輕頷了下頭。「飯店外面有計程車在排班，等一下我陪你們過去。」

　　「好、好。」夫妻倆心中竊喜，以為兒子終於想通了。

　　一直吃到八點多，邱勝翊目送父母坐上計程車離開，抬眼看見對面有塊知名咖啡連鎖店的招牌，於是對身旁的黃瀞怡開口。

　　「我們換個地方談吧。」他嚴肅地說。

　　★★★

　　咖啡的香氣盈滿整間店，伴隨著輕音樂，有鎮定情緒的效果。

　　黃瀞怡在角落裡找到有著兩張沙發的座位，先坐下來，然後看著正在櫃檯前為她點飲料的男性身影，她已經忘記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邱勝翊了，只記得是同系的女同學介紹，即便他的外表出眾，卻不愛出風頭，更不是個很健談的人。

　　不過她就是被邱勝翊這種沉穩安靜的氣質給吸引了，也只有在熟悉之後，才能從鏡片後的那雙黑瞳裡，窺見那抹溫柔的光彩；黃瀞怡不由得露出淡淡的苦笑，因為那是在邱勝翊談到女朋友時，才會有的眸光。

　　她好羨慕，也好嫉妒。

　　直到念大三那一年，黃瀞怡發現他突然變了，變得開始和同學保持距離，變得獨來獨往，這才聽說邱勝翊和女朋友分手了，她不在乎被說是乘虛而入，因為機會是自己找的，既然有，就要把握。

　　邱勝翊端著兩杯飲料過來，一杯遞給她。「你的榛果拿鐵。」

　　「謝謝。」黃瀞怡投以最柔媚的笑臉。「我們已經多久沒有這樣單獨坐下來喝杯咖啡了？不過多半都是我厚著臉皮，硬要你陪我喝的。」

　　他在對面的沙發坐下。「不要這麼說，我們一直都是朋友，以後也是。」邱勝翊話中有話地說。

　　黃瀞怡愣了一下，接著便笑了，不讓自己露出難堪的表情。「你要跟我談的就是『朋友』這件事嗎？」

　　「我跟你是朋友，從認識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變過，相信你心裡也很清楚，我無法給你任何期望。」邱勝翊相信聰明如她，聽得懂這番話的意思。

　　她攪著面前的榛果咖啡。「我是知道，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也沒有資格勉強你非放棄不可，但是我也有我的選擇，對你，就只是朋友……」他語重心長地說。「這些年來，我以為自己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但是眼看我爸媽的期望愈來愈大，我知道必須跟你把話說白了，這也是為了你好，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為什麼我就不行？」黃瀞怡就是想不通自己哪一點不好。

　　邱勝翊喝了口柳橙汁。「感情不需要講究任何條件，只要真心喜歡就夠了，我對你從來沒有那種感覺，若是有，就不會拖了這麼多年都沒有任何行動……」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不等他說完，黃瀞怡就有些急躁地說道。

　　「小薰，你喜歡我哪一點？是哪一點值得你這麼執著？」邱勝翊瞅著她片刻，這才啟唇問。

　　她怔愣了幾秒。「喜歡就是喜歡，沒有原因。」

　　「沒錯。」他很贊同。「感情就是雙方面的溝通，所以我無法回應你的心意，就算我爸媽再怎麼喜歡你，希望我能跟你結婚，我也不會因此改變這個想法。」

第4章(2)

　　黃瀞怡啜了口榛果拿鐵，試圖緩和情緒。「你真的無法接受我？」

　　「就算我最後因為父母的關係，還是接受了你，我們的婚姻也不會長久的……先等我把話說完。」瞥見她正要開口，邱勝翊輕輕地，卻又堅定地打斷。「我是個很平凡的男人，也只想過著普通的家庭生活，當個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爸爸，不想引起過多的注意，更不喜歡參與政治活動；可是那些卻是你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我不能要求你遠離它，這些都是我必須考慮的問題。」

　　聽完，她為之語塞。

　　「我的個性不適合成為某某立委的女婿，還有媒體的焦點，那只會讓我們之間不斷發生口角，讓婚姻無法維持下去，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也應該瞭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知道我說得沒錯。」他分析得有條有理，讓黃瀞怡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小薰，你很擅長周旋在那樣的圈子裡，可我並不是，所以我不適合你。」

　　她牽強地笑了笑。「我不會勉強你進入那個圈子，也會跟我爸爸這麼說，你可以繼續當個普通人。」

　　「一旦成為那個家庭的女婿，便無法置身事外。」邱勝翊深幽的目光透過鏡片望著她，實際上視線卻是越過黃瀞怡。「對我來說，一旦結了婚，我就不打算離婚，所以這個婚姻一定要出自真心，這也是我沒辦法給你的。」

　　黃瀞怡瞪著他許久，有些明白了。「你還是忘不了上一段感情，忘不了以前的女朋友，可是你連試都不肯試……」

　　「我試過了，這八年來，我試了一次又一次，還是無法忘掉她。」他扶了下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而八年後的現在，也就更難了。」

　　邱勝翊終於面對自己的感情，他的心還是只為吳映潔而動，還是無法忘懷彼此的那一段初戀。

　　聽出了弦外之音，黃瀞怡屏住氣息地追問：「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又在一起了？」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不是在一起，只是見了面。」

　　「意思就是你們有可能舊情復燃？」黃瀞怡屏住氣息地問。「你不是說當初是她不告而別，結果你打算原諒她？」

　　「原不原諒她，是我個人的問題，只是我不希望你再繼續執著下去，我們之間從來就只是朋友。」他知道這麼說很傷人，但是黃瀞怡再執迷不悟，硬要拖下去只會讓傷害更大。

　　黃瀞怡紅唇抽搐了下，不能在公共場合有任何失態的舉動，因為誰知道會不會被狗仔拍到。「讓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這是當然了。」邱勝翊尊重她的決定。

　　她拿起香奈兒的白底羊皮淺橘色漸層格紋包。「那我先走了……」說完，便馬上蹬著PRADA的蝴蝶結高跟涼鞋離開了。

　　而邱勝翊依舊坐在原位，獨自喝著柳橙汁。

　　「那種女人配不上你，她更沒資格進我們邱家的大門……」

　　父親恨意難消的低咆又在耳邊迸開，更從今晚和父母的談話可以聽出一些端倪，那就是當年鬼鬼的不告而別絕對和他們有關，邱勝翊已經可以確定了，也氣自己居然沒有早一點想到。

　　只不過為什麼？

　　邱勝翊可以肯定鬼鬼是個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沒有長輩見了不會喜歡的，實在無法相信父母在見到本人之後，會這麼討厭，討厭到要趕她走，這個疑惑必須要解開才行。

　　只不過誰能告訴他答案？

　　★★★

　　晚上十點半——

　　吳映潔下意識的整理了下身上的棉質長洋裝，雖然很保守，不過還是有些不自在，正想要回房換件衣服，卻已經聽到邱勝翊上樓的腳步聲了。

　　「司翊已經睡了。」她打開家門，對站在外頭的男人說。

　　「我只想看他一眼，不會吵醒他的。」邱勝翊不由分說地脫鞋進屋，然後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她。「晚上我在一家港式餐廳吃飯，他們的燒鴨很好吃，所以帶一份來給司翊，他應該也會喜歡吃這個。」

　　她輕頷了下首，接過東西，先將它放進冰箱。

　　邱勝翊靜靜地走進司翊的房裡，坐在床邊，在窗外透進來的路燈映照下，輕撫著他熟睡的小臉，真的好希望每天下班回家就能看見兒子。

　　他的願望真的就是這麼渺小平凡。

　　大概坐了十分鐘，邱勝翊才走出房門，瞥見吳映潔有些防衛的將雙手環在胸前，就在客廳裡等他。

　　「如果……你真的想要多跟司翊相處的話，每個星期六、日，我可以讓他睡在你那裡。」吳映潔也不想剝奪他們父子共度的時間，這也是她最低的容忍限度。「明天早上我就跟司翊說。」

　　「你願意的話是最好。」他也一直想提出這個要求。

　　吳映潔深吸了口氣，走到大門前。「那就這樣了，車開慢一點。」

　　見她要送客，邱勝翊卻沒有移動雙腳。

　　「今晚我跟我爸媽吃飯，也談到了你的事……」他用短短兩句話來當誘餌，想要套出什麼。

　　她心頭一驚。「你……跟他們說了我們又見面的事？是不是連司翊的事也說了？他們怎麼說？」

　　「我爸說你沒有資格進我們邱家的大門，還要我忘了你……」鏡片後的雙眼緊盯著吳映潔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以後更不要再提起你。」

　　聽了這番話，吳映潔有些站不穩了，踉蹌一下。「那麼請你轉告他，我也不奢望他接受我，答應讓我進你們邱家大門，這樣行不行？」要不是顧及到熟睡中的兒子，她真想用吼的。

　　邱勝翊逼近一步，因為愈來愈接近真相了。

　　「我爸真的是這樣跟你說？真的是他要你離開我？」邱勝翊握住她的肩頭，嘶啞地問。「到底為什麼？快點告訴我為什麼！」

　　吳映潔怔愕一下。「你……他沒有跟你說原因？」

　　「我爸和我媽都不肯告訴我，不過我可以從他們的口氣和態度感覺得出，當年你之所以不告而別，和他們有絕對的關係……」他口氣一軟。「鬼鬼，難道我這八年來所受的痛苦，不該得到一個解釋嗎？」

　　她幾乎要落下淚來。「這句話你應該去問他們，不該來問我。」因為自己也說不出口。

　　「無論我爸媽有什麼理由，他們都不應該背著我這麼做，偷偷地跟你見面，又偷偷地趕你走，看著我崩潰、難過，居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邱勝翊將手緊握成拳，氣得直磨牙。「我真的被你們耍得團團轉。」

　　「對不起……」吳映潔濕了眼眶，也只能說這三個字。

　　邱勝翊看著他的初戀，也是他活到將近三十歲，唯一喜歡過、愛過的女人，想到這麼多年來的惱怒憤恨，突然之間變得很可笑。

　　「我想聽的不是這句話……難道你對我的感情就這麼脆弱，我爸媽要你走，你就真的不告而別？」邱勝翊氣自己不被她所信任，連商量一聲都沒有，便自作主張的那麼做了。「你真的喜歡過我、愛過我嗎？」

　　這樣的指控讓吳映潔覺得很不公平，感到自己的愛情被誣蔑了，怒氣也跟著湧上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要是不喜歡你、不愛你的話，就不會有司翊，還把他生下來……」

　　「這才是我想聽的。」他深深地看著眼前聲淚俱下的女人。

　　「你真的變得好有心機，還會套人家的話。」吳映潔氣悶地說。

　　「那是當然了，這八年來的社會歷練和工作經驗，可不是白熬的。」邱勝翊目光漸漸泛柔，上前一步，伸手捧起她娟秀的小臉，上頭依舊還保有八年前那股清純的氣質，沒有染上一絲圓滑世故的痕跡，他就是喜歡她這個樣子。「小潔，這一次就交給我來解決，讓我來保護你們母子吧。」

　　淚水瞬間在吳映潔眼中凝聚，也因他的話而動容了。「這件事連你也沒辦法，沒有用的……」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他堅定地說。

　　吳映潔嗚咽一聲。「可是……」

　　「相信我。」邱勝翊伸臂擁緊她，在她的頭頂上說道。

　　偎在邱勝翊的懷抱中，吳映潔不禁變得軟弱，也勇敢不下去了，多希望有他在身邊，讓自己可以依靠。

　　「我在生司翊的時候……已經痛到沒力氣了，卻還是無法把他生下來……雖然我媽還有大哥都在身邊……我還是拚命地叫著你……好希望你能握住我的手，能給我力量……」她淚眼婆娑地傾訴著。「後來實在沒辦法了，醫生只好讓我剖腹生產，不然會有危險……」

　　邱勝翊也紅了眼眶。「你該打電話給我，我會馬上衝去陪你生孩子……」

　　「大哥也急得快瘋了，一直說要打電話給你，是我不讓他打的……」吳映潔用力吸氣。「因為當初是我自己決定要生下司翊，不管我媽怎麼勸我，我還是堅持要這麼做……那麼就得承擔起這個責任……」

　　「那麼你爸呢？」邱勝翊眼眶也濕了。「他不可能不聞不問，更不可能一次都沒來找過我，就算他跟你媽離了婚，還是你的父親。」因為吳映潔的父親同時辭掉小學教師的工作，連學校都不清楚他的事，要不也不會拖到現在。

　　她口氣頓了頓。「我爸跟我媽離婚沒多久，他就和那個路阿姨結婚了，我和大哥便很少再跟他見面，何況我也交代過他，絕對不能來找你算帳。」

　　「他那個爸爸是怎麼當的？就算你這個女兒這麼說，也一定要來揍我幾拳，要我下跪認錯，然後負起責任才行。」如今當了父親，邱勝翊才能深刻地體會，更有資格說這種話。

　　吳映潔知道不該笑的，但是聽邱勝翊說得咬牙切齒的，又覺得好窩心，好歡喜。「你也不要怪我爸，是我一直拜託他不去找你的。」何況父親也知道因為自己的關係，讓女兒受了委屈，想不答應也不行。

　　「就說你笨還不承認。」他既心疼又寵溺地罵道。

　　她突然又想哭了，不過那是因為兩人好像一瞬間回到八年前，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別哭了……」邱勝翊低頭親吻了下她的眼皮。

　　他溫柔的嗓音就跟八年前一模一樣，讓吳映潔的淚水再度滑了下來。

　　當他的嘴巴順著帶著些許鹹味的淚水落在吳映潔的粉唇上，又拌進了對彼此渴求和欲望的唾液，鹹味很快地變淡了。

　　不同於前幾天的那個吻，更別說八年前，就算還不夠老練，也能依靠著本能，開始索求回應對方。

　　吳映潔兩腳不禁有些虛軟，旋即往後退了兩步，直到背部抵著大門，緊接著邱勝翊漸漸亢奮的身軀也壓了過來，在親吻與親吻之間，磨蹭著彼此，撩起了灼熱的欲望之火。

　　「翊……」她喚著正用雙手愛撫自己的男人，終於可以這麼叫他，也不用再偽裝堅強了。

　　他們已經分離得太久，再也無法等待下去。

　　男性手掌很快地撩高了她的裙擺，褪去吳映潔下半身唯一的遮掩，跟著他解開自己的皮帶和西裝褲，直到彼此最空虛、最火熱的部位完全沒有隔閡。

　　邱勝翊粗喘地讓她環住自己的腰，堅硬的欲望沒有給她考慮會有什麼後果的時間，便進入那緊窒依舊、正渴望著他的女性地帶。

　　「嗯……」她及時咬住舌尖，才沒有叫出聲音。

　　他全身繃緊，在低吟聲中，一次又一次地退出、填滿，直到吳映潔逸出啜泣，他因欲望而脹紅了臉龐，悶哼著釋放自己。

　　有好幾分鐘，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望進對方的眼底，真切地感受著他與她還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司翊……萬一他醒來會……看到……」吳映潔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

　　「那麼去你房裡……」他啞聲地說。

　　她吞嚥了下，才點了點頭。

第5章(1)

　　原本昏暗的房間，一下子全亮了。

　　邱勝翊脫去她身上那件微縐的棉質長洋裝，再度覆上嘴巴，將吳映潔壓在鋪著小碎花床單的雙人床上。

　　很快地，他的嘴巴順著手掌愛撫的方式，漸漸往下，來到依然平坦，看不出生過孩子的白皙小腹，直到覷見那道約莫十公分左右的開刀痕跡，儘管已經很不明顯了，不過還是看得出來曾經有過傷口。

　　他愛憐地吻著那道痕跡，因為那是她為了生下他們的兒子所受的苦。

　　吳映潔有些羞窘，想要阻止，邱勝翊已經從她身上暫時離開。

　　看著他一手拉扯著脖子上的領帶，帥氣中又帶了幾分性感的動作，讓吳映潔宛如又回到剛認識邱勝翊的那個年紀，像個小女生般露出崇拜愛慕的眼光。

　　瞥見邱勝翊將襯衫丟在一旁，然後取下眼鏡，才又回到自己身上，她的身子不禁顫抖著，既渴盼著他，又對未來感到不安，腦中有個聲音在說，今晚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會不會傷害到別人，只要想她與他就好了。

　　由於剛剛已經有過一次，這次邱勝翊不再急就章，不再那麼粗魯，只想著要如何取悅自己的女人，取悅他兒子的母親。

　　感受到他的心意，吳映潔伸臂摟住他的脖子，決定拋開一切的煩惱，專心注入自己的熱情，把握住今晚的美好。

　　一直到滿足了身體的欲望，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我又犯同樣的錯誤了。」邱勝翊忽然懊惱地啟唇。

　　「你……是說……」吳映潔以為他對方纔的事感到後悔。

　　「萬一又讓你懷孕了怎麼辦？」他真想打自己一拳。「二十一歲的我沒有想到要保護你，也許可以原諒，可是我都三十了還這麼衝動。」

　　聽了，她才露出笑靨。「也不一定會有，要是真的有了……我會生下來的。」

　　「下次你一定要提醒我。」邱勝翊真想罵她笨，不懂得保護自己，可是也讓他更加確定她對他還是有感情。

　　「嗯。」她噙著羞怯的笑靨。

　　見到邱勝翊下床，以為他要走了，吳映潔想要開口留他下來，希望這個晚上不要太快結束，因為眼前的寧靜就像是暴風雨要來的前兆，她還不想這麼快就去面對現實。

　　而這時的邱勝翊只是去把燈關上，然後又回到床上。

　　「我等天亮之後再走。」男性嗓音在黑暗中顯得更低沉。

　　「好。」吳映潔偎進他懷中，頷了下螓首。

　　「什麼都不要想，有我在。」邱勝翊這麼安撫她。

　　她勉強地回道：「嗯。」

　　過了許久，邱勝翊還是沒有什麼睡意，只是瞪著天花板，想著父母那一關該怎麼過，還有究竟是什麼地方不滿意，就算小潔真的不得他們的緣，如今有了司翊，也沒有理由再反對下去。

　　只要父母見了自己的孫子，絕對會改變想法，他可以這麼肯定。

　　想到這裡，邱勝翊才整個人放鬆下來，沒多久便睡著了。

　　而黑夜也隨著時間慢慢地散去，換上了銀白色的陽光。

　　對於多年來已經習慣早起的邱勝翊來說，還是一樣不到六點半就醒來了，見躺在身旁的吳映潔睡得正熟，怕會吵醒她，於是先戴上眼鏡，然後拿起昨天穿的襯衫和長褲，輕手輕腳地穿回去。

　　就在邱勝翊走出房間之後，便來到廚房，想看看冰箱有什麼吃的，想為自己未來生命當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準備一份早餐。

　　「你怎麼會在這裡？」司翊一臉驚訝地看著父親，因為起來上廁所，聽到廚房有聲音，還以為是母親醒了。

　　想到從他懂事以來，除了王奶奶和乾媽之外，就只有外婆和舅舅會來，這個家一直都是屬於他和媽媽兩個人的，沒有其他人會住在這裡，所以司翊還有點無法適應這種不一樣的轉變，或者該說不太喜歡，好像媽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

　　邱勝翊正在查看冰箱裡的東西，聽到兒子稚嫩的聲音，馬上直起身軀，看著他困惑的小臉，微微一笑。「不喜歡爸爸在這裡嗎？」

　　「你跟我媽媽和好了？」他想到這個答案，也只有這樣，母親才沒有又和父親吵架，還可以睡在家裡。

　　「爸爸正在努力當中。」邱勝翊據實地回答。

　　經過了昨晚，他和小潔看起來似乎回到了過去，也重拾舊情，忘記這八年來所受的痛苦；不過那也只是表面，對於她遲遲不肯說出口的「真相」，還有父母當年究竟對她做了些什麼，都必須要一一釐清，兩人才能真正的走在一塊，邱勝翊心裡是這麼想。

　　司翊斜睨父親一眼。「不要再讓媽媽哭了，要不然我就不再叫你爸爸。」

　　「我跟你保證不會了。」邱勝翊用力點頭地說。

　　他盯著父親，像是在確認什麼。「好吧，我就相信你。」

　　「肚子餓不餓？爸爸做早餐給你吃。」親手為兒子下廚，對邱勝翊來說是種嶄新的體驗，也是種責任。

　　「你會嗎？」司翊不是很相信父親的能力。

　　邱勝翊決定好好表現一下，免得被兒子看扁了。「當然會，爸爸一個人住在外面，偶爾也會下廚煮東西吃，只要不是太困難的都沒問題。」

　　聳了聳肩，他決定給父親一個機會。「好吧，我先去刷牙洗臉。」

　　為了討好兒子，邱勝翊真的是全力以赴，先從冰箱裡拿了一盒冷凍肉片，幾顆雞蛋、火腿，還有事先洗好放在保鮮盒裡的高麗菜，最後又在櫃子裡找到了低筋麵粉，材料準備齊全，便拿了平底鍋開始製作了。

　　而在浴室裡刷牙的司翊不禁想著，父親要是以後都住在這裡，也就不用再擔心自己要離開母親，跟他住在一起。

　　司翊想了又想，還在調適自己的心情。「只要媽媽高興就好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母親悶悶不樂的樣子。

　　轉換好心情之後，司翊也洗好了臉，然後又來到廚房，看著忙碌不已的父親身影，也許直到了這一刻，才真正地體會到這個大人真的是他的爸爸。

　　他也有爸爸了。

　　「你要記得不能放洋蔥，我最討厭吃了。」司翊在旁邊提醒。

　　邱勝翊小心翼翼地煎著拌好的材料，低頭看著兒子。「你不是說除了蝦子，其他的東西都可以吃？」

　　「還有洋蔥我也不吃，它的味道好奇怪。」他加強語氣地說。

　　「好，因為冰箱裡沒有洋蔥，所以爸爸也沒放。」邱勝翊正好機會教育一下。「不過吃洋蔥對身體很好，還可以增加免疫力。」

　　司翊嘟高小嘴。「媽媽也這麼說，不過我吃了就很想吐。」

　　「有這麼誇張嗎？」邱勝翊失笑地問。

　　他聳了聳小小的肩頭。「一點都不誇張。」

　　邱勝翊先檢視一下材料有沒有全都煎熟了，然後關掉瓦斯，再將成品分成了三份，一一盛進盤子裡。「你來幫爸爸端這一盤到外面……」

　　「這是什麼？」看著盤子裡的食物，司翊很好奇。

　　「先端到桌上，還要再淋上番茄醬和美奶滋才會好吃……」邱勝翊一手端著一盤，跟著兒子走出廚房。

　　司翊把盤子放下，就自告奮勇地折回廚房。「我去拿，我知道放在哪裡。」

　　在這個當口，吳映潔睡得還有些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房門，見到邱勝翊，又想起昨晚的事，臉頰霎時脹得好紅，不禁侷促地整理頭髮，將髮絲撩到耳後，就怕早上剛起床的模樣會嚇到他。

　　「我……起得太晚了。」吳映潔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邱勝翊鏡片後的雙眼閃動著一抹溫柔。「才七點多，還很早，如果肚子餓了，我已經做好早餐，可以吃了。」

　　「那、那我先去刷牙洗臉。」說著，她幾乎可以說是「逃」進了浴室。

　　在廚房裡找到父親需要的東西，司翊一臉得意地拿到他面前炫耀。「爸爸，我拿來了，這是番茄醬和美奶滋，是我最喜歡吃的，要放多一點。」

　　「放太多也不好。」邱勝翊接過兒子手上的東西，分別擠壓在食物上頭，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圖案。「好了，這是爸爸做的大阪燒，因為沒有海苔粉和柴魚，所以只能說是簡單版的。」

　　面對這道新奇的食物，司翊馬上在椅子上坐好，拿起筷子就挾來吃。「好燙……呼呼……」

　　「吹涼再吃。」他又在另外兩盤淋上番茄醬和美奶滋，便聽到浴室的門打開，吳映潔一臉難為情地走向他們父子。

　　「你們在吃什麼？」吳映潔避開他帶著熱度的目光，找話題來打破尷尬。

　　「媽媽不知道嗎？這叫做大阪燒。」司翊仰起小腦袋，現學現賣。

　　「大阪燒？」她詫異地看了下盤子，果然煎得有模有樣。

　　「嗯，這是爸爸做的大阪燒。」司翊又指著另一個盤子。「那個是媽媽的，快點坐下來，看起來很好吃。」

　　吳映潔嬌睨了下站在身旁的男人。「我還不知道你會下廚。」以前交往時也都沒聽他說過。

　　「這幾年住在外面，多少也要學一點。」邱勝翊拉出另一張椅子。「吃吃看我的手藝如何。」

　　「很好吃！」司翊舉起筷子，已經吃了兩口的他，相當捧場地說。

　　「真的那麼好吃？」她抽了張衛生紙，幫兒子擦掉嘴邊的番茄醬。

　　「嗯，真的很好吃。」司翊用力點頭。

　　「謝謝。」邱勝翊聽兒子這麼誇獎，也吁了口氣。

　　「好，媽媽也吃吃看。」吳映潔看著眼前這對父子，一家三口坐在一塊吃飯，這個畫面是她曾經以為不可能出現的。

　　司翊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父親。「爸爸昨晚和媽媽一起睡嗎？」

　　「咳、咳……」她被兒子這句驚人之語給嗆到。

　　「呃，為什麼要問這個？」面對兒子這個問題，邱勝翊也有些困窘。

　　看著兩個神情不自在的大人，司翊一臉天真無邪地回答：「家裡只有兩個房間，爸爸不是跟我睡，就是跟媽媽睡了，不然是睡客廳嗎？」

　　吳映潔摀住嘴唇，頓時笑個不停，笑到臉都紅了。

　　「咳、咳。」邱勝翊也不禁清了清喉嚨，明明是那麼單純的問題，他們根本不必尷尬。「對，昨晚爸爸跟媽媽一起睡。」

　　「嗯。」司翊心裡有了結論，表示媽媽不討厭爸爸，兩人不會再吵架了，才會讓爸爸跟她一起睡，那他就放心了。

　　邱勝翊瞅了兒子的母親一眼，見吳映潔還像當年那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一樣害羞，一時之間無法移開視線。

　　「還不快吃？」吳映潔被盯得有些羞惱。「一直看著我幹麼？」

　　他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勉強地收回了目光，又對兒子說：「要是你喜歡吃這個大阪燒，爸爸下次再煎給你吃。」

　　「好哇！」司翊回答得很乾脆。「爸爸以後都要住在這裡嗎？」

　　這個問題讓兩個大人同時相覷一眼，沒有說話。

　　司翊看著沉默的父母，於是歎了口大氣。「好啦、好啦，我不問了，反正你們也不會告訴我。」

　　「你星期六和星期日可以去住你爸爸那裡……」吳映潔摸了摸兒子的頭，即使昨晚和孩子的父親發生關係，並不代表問題都解決了。

　　「我不要！」司翊很生氣地看著母親，好像母親不要他了。

　　邱勝翊試圖解釋，因為他很清楚兒子最愛媽媽了。「司翊，你媽媽的意思不是要你以後都跟著爸爸，只是……」

　　「我要去樓下找乾媽！」他什麼都不想聽，於是從餐桌上跑開，奪門而出。

　　「司翊……」吳映潔見到兒子臉上受傷的表情，頓時覺得很心疼，更覺得自己這個母親好失職。「他一定以為我不要他了。」

　　「等一下我會好好跟他說，我永遠不會從你手中把他搶走的。」邱勝翊同時也是在跟她允諾。

　　吳映潔瞅著他半晌，還是不得不這麼問：「就算我和你還是得要分開，不能在一起，你也不會把司翊搶走？」

　　「……沒錯。」邱勝翊不懂她為什麼老是這麼認為，不過為了讓她安心，他還是承諾了。

　　「謝謝。」她噙著盈眶的淚水說道。

　　「但是到了最後，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的，我可以跟你保證。」他正色地說。

　　吳映潔喉頭梗住了。「你不恨我了？」

　　「要不是那麼愛你，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恨，何況現在又知道真正的關鍵是在我爸媽身上，我會把你不告而別這件事先擱在一邊，等弄清楚整件事之後再說。」邱勝翊很理智的就事論事，不讓自己又被怒火和恨意給左右了思考能力。

　　「不過……我不會容許再來一次，你要是敢再不告而別，不管你們躲在哪裡，我都要找到，然後把司翊搶過來。」他可不想又被耍一次。

　　「你不要威脅我。」吳映潔倍感委屈，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離開他。「要是真的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這次讓你找也找不到。」

　　「吳映潔，你敢再這麼做！」邱勝翊真的被她的話給激怒了。

　　「要是想知道原因，就回去問你爸媽，他們會告訴你。」她也火大了。

　　他為之氣結。「我還要上班，先走了。」

　　聽到邱勝翊開門出去了，一直坐在餐桌旁的吳映潔才容許自己落下淚來，她不想讓他夾在中間為難，不管選擇哪一邊，另一邊都會傷心。

　　吳映潔按著隱隱作痛的胃部，她何嘗不想理直氣壯地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可是她知道不能，因為父親造成的錯誤，間接害死了一條人命，她這個當女兒的就得承擔後果，如果這樣能夠稍作彌補，自己也甘願接受。

第5章(2)

　　逃避了快兩個禮拜，邱暐婷在天人交戰之後，終於決定跟弟弟說出真相。

　　她在後悔之前，來到了邱勝翊的公司。

　　剛開完會，聽說有客人找他，邱勝翊走進會客室，見到坐在裡頭的大姊，先是驚訝，接著俊臉一沈，因為知道沒事的話，她是不會跑到公司來的。「這幾天都不接我的電話，還以為你會繼續躲下去。」

　　邱暐婷不理會弟弟的諷刺，開門見山地問：「你今天可以幾點下班？」

　　「大概五點多就可以走，不過我要去看我兒子。」他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在沙發上坐下來說。

　　「你打算怎麼做？」邱暐婷提心吊膽地問，其實心裡也知道答案是什麼。

　　覷了大姊一眼，邱勝翊不疾不徐地啟唇回道：「我打算這個禮拜六回家一趟，就是要跟爸媽談我和小潔的事。」

　　她急急地問：「你還是要跟那位吳小姐在一起？」

　　邱勝翊鏡片後的眸光一閃，就知道她絕對是為了吳映潔母子的事來的。「我不能跟她在一起嗎？」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邱暐婷面有難色地說。

　　他聽出大姊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小潔幫我生了兒子，我更要對他們負起責任，就算是爸媽也不能反對。」

　　「爸媽不會答應讓你們結婚的，因為……」她深吸了口氣。「你還記不記得叔叔當年是怎麼死的？」

　　聽到大姊把話題扯到叔叔的身上，邱勝翊又是一愣，接著皺起了眉心。「當然記得，他是因為無法承受離婚的打擊，才會選擇跳樓自殺……不過我跟小潔的事，和叔叔有什麼關係？怎麼會提起他？」

　　邱暐婷歎了口氣。「那麼你知道叔叔和嬸嬸為什麼離婚？」

　　「那時候我正在準備考大學，只聽說他們是因為個性不合才要離婚，我還有特別問過爸媽，不過他們要我別管長輩的事，之後我就一直沒有再問。」邱勝翊愈說愈感到不對勁。「叔叔的死……和小潔他們家有關？」

　　她把玩著手指上的結婚戒指。「叔叔和嬸嬸之所以會離婚，是因為嬸嬸有了外遇，而外遇的對象就叫吳世明，也就是那位吳小姐的父親，這樣你懂了嗎？嬸嬸就是為了那個男人才跟叔叔離婚的。」

　　「你是說……小潔口中的路阿姨，她爸爸在外面的那個女人是嬸嬸？」他俊臉變了變，沒想到兜了一大圈，居然有這層關係。「怎麼可能？」

　　「嬸嬸有外遇的事，爸媽都知道，也知道那個男人的姓名，還是個國小老師，直到你告訴他們交了女朋友，才曉得居然是對方的女兒，你要爸媽怎麼接受？」邱暐婷看著弟弟震驚不已的表情。「要不是那位吳小姐的父親跟嬸嬸發生外遇，嬸嬸也不會為了別的男人，堅持要和叔叔離婚，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放棄，叔叔更不會跳樓自殺了，他等於是害死叔叔的兇手。」

　　邱勝翊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就是真相。

　　對於父親提到小潔時的口氣和態度，是鄙夷、是痛恨，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也知道奶奶早死，爺爺又要工作養家，叔叔等於是爸爸帶大的，爸爸也只有這麼一個弟弟，結果卻因為吳小姐的父親而想不開，你說他能接受吳小姐當自己的媳婦嗎？」邱暐婷語重心長地問道。「爸爸知道你跟那個男人的女兒在交往，就要我約她出來見面，還要吳小姐離開你……」

　　他用手掌支著額頭，還無法吸收這個令人錯愕的消息。「爸媽如果知道當時小潔已經懷了我的孩子，或許……」

　　邱暐婷不由分說地打碎弟弟的假設。「他們知道有這個可能性，因為吳小姐也親口承認自己好像懷孕了，結果爸爸當場就說他不會承認肚子裡的孩子是我們邱家的骨肉，更不會承認這個孫子。」

　　大姊這番話讓邱勝翊的臉色更白了。

　　「這樣你明白爸爸有多恨吳家的人了，就算他現在知道有個孫子，也無法忘記叔叔是怎麼死的。」邱暐婷靠在沙發椅背上，又歎了口氣。「對我們這些當晚輩的來說，跟叔叔畢竟沒有那麼親，感受也不夠強烈，也許可以原諒，畢竟是吳小姐的父親造成的，子不承父過，沒理由一起恨下去；可是對爸爸來說卻不一樣，他就是死也不會答應你娶吳小姐的。」

　　「這就是不管我怎麼問，小潔都說不出口的原因？」邱勝翊拿下眼鏡，用手掌抹了把臉，口中低喃。「為什麼這些事，八年前不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讓她那樣不告而別？」

　　「爸媽就是擔心你太喜歡她了，就算知道，也不肯答應分手，所以才要吳小姐什麼都不要跟你說。」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之後，感覺好多了。「要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絕對贊成你們在一起，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要爸媽同意才行……勝翊，你要有心理準備。」

　　邱勝翊把眼鏡戴回去。「我知道。」

　　「好了，我也要回去了，我只跟我公婆說要出來一下，拜託他們照顧小孩，所以不能待太久。」邱暐婷攏了攏肩上的鬈發。「如果你禮拜六真的要回家，再跟我說好了，總要有個人阻止爸爸打死你，我先走了。」

　　目送大姊搭電梯下樓之後，邱勝翊還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

　　此時此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自己該怎麼說服父母呢？

　　★★★

　　薄荷天空工作室——

　　七、八個年紀差不多二、三十歲的女性員工聚集在休息室，一面吃著團購來的芋頭蛋糕，一面討論，這也是她們每個禮拜四的開會時間。

　　「……網路上每天還是有好多美眉留言，希望我們這次秋冬新裝的尺寸能夠做大一點，畢竟不是每個人的身材都那麼好……」

　　「我也是這麼覺得，有好幾條褲子連我都不能穿，真的很嘔，就算想要減肥也來不及了……」

　　傾聽著員工們的意見，身為老闆的蔡玓彤喝著便利商店買來的現煮咖啡，沉吟了下。「這一點我最近也想了很多，以前是考慮到我們『薄荷天空』的優雅沉靜、簡單精緻的風格，不想變得像專賣中大尺碼的賣場，整個調性會走樣；不過現在時機不好，如果客源能廣一點，對我們的生意也有好處……鬼鬼，你覺得呢？」

　　被點到名的吳映潔看著一張張列印下來的顧客留言。「尺寸加大並不會影響到我的設計，因為衣服只在於適不適合，並不在於大小，所以我很贊成。」

　　「不過今年的秋裝都開始製作了，冬天的版子也在打了，現在要改也來不及。」負責打版的江小姐苦著臉。「不會要我重來吧？」

　　蔡玓彤想了又想。「那麼就從明年春夏裝開始改變好了，快年底的時候，要在賣場上多做些廣告。」

　　「太好了！」江小姐舉高雙手歡呼。

　　「這家的芋頭蛋糕真的百吃不厭……」

　　「我也要再吃一塊。」

　　沒有女生不愛吃甜點，才一會兒工夫，只剩下三個空紙盒。

　　這個時候，負責接聽顧客電話的女學生開門進來。「鬼鬼姊，這是剛剛寄來的雜誌……啊！你們好過分，居然都吃光了……」

　　老闆只好把自己那一份遞過去。「我這裡還有一塊……」

　　「還是彤彤姊最好。」她馬上轉悲為喜。

　　吳映潔逕自打開外頭的包裝紙，翻開內容看著最新的日本流行資訊，放在桌上的手機驀地響了。

　　「喂？」她看了一眼手機號碼，知道是誰打的。

　　手機那一頭傳來邱勝翊有些壓抑的嗓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打來的。「大概五點半我會過去接你，有事要跟你談。」

　　她愣了愣。「晚上不是要到家裡來，到時再談就好了。」

　　「司翊在旁邊不太方便說話……」邱勝翊口氣明顯地頓了頓。「剛剛我大姊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通通告訴我了。」

　　娟秀的臉蛋霎時一白。「好，你五點半來公司接我。」

　　「嗯。」邱勝翊應了一聲便掛斷了。

　　吳映潔怔怔地喃道：「他都知道了……」

　　這樣也好，這件事早晚都要解決，吳映潔看著手機螢幕上兒子的嬰兒照，為了司翊，她會更堅強的。

　　直到快五點半，跟其他同事說了一聲，她便先下班了。

　　在公司大樓外面等了大概十分鐘，吳映潔便看到一輛車慢慢停下，接著邱勝翊打開車門出來。

　　她不知道邱勝翊知道真相之後，會不會也同樣怪罪父親，怪他害死了自己的叔叔，吳映潔想要走過去，可是雙腳像釘在原地，怎麼也動不了。

　　邱勝翊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最後來到吳映潔面前，也看見了她的不安。

　　他們就這樣望進彼此的眼底。

　　下一秒，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

　　這個動作像是在告訴吳映潔，他會跟她站在同一陣線上，這對她來說，意義有多重大，眼眶倏地紅了。

　　「到我住的地方談。」邱勝翊簡略地說道。

　　吳映潔忍著淚，只能用點頭的。

　　「上車吧。」他依舊牽著她的手。

　　她坐在駕駛座旁的位置，看著邱勝翊發動車子，馬上想到兒子，連忙打了通電話給王承嫣。「……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就讓司翊先待在你家，嗯，再見。」

　　當吳映潔把手機放回包包內，偏頭看著身旁男人的側臉，什麼話都不必說，只要這樣看著就好。

　　「你一直盯著我看，會害我分心。」邱勝翊揶揄地說。

　　「哪有一直盯著你看？只看了兩眼而已。」她紅著臉反駁。

　　邱勝翊低笑一聲。「就算只有兩眼也一樣，是在看我有沒有變老嗎？」

　　「沒錯，這裡有一條皺紋。」吳映潔故意比向他的額頭，結果被他捉住小手，牢牢握在掌心中。

　　「男人有皺紋叫成熟。」他辯解地說。

　　她嬌哼一聲。「意思就是女人有皺紋才叫老？」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這麼想。」邱勝翊連忙澄清。

　　吳映潔噗哧一笑，不過很快地又斂去唇畔的笑意。

　　「這麼多年，你不可能沒有交過女朋友，現在……身邊有嗎？」她不相信以邱勝翊的條件會沒有交往的對象，萬一有，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而傷害到對方。

　　「普通來往有，真正交往的沒有。」他放開吳映潔的小手，改握方向盤，兩眼望著前方的道路。「或許我是害怕付出了心之後，對方又突然不見了。」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沒有說話，因為傷害已經造成了，道歉也沒用。

　　「冷氣會太強嗎？」瞥見吳映潔有些瑟縮的動作，邱勝翊便伸手將開關旋小一點。「就快到了。」

　　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物，吳映潔不禁徬徨了，這次有他在身邊，有他的支持，真的就可以爭取到自己的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