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了快一個時辰，吳映潔身上的背子和細褶裙雖然還沒完全干，但也只能再穿回身上，然後準備打道回府。

　　「我家四少爺請你到廳裡。」等在外頭的小廝見到吳映潔主僕從房裡出來，便轉達主子的意思。

　　吳映潔撇了下紅唇，不是很情願再見到那個男人，但是有求於人的是她，最後還是跟小廝過去了。

　　坐在廳堂內的邱勝翊見她走進來，隨口問道：「你要回去了？」

　　「難不成要繼續待在這兒受氣。」她嬌嗤地說。

　　邱勝翊險些又要變臉了。「你到底要不要談正事？」

　　「哼！」吳映潔高姿態地坐下來。「要談什麼？」

　　「應該是你要跟我談什麼吧？」邱勝翊反諷回去。

　　她愣了一下，這才想到來找他的目的。「我可以確定目前住在府裡的趙家大小姐並不是真的，這幾天我曾經好幾次故意叫她『徽英表姊』，她都反應不太過來，跟她聊一些趙家的事，她也都顧左右而言他，有時還會說溜了嘴，叫孟文義是『六叔』，而不是『舅舅』，所以肯定是假冒的。」

　　「我早知道她是冒牌貨。」他低哼地說。

　　吳映潔定定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能這麼肯定？」

　　「那是因為……」真正的趙徽英目前人就在邱家，他當然能夠肯定，不過邱勝翊覺得沒必要告訴她這些事。「孟文義拖延的態度讓人懷疑，回去之後，你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陪著他們演戲，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已經知道。」

　　「我也是這麼打算。」吳映潔正有此意。

　　邱勝翊略顯沉吟地又說下去。「不過他故意隱瞞你這件事，不是怕破壞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是並不完全相信你這個『女兒』，要是孟文義知道你背叛他，這後果你應該心裡有數。」

　　「我連死都不怕，還會在乎後果嗎？」她口氣異常堅定。

　　「我不管你和他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為了那種人死，你認為值得嗎？」邱勝翊不希望她太過莽撞，枉送性命。「我更相信你不是那種愚蠢無知的女人，真的打算跟他同歸於盡。」

　　吳映潔覷他一眼，有些不確定，也有些竊喜地問：「你這是在誇獎我？」

　　「不，我是在諷刺你。」他沒好氣地回道。

　　才說她不笨，就問這種蠢問題，邱勝翊不禁氣在心裡，難道要他把話說白嗎？哼！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馬上又被激怒了。「就知道你這人一出口準沒好話。」

　　邱勝翊冷笑一下。「要說好話也得看對象。」

　　「我看天底下大概找不到那個人，不是還沒出生，就是已經過世了。」吳映潔嗤之以鼻地說。

　　他板起俊臉怒瞪著她。

　　吳映潔也同樣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你這樣一直盯著猛瞧，我怕自己會變得更自大。」邱勝翊笑諷地說。

　　她臉蛋一熱。「我才沒有一直盯著你看。」

　　「事實勝於雄辯。」他哼道。

　　「我懶得跟你爭辯這種無聊的事。」吳映潔高傲地說。「我和孟文義之間的事會自己看著辦，不勞邱四少爺費心。」

　　聽她這麼說，讓邱勝翊嘗到什麼叫操心，什麼叫牽掛，生怕吳映潔會不顧一切的去報仇，他不喜歡這種沉甸甸的感覺，可是事情的進展已經超過自己所能控制的範圍了。「不要太衝動，為了那種人死，怎麼都不划算。」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所以才說那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吳映潔嬌顏黯淡了些。「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娘了，在跟孟文義做個徹底的了斷之前，要先把她送回南通的娘家才行。」

　　聽吳映潔的口氣，似乎真的置生死於度外，那樣的決心連男人都比不上，讓邱勝翊更加忐忑不安。

　　「在你跟孟文義做個徹底的了斷之前，還是要照著我的計劃去進行，你可別壞了我的正事。」他知道自己得掌控整件事的發展，免得吳映潔因為報仇心切，真的連命都奉上了。

　　「你管得還真多！」她不滿地嬌斥。

　　「你……以為我很愛管嗎？」邱勝翊火大的低咆。「真是不識好人心，我可是在替你著想！」

　　邱勝翊這話一出，吳映潔的怒氣頓時漸漸變小，連嗓音都柔軟下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我可沒有你那麼樂觀。」他脫口而出。

　　「少瞧不起人！」吳映潔怒氣又上升了。

　　「我不是……」邱勝翊想要解釋，氣惱自己嘴壞的毛病又犯了。

　　她倏地起身。「我要回去了。」

　　「你……」他想叫住吳映潔，不過人已經氣跑了。

　　邱勝翊真想臭罵自己一頓，明明關心她，卻又不換個方式說話，難怪人家會誤以為他瞧不起。

　　所謂旁觀者清，身邊的小廝忍不住說句公道話。「四少爺既然關心她，口氣就要好一點，要不然孟家小姐當然會誤會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少爺關心她？」邱勝翊本能的否認。

　　小廝縮了縮脖子，嚥了口唾沫才說：「如果四少爺不把奴才趕出邱家大門，那麼奴才就願意說實話。」

　　邱勝翊擺出主子的架勢。「好，這次恕你無罪，快說吧！」

　　「咳，奴才兩隻眼睛都看到了，四少爺明明就很在意那位孟家小姐，不然……誰有本事讓四少爺受氣。」小廝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俊臉微赧，還有著被人揭穿心事的怒氣，不禁彆扭地反駁道：「胡說！八成是你眼睛有問題，去找個大夫瞧瞧……對了！方管事回來了嗎？」邱勝翊換了個安全的話題，想到交代方管事在這幾天一一去那幾個老織工家裡說服他們，也不知道進展得如何。

　　小廝搖頭。「應該還沒有。」

　　「要是看到方管事回來，就讓他來見我。」話才說完，邱勝翊就起身要往廳外走，不過才走兩步又回頭。「記得去找大夫瞧瞧你的眼睛，免得下回又看錯了。」他有些欲蓋彌彰地命令。

　　「是，四少爺。」小廝在心裡歎氣，伺候主子這麼久，主子不在意的事，連解釋一個字都覺得浪費力氣，會這麼多此一舉，就表示其實相當在意，真是一點都不誠實。

　　邱勝翊輕咳一聲。「我餓了，去準備幾樣吃的過來。」

　　「奴才這就去。」小廝馬上應聲。

　　見小廝走了，邱勝翊才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我真的這麼在意她，在意到連奴才都看得出來？」

　　難道他不只是動心，而是真的喜歡上吳映潔了？

　　「四哥，你少得意，我保證以後你娶到的女人一定跟我同樣會吃，而且生得又肥又胖又醜的……」

　　十妹的話言猶在耳，但也不完全正確，因為吳映潔既不肥也不胖更不醜，只是那高傲的性子和自己有得拚，讓他不得不去記住她的長相，去在意她說的每一句話，情不自禁地將已經少得可憐的關心和擔憂放在她身上……如果這不是喜歡，那又會是什麼？

　　這下子邱勝翊真的頭大了，因為他是個自私，又獨佔欲強的男人，一旦喜歡上了，就會想要時時見著，一旦時時見著了，若還是嫌不夠，就會想要完全擁有，可是……要去扛起一名女子的終身幸福，自己又真的能夠辦到嗎？

　　「或許我還沒有喜歡到娶她為妻的地步……」邱勝翊這麼說是為了讓自己寬心，卻也像是在自欺欺人。「只是覺得她很有意思，不像其它女子那般無趣罷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

　　※※※

　　吳府——

　　又過了五天，天氣更冷了，不過江南的冬天，雪勢還不至於太大。

　　「娘。」吳映潔只要有空閒，就會來陪母親說話解悶，聽婢女說她今天沒有午寐，便進房來探望。

　　
　　身形嬌小的吳夫人坐在銅鏡前，在懶梳頭上點綴珠寶鈿花，見到女兒進門，連忙聽取她的意見。「你覺得這樣好看嗎？」

　　「娘不管怎麼裝扮都好看。」吳映潔笑睇著有著絕色花容的母親，外表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沒有人相信她是個已經年近四十，還有個十七歲女兒的娘了，而聽到自己的讚美，更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臉蛋都紅了，難怪母親只要出現在外頭，總會招來不少傾慕的眼光。

　　吳夫人一臉嬌羞地說：「娘已經老了。」

　　「怎麼會呢？」吳映潔來到身高比自己矮了些，可是卻美麗如昔的母親跟前，自己這個女兒也只遺傳了她一半的美貌。「在所有的人眼中，老這個字絕對不會用在娘身上。」

　　聽見女兒這麼誇讚，吳夫人又是高興又是害臊。「就不知道你爹看了這個打扮會不會喜歡，要是不喜歡該怎麼辦？該不該再插上簪花？還是抹個胭脂？我的年紀也大了，再不幫他生個兒子，他會不會納個小的進門？」

　　看母親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討吳文義的歡心，如何得到更多的寵愛，吳映潔心裡就很不好受，這些年來，有好幾次都想要告訴母親，其實那個男人就是殺死她的親爹的兇手，可是又怕母親藏不住話，想要跟吳文義當面對質，那反而會壞事，所以只能忍下來。

　　「映潔，你覺得呢？」吳夫人又徵詢女兒意見。

　　吳映潔擠出一抹笑靨。「這樣就很好看了。」

　　「你確定這樣就可以了？」她不甚滿意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我真的很擔心你爹嫌我老了，這麼多年來又生不出兒子，想要納個更年輕的小妾進門，我這輩子只能依賴他，沒有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娘怎麼能這麼說呢？」吳映潔盡量把語調說得柔和，因為太大聲，會嚇到膽小的母親。「娘還有我。」

　　吳夫人笑睇女兒一眼。「你早晚都要嫁人，娘要怎麼依靠你？再說女人一旦成了親，一輩子都要靠著自己的夫婿，靠著男人過活，不然根本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娘才不許你爹納妾，一旦有了別的女人，他就會忘了我。」

　　「就算沒有男人依靠，也可以活得下去。」她反駁母親的論調。

　　「也許別人可以，但娘就是辦不到。」吳夫人歎了口氣。「我就只想跟著你爹一輩子，之前是因為身子不好，才不得不回娘家休養，現在都好了，我當然得跟緊他，不再讓他拋下我，就算做鬼也要纏著不放。」

　　吳映潔不由得抓住母親的手，好想把真相說出來，她清楚母親個性太過軟弱，出嫁之前只能倚靠父兄，出嫁之後，便是仰賴丈夫而活，所以生父死後不久，母親守不了寡，還要單獨扶養她這個女兒長大，很快地便決定再嫁，這些吳映潔都不怪她，但就是不該嫁給殺人兇手。

　　記得當年自己才不過八歲多一些，卻也知道就算說出真相，大人們絕對不會相信，只能哭著哀求母親不要嫁給吳文義，母親聽了卻哭得好傷心，說她要去死，這樣就能去陰曹地府找爹了。吳映潔那時真的好生氣，氣母親為什麼不能堅強一點，為了再嫁，居然這樣威脅自己的女兒，最後也只能收起眼淚，把秘密藏在心裡，靜心等待報仇的時機到來。

　　「映潔，你抓痛娘了……」吳夫人皺眉抱怨。

　　「對不起。」她將思緒從往事中拉回來。「娘，如果……他真的要納妾，咱們就去南通吧。」

　　吳夫人橫了女兒一眼。「嫁出去的女兒怎麼能老是往娘家跑，何況那也不是咱們的家，只要你爹在這兒，娘就不走。」

　　他才不是我爹！吳映潔在心裡不知吼了千萬次。

　　吳映潔才要開口，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老爺回來了。」吳夫人綻開如花似玉的笑靨，迎向剛進房的夫婿。

　　「幫我倒杯茶！」吳文義臉色陰鬱，心情似乎很不好。

　　「怎麼了？是誰惹老爺生氣了？」吳夫人連忙遞上茶水，嗓音柔得快要滴出水來了。

　　「哼！還不是邱家的那個四少爺……」吳文義把茶水一口喝掉，忿忿不平地斥道。「最近織造坊裡的那些老織工一個個辭工不幹，原本還在想既然他們不想幹了，人再請就有了，想不到現在連一些年輕的織工也跟著他們走了，我這才察覺不對勁，一問之下才知道邱家給的薪俸更好，而且還提供吃住，所以他們全都跑到邱家位在蘇州和杭州的織造坊工作了。」

　　聞言，吳映潔垂下螓首，好掩飾唇角逸出的笑意。

　　看來那位邱四少爺已經開始進行計劃，要是再不積極一點，她馬上再端盆水到他房裡，直接往他頭上倒下去！她嬌哼地忖道。

　　吳夫人則是幫夫婿捶著肩頭，滿臉憂心。「那該怎麼辦？老爺，織工要是都走了，那咱們的織造坊不就……」

　　「沒人織布，那布莊要賣什麼？」他只要想到生意已經夠清淡、夠難做了，居然還著了人家的道，愈想愈氣。「那位邱四少爺還真是會演戲，說什麼來揚州只是為了替他的兄長來探望徽英，討論兩家的婚事，全是唬人的，他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打擊咱們的生意？」

　　聽夫婿這麼說，吳夫人更加不安了。「老爺可有辦法？」

　　「只能盡快將徽英嫁進邱家，念在一家人的情分上，邱家也不會做得太絕。」吳文義說得是義憤填膺，但也明白佔上風的人是誰。「我看……明天還是去見一下那位邱四少爺，拜託他手下留情。」

　　「真是辛苦老爺了。」吳夫人憐惜地說。

　　吳文義看著偎在身邊的妻子，這麼多年了，依舊美得讓人屏息，總算怒氣稍稍平息，伸出手臂攬住她。

　　「我曾經答應會讓你過好日子，就一定會辦到，不會讓你後悔再嫁給我的。」當年為了得到結拜兄弟的妻子，他可是不計一切代價，就算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也在所不惜。「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只要幫我生個兒子就好了。」

　　「是，老爺。」她笑得更美了。

　　看著他們旁若無人的你儂我儂，吳映潔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吳映潔用最快的速度步出寢房，走在穿廊下的她只覺得心好痛，痛到快要無法呼吸了。

　　爹要是在地下有知，一定很難過吧，親眼看著自己曾經珍愛的妻子跟殺了自己的兇手這般恩恩愛愛，想必死了也無法瞑目。

　　不過就快了，只要織工都離開，織不出布來，就沒有布可以賣，布莊也會經營不下去，吳家便會跟著倒了。

　　到時她再把真相告訴母親，相信母親也不會原諒吳文義的所作所為，到時就會主動離開他，回南通的娘家。吳映潔很篤定的思忖。

　　才想到這兒，她從袖中拿出一隻香囊，再從香囊中取出從不離身的葫蘆形玉墜，那是爹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緊緊握在手中的證據。吳映潔永遠不會忘記爹流著淚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用著不甘心的眼神把它交給自己，而她自然也認出這東西是屬於誰的，是和爹有八拜之交的好兄弟，是那個常到家裡來走動的男人繫在扇子上的墜子，應該是在被刺傷時，從對方身上奪下來的。

　　爹，是吳叔叔嗎？

　　記得當自己這麼問時，爹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恨意，打從那一刻起，吳映潔便知道那個和爹稱兄道弟的男人是個虛情假意的畜生。

　　這麼多年都等了，不差這麼點時間。

　　爹，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吳映潔對自己發誓。

　　※※※

　　連續三天，吳文義都來見邱勝翊，就是想當面跟他談一談，希望他念在兩家即將結為親家，能夠手下留情，不過每天都是從早上等到天都要黑了，就是沒見到人，問了府裡的奴才，也沒人敢肯定什麼時候見得到，他多少也猜得到邱勝翊是故意這麼做的，只能氣沖沖地離開。

　　就在吳文義離開後大約半個時辰，小廝推門進來了。

　　「四少爺，吳家小姐她……」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主子已經滿臉驚恐地從床榻上跳起來。

　　「那個瘋女人又來了是不是？」邱勝翊可不想再被潑了一身的水，但是又有那麼點喜悅，因為可以見到吳映潔，明知兩人一見面不是互看不順眼，就是唇槍舌戰，偏偏沒跟她鬥個幾句就渾身不舒服似的。

　　小廝險些笑出來。「吳家小姐沒有來，是她派人來了。」這「吳家小姐」四個字可比什麼方法都來得有用。

　　「你也不快點把話說完。」他困窘地瞪著小廝。

　　「奴才正要說完，就讓四少爺給打斷了。」小廝這才知道憋笑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邱勝翊睥睨地輕哼。「你在笑什麼？」

　　「奴才沒有笑。」小廝用力搖了好幾下頭。

　　「哼！」邱勝翊這一聲帶著濃濃的威嚇意味。「她派人來做什麼？」

　　小廝搔了搔腦袋。「那奴才說是奉了他家小姐的意思，送東西來給四少爺的，還說一定要親手交給四少爺。」

　　「叫他進來吧！」他擺了下手說。

　　趁著小廝出去請人的空檔，邱勝翊隨手套上了件深衣，空氣中的冷意讓他打了個哆嗦，真想再爬回床榻，好不容易才忍住睡回籠覺的衝動，至少等知道吳映潔派人拿了什麼東西來再說。

　　「四少爺，人已經來了。」待小廝又折回來，身後跟著塊頭大，但滿臉憨笑的年輕人。

　　邱勝翊往桌案旁一坐。「那女人讓你來做什麼？」

　　「是我家小姐讓大柱子來的，不是那女人。」大柱子很天真地回答，讓邱勝翊剛喝進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咳、咳。」邱勝翊多看他一眼。「好吧，你家小姐讓你來做什麼？」

　　大柱子重重地點頭，然後伸長手臂，將手上的食籃遞給他。「這是我家小姐親手做的五丁包子，真的很好吃，大柱子最喜歡吃了。」

　　「真的是她親手做的？」他愣愣地掀起食籃的蓋子，裡頭果然有大約十粒白白胖胖的揚州著名點心，不禁清了清喉嚨，想要再確定清楚。「也是她要你拿來給我吃的？」

　　「嗯，小姐是這麼說的。」大柱子點頭如搗蒜。「小姐要我偷偷拿來給四少爺，不可以讓老爺看到。」

　　邱勝翊才跟他說幾句話，很快的看出大柱子跟正常人不同，也知道這樣的人不懂得撒謊。「沒想到那女人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居然特地做點心來給我吃……」頓時心中不禁有些竊喜，男性的虛榮感也逐漸上升了。「看在這些點心分上，下次見到她，就對她態度好一點。」

　　於是，邱勝翊拿起其中一粒五丁包子，一臉滿足的吃著，直到要拿第二粒，大柱子才猛然想起還有東西忘了給他。

　　大柱子拿出一封信來。「小姐說這個也要給你。」

　　「給我看看。」邱勝翊笑意晏晏的從信封內抽出信紙，不過才瞄了下上頭的秀氣字跡，俊臉倏地變得鐵青。「這件事你辦得很好，這些點心就當打賞你的……」最後是吳映潔的署名。

　　看完信上簡短的內容，他氣到渾身發抖，怒火直往頭頂上竄。「什麼叫打賞？本少爺又不是你的奴才！」

　　邱勝翊早該猜到那個瘋女人跟溫柔一點都扯不上邊的，不該這麼大意，居然還開開心心的吃下去，而且……更以為吳映潔這麼做是因為她也喜歡自己，原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也就更加覺得難堪了。

　　「吳映潔，你好樣的……」他怒不可抑地將信紙撕得粉碎。

　　大柱子看著他憤怒的舉動，猛點著頭。「小姐說你看了信之後一定會把它撕了，小姐真是聰明，真的猜中了。」

　　「她果然是故意要氣我的……」邱勝翊氣到恨不得仰天長嘯。

　　「四少爺要是不吃，不如給奴才……」小廝盯著那些五丁包子猛吞口水。

　　「誰說我不吃？」他馬上拿起一粒，咬下一大口。

　　「可是少爺不是在生吳家小姐的氣？」小廝見主子嘴巴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忍不住揶揄。

　　邱勝翊有些窘迫地瞪了下小廝。「就是因為生氣才要吃，總之你不懂……」只有自己明白，這些包子是吳映潔親手做的，他才不要給別人。「咳咳……」一時之間吃得太急，不小心噎到了。

　　「四少爺先喝口茶吧。」小廝憋住笑遞上杯子。

　　他好不容易將塞了滿嘴的包子嚥下去，這才撥冗問著眼前憨傻的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大柱子。」大柱子指著自己。

　　「好，大柱子，你家小姐還有要你來跟我說什麼嗎？」邱勝翊連吃了五粒，肚子已經撐飽了，隨口問道。

　　「……沒有了。」他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搖頭。

　　「是嗎？」邱勝翊有些失望。「你家小姐對你好不好？」

　　大柱子這次點頭點得更用力了。「小姐很好，她不會跟別人一樣欺負大柱子，也不會笑大柱子是個傻子。」

　　「那麼你就要好好地保護她，不要讓她被人欺負了。」他不喜歡牽腸掛肚的滋味，可是這一刻卻開始享受有個人能讓自己這般關心。「要是你家小姐發生什麼事，或有危險，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知道。」大柱子咧開大嘴。「你也是個好人。」

　　聽見大柱子這句傻氣的話，邱勝翊不禁自我解嘲道：「錯了，我從來就不是個好人，也不想當好人，因為那樣太累人了，我只管做我在意的事，管我在意的人……」而他在意吳映潔，所以她的事也就等於是自己的事。

　　這份認知讓邱勝翊更加確定自己的心意，叫他現在拋下吳映潔不管，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如此沉重的壓力，可是這壓力又讓人捨不得卸下。

　　待大柱子走後，邱勝翊看著拿在手上的五丁包子，還在思索這個問題，如今的他已經承認喜歡吳映潔了，就得把她擱在心頭上，真正認清他不再只是一個人了。

　　邱勝翊不禁想到打從出生開始，他就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甚至比最小的七弟還要寵愛幾分，所以不懂得去關心別人，也不想去學做生意，認為將來有上頭的三個兄長去繼承家業就足夠了，還輪不到他來費心，等到雙親在意外中過世，他更害怕付出之後，卻收不到對方的響應，那會有多麼空虛。

　　自己總是一再的逃避，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拚命地找著借口，也不願去面對該負的責任，可是喜歡的女人總不能交給別人去照顧，得要靠他來保護，這樣才算是個真正的男人。

　　他……是該長大了。

　第五章

　　距離冬至還有數日。

　　「小姐——」婢女行色匆匆地推開房門進來。「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吳映潔正對著銅鏡，將貂覆額戴在頭上。

　　「剛剛外頭來了好多人，他們都是跟咱們有生意往來的，就是聽說織造坊的織工全都跑光，外頭就傳聞吳家快要敗了，所以特地跑來看個究竟，就是怕老爺跑得不見人影，他們拿不到銀子……」婢女一鼓作氣地說到這兒，才喘了口氣。「也不曉得是誰亂造的謠，老爺還大發了一頓脾氣……」

　　聽完，吳映潔臉色平靜，不疾不徐地問：「那麼老爺怎麼處理？」

　　「讓賬房先生去拿銀子給了他們，那些人才安心地離開。」婢女一臉憂心忡忡。「小姐，現在該怎麼辦？」

　　「你跟著我，不會讓你吃苦的。」吳映潔笑說。

　　婢女跺了下腳。「奴婢又不是在擔心自己。」

　　「老爺現在人呢？」吳映潔又問。

　　「老爺隨後就帶著賬房先生出門去了，聽準備馬車的奴才說他們要到金陵應天府……」婢女見主子往房外走，也趕緊跟上。「小姐要上哪兒去？」

　　「去看我娘……」吳映潔往母親居住的院落走去，知道趁吳文義不在，得想個法子說服她離開揚州，或許到了該對母親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待吳映潔走進母親的寢房，見她似乎才剛睡醒，便想著如何開口。「娘要用膳了嗎？我這就讓人去端進來。」

　　吳夫人輕搖戴著懶梳頭的螓首。「我還不餓，晚一點再用吧。」

　　「聽說他……爹去了金陵應天府？」她問。

　　「嗯，剛剛就出發了，好像是在那兒的兩間布莊出了事，必須趕去處理。」吳夫人柔媚一笑，臉上漾滿了幸福。「不過他要我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吳映潔於是拉著母親到桌案旁坐下來，小臉透著嚴肅。「我有件事一直想要跟娘說，娘聽了之後要冷靜一點。」

　　「什麼事這麼神秘？」吳夫人笑問。

　　「我想跟娘說，其實……吳文義不是個好人，他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還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等機會揭發他……」吳映潔用循序漸進的方式來說明，不想一下子說出真相來嚇到母親。

　　聽了女兒這番迂迴轉折的話，吳夫人只在意一點。「他可是你爹，你怎麼可以連名帶姓的喚他？」

　　「吳文義不是我爹！」她凜著小臉嬌吼。「娘，他……」話都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已經揮向吳映潔的臉頰。

　　「娘已經嫁給他，他就是你爹。」吳夫人堅持地說。

　　一手捂著被打疼的面頰，吳映潔眼眶也紅了。「如果我說……他曾經殺過一個人，而那個人還跟他親如兄弟，娘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他不會做出那種事的。」吳夫人不假思索地說道。

　　「如果我有證據呢？」吳映潔定定地看著母親一味護短的表情。

　　「你、你真的確定？」她顫聲地問著女兒。

　　「我很確定，娘……」吳映潔正想要說出吳文義殺的人是誰，就見母親緊緊掐住她的手腕，力氣之大，讓她忍不住皺起眉心，肯定到了明天一定會瘀青。

　　「不准你告訴任何人！」吳夫人一臉無措地警告女兒。「映潔，誰都不能說，聽到了沒有？」

　　「娘知道他殺的人是誰嗎？」吳映潔喉頭梗住了。

　　吳夫人繼續掐著女兒的手腕不放。「娘不管他殺的人是誰，都不許你說出去，快點答應娘。」

　　「娘……」她哽咽地喚道。「他殺的是我爹，是我的親爹……」

　　「不准你胡說！」吳夫人嗓音尖銳地斥道。「你的親爹是在路上遇到匪徒……為了搶他身上的銀票才將他刺成重傷……」

　　她含著淚水，說出心中的秘密。「不是這樣的……是爹跟我說的……他好不容易靠著僅存的一口氣回到家，卻因為失血過多……沒有撐過來……不過他在臨終之前有留下證據給我……我可以給娘看……」

　　「不可能！他為什麼要殺你爹？」吳夫人無法接受女兒說的話。「他們是八拜之交，就像親兄弟一樣……」

　　吳映潔吸了吸氣。「我也不知道……可是爹真的說是他……」

　　「你瘋了是不是？」吳夫人又甩了女兒一巴掌，就是想要制止女兒的胡言亂語。「這種事不可以亂說，你知不知道？」

　　「要真的是他幹的呢？」她的面頰火辣辣一片，被母親打得好疼，可是最疼的還是心。「娘還能繼續待在那個殺人兇手的身邊嗎？」

　　吳夫人慌張失措的看著女兒。「要真是他幹的……我……映潔，你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你的親爹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娘還能怎麼辦？娘已經失去過一個丈夫了，不能再失去這一個……我一個女人家沒有男人依靠，要怎麼活下去？映潔，你要體諒娘的苦衷……」

　　「娘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吳映潔面白如紙，緩緩地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好輕好輕地問。

　　「當然知道。」她拉住女兒的手，半哀求地說：「映潔，你就聽娘的話，把這件事給忘了，以後就別再提了。」

　　母親這番不明事理的乞求，就像刀刃一樣狠狠地刺入吳映潔的心，痛得她快暈厥過去了。

　　「如果不是吳文義，爹到現在還活著，咱們一家三口可以過著幸福的日子……娘怎麼可以要我忘了？」吳映潔不願相信自己聽到的，她萬萬想不到母親的反應會是這樣，原以為至少會去找吳文義問個清楚，替曾經愛過的丈夫討回一個公道，要他親口認罪，卻沒料到母親更在乎的是她自己的幸福。

　　吳夫人用巾帕拭著眼角。「娘沒有其它人可以依靠……當然只能靠他了……映潔，就算娘求你好了，別去揭穿這件事……」

　　「要是我不答應呢？」她硬起心腸問道。

　　「那……娘就死給你看！」吳夫人也把心一橫，威脅女兒非答應不可。「你要是敢去告官，讓他被抓去砍頭……娘就上吊自盡……讓你後悔一輩子……」

　　吳映潔的臉色頓時比紙還要白。

　　「映潔，娘會早一點幫你挑個好人家嫁了，到時有了丈夫，以後有了孩子，就會慢慢忘了這件事……我相信你爹在地下有知也會諒解的……」吳夫人的淚水一顆顆往下掉，即便是哭，也無損她驚人的美貌。「娘求求你不要報仇……」

　　「娘……」聽見母親再次以死相逼，她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要娘現在跪下來求你嗎？」吳夫人知道這麼做女兒就會心軟了。

　　「娘！」吳映潔淒聲地喊道。「我答應就是了……」

　　吳夫人這才破涕為笑。「映潔，真是苦了你。」

　　娘真的知道我心裡的苦嗎？吳映潔心中悲憤地思忖。

　　「我先出去了。」她宛如失了神似的轉身離開。

　　見女兒就要跨出房門，吳夫人還是不太放心的再三叮囑。「映潔，你要記住答應娘的事，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了，娘的下半輩子可是全靠你了。」

　　吳映潔虛弱地回道：「我知道。」

　　即便早就知道母親個性軟弱，但是直到此時此刻才徹底明白娘有多麼自私，自私到讓身為女兒的都瞧不起，可是又能怎麼辦？吳映潔面露哀戚地思忖，就因為無法做到無視母親的請求，這才更覺得悲哀。

　　「小姐！」婢女發出驚呼，慌忙地扶住主子。

　　「我沒事……」吳映潔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在一瞬間都被人抽光了，連站都快站不穩。「不用擔心……」

　　婢女見主子一面說，一面無聲地落下淚來，想到她心中所受的折磨，也跟著掉淚了。「小姐不要哭……」

　　吳映潔這才發現自己臉上早已一片濕潤。「鵑兒，你去外頭叫頂轎子過來，我現在要出門一趟。」她得去見那位邱四少爺一面才行。

　　「是，小姐。」婢女用袖口拭了下眼角，快步走了。

　　※※※

　　不到半個時辰，轎子已經來到同樣位在長春湖不遠處的這座宅邸，也是邱勝翊暫住的地方，由於許多巨賈豪富都喜歡沿湖造園，所以形成了兼具秀麗和雄偉的揚州園林。

　　「……先讓她在廳裡等我。」聽說吳映潔來訪，邱勝翊忘了自己怕冷，而今天的氣溫是「冬眠」的好日子，二話不說就起身著裝了。

　　小廝銜命去了。

　　待邱勝翊戴上頭巾，心裡不停地想著待會兒見到吳映潔，得要好好謝謝她「打賞」的五丁包子，就在他圍上披風步出寢房之後，腳步也不自覺地加快，只想要快點見到人。

　　「是什麼風又把你吹來了？」他才跨進了門坎，便佯裝諷笑地問。「不是說討厭看到我的臉嗎？」

　　呆坐在座椅上的吳映潔彷彿沒有聽見，連動也不動一下。

　　「見過邱四少爺。」婢女先向邱勝翊福了下身。

　　「有沒有沒聽到我在跟你說話？」邱勝翊不滿地瞪著連理都不理他的女人，然後往吳映潔跟前一站，這才看清她的左頰又紅又腫，而且還有幾條指痕，明顯是挨了耳光。「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幹的？」

　　吳映潔茫然地抬起螓首，認出他是誰，於是輕啟唇瓣道：「我沒事……」

　　「什麼叫沒事？」邱勝翊寒著俊臉，伸出手掌去觸碰她的左頰，而吳映潔居然連閃也不閃，甚至沒有斥責他的無禮舉動，根本不像原本的她。「是誰動的手？難道是……吳文義？」

　　「是我家夫人……」婢女忍不住哭出聲來。

　　邱勝翊依舊瞪著彷彿失了魂似的女人。「她為什麼打你？說話！」

　　「我不報仇了……」吳映潔口中低喃。「我也不能報仇……」要不然娘真的會去尋短。

　　他俊眸一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人從座椅上拖起來。「為什麼突然又不報仇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吳映潔，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吳映潔望著他，可是目光卻沒有焦距。「咱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了……我不要報仇了……」

　　「跟我說清楚！」邱勝翊低吼。

　　她抽回自己的手腕，聲音就跟人一樣虛浮。「我得回去了……」不過才移動腳步，身子卻已經開始往下墜落。

　　「小姐！」婢女驚叫。

　　邱勝翊眼捷手快地撈起她，才沒讓吳映潔倒在地上，見她閉緊眼皮，臉色比雪還白，於是揚聲嚷道：「石頭，去請大夫！」

　　「奴才這就去。」小廝拔腿就往外跑了。

　　他將懷中的女人打橫抱起，這個節骨眼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道理，只想確定吳映潔沒事，也要盡快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我先帶她去客房，你要是知道什麼，就把事情通通告訴我。」

　　婢女含著淚水，只能拚命點頭。

　　直到吳映潔被安頓在客房內，等待大夫來到的這段空檔，婢女便把自己聽到的事詳細的說給邱勝翊聽。

　　「原來小姐心裡藏了這麼大的秘密，一個人受苦，卻沒有人可以傾訴……」婢女想到主子的心情就好心疼。

　　邱勝翊這才明白吳映潔為什麼如此痛恨吳文義，恨到寧可跟他同歸於盡也要報仇，如果換成自己，絕對會做同樣的事，甚至要對方加倍償還。

　　「可是夫人她……就是不准小姐報仇……還打了她耳光……」婢女真的為主子抱屈。「沒想到夫人竟然還替老爺說情……用死來威脅小姐……小姐真的好傷心，只好答應不報仇了……」

　　他面色凝重地俯視著躺在床榻上的吳映潔，面頰上的紅腫清晰可見，足以見得當時打得有多用力，不由得抽緊下顎。

　　「她真的跟你家小姐這麼說？」天底下怎麼會有那樣的母親，邱勝翊可以想見一心一意想為父報仇的她打擊會有多大，也難怪會心灰意冷了。

　　婢女一面拭淚，一面頷首。

　　想到吳映潔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為了報仇是這般拚命，反觀自己呢？這二十二年來，他又努力過什麼？答案是沒有，即便失去了雙親的那段日子，自己也頂多難過，可是在得知邱家的生意陷入危急之際，也不曾去煩惱未來又該如何走下去。

　　比起吳映潔，他真是白活了。

　　邱勝翊不由得在床沿坐下，用掌心輕觸她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接著又很輕很輕地觸摸挨了耳光的部位。

　　第一次，他想用盡一切力量保護她。

　　這種想去保護一個女人的心情，不就是喜歡、是愛嗎？

　　除了吳映潔，有哪個女人能讓自己的眼光停駐？就像記憶中，只要娘一出現，爹的目光就會跟著她轉，沒有人可以移開它，直到這時，邱勝翊才想了起來，不過當時年紀小不懂得男女之間的情感，但是現在的他能夠體會了。

　　「唔……」漸漸恢復意識的吳映潔逸出微弱的呻吟，眼皮也慢慢掀開，注意到自己身處在陌生的環境中。「鵑兒……」她開口喚著貼身婢女。

　　邱勝翊清了清喉嚨，趕忙站起身來，將位置讓給婢女。

　　「小姐總算醒了。」婢女喜極而泣地說。

　　見吳映潔作勢起身，邱勝翊馬上開口：「先躺著，不要急著起來。」

　　「你……」瞥見站在床頭的邱勝翊，吳映潔臉蛋一紅，下意識地把錦被拉到下巴，嬌聲質問：「你為什麼在這兒？」

　　她的態度讓邱勝翊有些惱火。「這裡是我住的地方，當然在這兒了，不過看你這副樣子，似乎已經清醒過來，不像剛才那樣要死不活的。」

　　「你說誰要死不活的？」她攬被坐起身，也想起到這兒來的目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了。「我昏倒了是不是？」

　　婢女在床沿坐下，兩眼泛濕。「是啊，小姐剛剛昏過去，真是把奴婢給嚇壞了，還好有邱四少爺在，不然可怎麼辦才好。」

　　聞言，吳映潔吶吶地問：「是……他帶我來這兒的？」

　　「沒錯，就是我抱你來這兒的。」邱勝翊挑釁地說。

　　吳映潔頓時脹紅了臉，又羞又惱的。「誰要你抱……我是說誰要你多管閒事？你大可以不必理會，當作沒看見就好。」

　　「我也想當作沒看見，可是這兒是我家，要是你在這兒有個三長兩短，別人可是會怪我見死不救。」邱勝翊佯哼地說。

　　她霎時紅了眼圈。「你……這人說話就非得這麼毒嗎？」

　　「個性使然，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見吳映潔真的快被他給氣哭了，邱勝翊歎了口氣，不再刻意用話來激出她的怒氣，因為那總比心灰意冷來得好。「今晚就留在這兒過夜好了，等明天你的心情平復再回去。」

　　「我很好，不用了……」吳映潔開口想要拒絕。

　　邱勝翊可不接受她說個不字。「你這樣叫很好？不要這麼喜歡逞強，有時依賴別人不會折損你的自尊，更不會讓你少一塊肉。」

　　「我有誰可以依賴？」她哽聲地喃道。

　　他忍住想大吼的衝動。「我人都站在你面前，除了我還有誰？」

　　「你？」吳映潔瞠目結舌地瞪著他，那表情讓邱勝翊為之氣結，這女人簡直太看不起他了。

　　「我這個人就算再幼稚任性，好歹也是個男人，依賴我有什麼不對？」他氣沖沖地問。

　　吳映潔垂下眼瞼，苦澀地回答：「就因為你是男人，我才不想依賴你……」

　　「什麼意思？」邱勝翊皺眉問道。

　　「我不想像我娘……一輩子只想依賴男人過活……沒了男人就不想活了……」說著，她摀住唇，不讓哭聲逸出來。「爹才死沒多久她就要再嫁……這我不怨她……可是她居然……」吳映潔想到母親說的那些話，心還是好痛。

　　邱勝翊心中瞭然，接下她未竟的話。「居然為了你的殺父仇人，要你不許為親爹報仇。」

　　「你……怎麼知道？」吳映潔驚訝地問。

　　婢女不得不招認。「小姐，是我跟……邱四少爺說的……」

　　「你可以放棄報仇，這樣也就不會違背你娘的意思，但我還是要照原先的計劃進行，直到整倒吳文義為止。」邱勝翊要讓她瞭解自己的做法，既然親口答應兄長要拿回屬於趙家的一切，可不會為了任何人和事半途而廢。

　　吳映潔想了一下，便頷了下螓首，因為她也沒有權利阻止他。「我明白了……不過外頭突然有傳聞說吳家要敗了，難道這事和你有關？」

　　「是我讓人做的，而且商場上的消息一向傳得很快，想必接下來的日子，會讓吳文義忙得焦頭爛額的……」他冷笑一聲。「如今織造坊的工作幾近停擺，接下來就輪到在金陵應天府的那兩間布莊，早晚把吳家的牌匾拆下來。」

　　就在這時，小廝已經帶著大夫回來了。

　　「我已經沒事了。」吳映潔認為沒有嚴重到必須看大夫。

　　邱勝翊在旁邊監督。「大夫都請來了，就讓他把個脈吧。」

　　「小姐，你就聽邱四少爺的。」婢女也好言相勸。

　　「嗯。」吳映潔只得把右手伸出去。

　　待大夫仔細把過了脈，確定患者的身體沒有大礙，便開了一帖人參寧神湯之後離開了。

　　「石頭，現在就去抓藥回來。」邱勝翊把藥方子交給小廝。

　　「我真的沒事。」吳映潔聽到還得喝藥，眉心都蹙緊了。

　　「等藥煎好了，你就給我乖乖地喝下去。」他態度強硬地說。「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副像掉了魂似的模樣。」

　　「你這人也管太多了。」吳映潔嗔惱地說。

　　邱勝翊哼了哼。「別的女人要我管，本少爺可還懶得理會。」

　　這暖味不明的話讓吳映潔臉蛋又由白轉紅了。「你……說這種話，讓別人聽到會誤會的。」

　　「誤會什麼？」聽她想要跟自己撇清關係，讓邱勝翊很不是滋味。

　　「你心裡有數。」她嗔睨他一眼。

　　「我關心你不好嗎？」邱勝翊大聲質問。

　　吳映潔被問得有些語塞。「我沒說不好，只不過……」他這麼關心她又是為了什麼呢？

　　「只不過什麼？」她要是敢說不要他的關心試試看。

　　「我已經答應娘不報仇了，那就……不能再提供你任何消息，你再關心我也沒用。」這男人不可能平白無故關心自己的。

　　聽了這番話，邱勝翊氣到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心想這女人還當真以為自己是想利用她才會這麼關心。

　　「你……瞪著我做什麼？我有說錯嗎？」吳映潔縮了縮脖子問。

　　邱勝翊為之氣結，依舊瞪著她。

　　不過心裡也很清楚，吳映潔會這麼認為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的態度讓她不得不這麼想。

　　「有話就說，不要一直瞪我。」她有些惱火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決定等吳映潔的精神好了之後再說。「你先歇一會兒，要是餓了，想吃什麼，去跟廚子說。」

　　吳映潔還以為他會反唇相稽，不禁有些錯愕，愣愣地看著邱勝翊開門出去。

　　「小姐，依奴婢看來，這位邱四少爺真的很關心你。」婢女掩嘴笑說。

　　吳映潔嗔了婢女一眼。「你別亂說！」

　　「奴婢是說真的。」婢女差點就要對天發誓了。「小姐昏倒的時候，邱四少爺真的很著急，馬上叫人去請大夫，還怕被子蓋得不夠暖，又讓人去拿一條過來，而且一直問奴婢到底發生什麼事。」

　　「好了，別說了。」她愈聽小臉愈紅。

　　「小姐真的不喜歡邱四少爺？」婢女小聲地問。

　　「我……」這些年來，吳映潔滿腦子只想著報仇的事，從來不曾想過喜歡這種事，所以她無法分辨自己的心意。「我也不知道。」

　　婢女聽得出主子話中的猶豫，不禁由衷地說：「知道小姐心裡所受的苦，奴婢就更希望小姐將來能有個好歸宿，有人能真心對小姐好。」

　　「鵑兒。」吳映潔動容地握緊她的手。

　　「小姐先睡一下，奴婢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婢女擦乾淚水出去了。

　　聽到房門輕輕地關上，吳映潔靠著床頭，想著婢女說的話。

　　她喜歡他嗎？

　　吳映潔不由得歎了口氣，她無法想像去喜歡一個男人，喜歡到只能依賴他，依賴到可以蒙蔽自己的良心，可以是非不分，也不想失去對方，她真的好害怕變得跟母親一樣。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她會看輕自己的。

　　※※※

　　當晚酉時，天色已經暗了，而且夜愈深氣溫就愈低，並且下起雪來。

　　「好冷。」邱勝翊拉攏身上的斗篷，腳步蹣跚地往客房走去。

　　小廝提著燈籠跟在身邊，見主子居然撐到現在，不像以往早就睡到昏天暗地，叫都叫不醒了，大少爺他們若是知道，只怕真的會以為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四少爺不如回房歇著吧。」

　　「我不太放心，先去瞧一眼。」他牙齒一邊打顫，一邊說道。

　　果不其然，待邱勝翊來到客房，就見婢女正好端著原封不動的晚膳走出房門。

　　邱勝翊攏起雙眉地瞟了一眼。「怎麼都沒吃？」

　　「小姐說她沒胃口，連午膳都只吃了兩口。」婢女擔憂地說。

　　「再端進去，我來逼她吃。」邱勝翊用下巴往房裡努了下。

　　婢女只好讓他試試看，於是又把晚膳端進房裡。

　　「我說了不想吃的……」半臥在床榻上的吳映潔見婢女又把飯菜呈到面前，有氣無力地道。

　　「不吃也得吃！」邱勝翊走上前來說。

　　吳映潔見到他就板起小臉。「你連這個也要管？」

　　「你說對了。」他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給小廝，然後左手端起碗，右手拿起白瓷瓢羹兒，舀了一口白飯，硬塞到吳映潔嘴邊。「吃！」

　　她閉緊紅唇，然後別開臉蛋，不吃就是不吃。

　　「本少爺從來沒餵過女人，你可是第一個，至少給點面子。」邱勝翊此時的口氣已經算得上是低聲下氣了。

　　「我真的吃不下。」吳映潔似乎感受到他的關心，口氣也變得可憐兮兮。

　　邱勝翊心一軟。「吃兩口就好。」

　　「真的只要兩口？」她臉頰一熱。

　　「對，就兩口。」邱勝翊真不曉得為什麼得這樣拜託，只為了讓這女人吃兩口飯，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好吧。」吳映潔勉為其難地張口。

　　他輕哼一聲。「有需要這麼勉強嗎？」口氣雖然聽起來不太好，卻沒有氣到丟下碗筷走人。

　　吳映潔咀嚼了兩下嘴裡的白飯，突然呻吟一聲，因為牽動到還有些泛疼的左頰，只得換另一邊來咀嚼。

　　「冷敷過了嗎？」邱勝翊看著有些刺眼的左頰問道。

　　她頷了下頭。「嗯。」

　　「喝湯。」他舀了口魚湯給她。

　　「我自己來就好了……」被喂到有些難為情的吳映潔，嬌嬌怯怯地想接過他手上的白瓷瓢羹兒。

　　邱勝翊硬是不給。「我喂不好嗎？」

　　「不是這樣……」她斜睞了下在旁邊偷笑的小廝和婢女，吶吶地說。

　　「你們都出去！」邱勝翊低喝。

　　吳映潔第一個反對。「不行！咱們孤男寡女的，豈能同處一室。」

　　「那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話，讓他們聽見也無所謂？」他揚起眉梢反問。「我是不在乎，就怕你會難為情而已。」

　　「你……要跟我說什麼？」吳映潔不知怎麼面頰驀地開始發燙。

　　「再吃兩口飯和菜，我才要說。」邱勝翊得意地看著她暈紅雙頰的模樣，體內也生起一股騷動。

　　「剛剛已經吃了兩口……」她嘴裡嘀咕著，不過還是又讓他餵了，等飯菜都吞下去，這才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他將碗和白瓷瓢羹兒都放回食案上，然後咳了咳。「我這個人一向只在乎自己的事，就算是親手足，也未必會去主動關心對方……」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吳映潔嬌嗤地說。「你就是那種任性自私，不在意別人死活的人……」

　　「你到底要不要聽？」邱勝翊著惱地吼道。

　　「當然要聽了。」吳映潔的氣勢被他一吼也弱了下來。

　　邱勝翊接著說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去關心你。」

　　聽了，吳映潔的臉蛋更燙了。「你做什麼要關心我？」

　　「一個男人關心一個女人，還會有什麼理由？」邱勝翊被她的明知故問氣到火大了。「總之，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儘管依賴我就是了，不管是什麼，我一定會站在你那一邊幫你的。」

　　這話的意思是他喜歡她嗎？吳映潔聽了又是羞澀、又是感動，因為邱勝翊說會和自己站在同一條陣在線，不必再孤軍奮戰了，可是……又有些遲疑，這份遲疑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自己呢？自己也喜歡這個男人嗎？

　　如果一點都不喜歡，剛剛又怎麼會願意讓他喂，那可是相當親匿的舉動，如果對邱勝翊沒有半點感覺的話，又怎麼會聽到他說這些話就臉紅了，吳映潔想要去探究自己的心意，可是又很怕知道結果。

　　因為……她害怕去喜歡，繼而依賴一個人。

　　「謝謝。」吳映潔只能這麼說。

　　邱勝翊聽了很不滿意。「誰要你道謝，只要記住我說的話，有什麼痛苦和難過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承擔下來。」

　　「我……不要你來承擔……」她垂下眼瞼，掩飾心中的迷惘。

　　「為什麼？」邱勝翊俊臉微白。「你就這麼討厭我？」

　　吳映潔咬了咬下唇，艱澀地說道：「不是，我只是不想養成依賴的個性，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想變成……像我娘那樣。」

　　「其實依賴也不是不好，只要明白什麼時候可以依賴，什麼時候得靠自己就可以了。相較於我，總以為可以不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卻不知道若不是有兄長們可以讓我依賴，我根本一無所有，一直以來，我從來沒有去深思過這個問題，是你讓我開始反省自己的無知。」邱勝翊每一句都出自肺腑，也是生平頭一次親口承認自己的錯誤。

　　這番話讓吳映潔對他另眼相看。

　　能夠坦誠面對自己的過失，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何況她也看得出邱勝翊跟自己一樣自尊心很強，那就更難能可貴了。

　　「不如這樣好了，以後大事你就依賴我，小事的話就換我依賴你。」邱勝翊不認為這是很難解決的問題。

　　「何謂小事？」她不得不請教。

　　「就是一旦天氣變涼，我要開始進入『冬眠』的時候，你要負責不准任何人來吵我，還有得幫我取暖，免得我睡到直發抖。」無視吳映潔的臉蛋愈來愈紅，他自顧自地說。

　　「誰……要幫你取暖？」吳映潔臉紅到快炸了。

　　邱勝翊知道她不信，於是伸手握住她。「是不是很冰？」

　　「你……」原本想開口斥責他，馬上驚訝地瞠大美目，不只冰，而且還在微微顫抖。「真有這麼冷嗎？」

　　他縮回手掌。「要不是在跟你說話，我早就睡著了。」

　　「那就去找以後要娶的女人幫你取暖。」吳映潔半嗔半惱地說。

　　「說得也是。」邱勝翊的回答讓她的心往下一沉。「本來我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娶妻的，因為責任那種東西太麻煩了，光是用想像的就頭疼，不過……如果是你，我想我願意接受。」

　　當話說了出口，邱勝翊發現並沒有預料中的排斥，也沒有太大的掙扎，更不會感覺到天崩地裂，彷彿墜落地獄一般，似乎一切是這麼的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原來他已經喜歡吳映潔到願意娶她為妻了，只是嘴巴上不肯承認。

　　吳映潔一怔，眼眶中像有什麼在翻滾。

　　「我……不知道……」她心情很亂。

　　「反正我已經決定是這樣，你就好好想一想。」邱勝翊也不喜歡拖拖拉拉的，既然弄清自己的心意，那麼他一定有辦法讓吳映潔答應婚事。「你早點休息，等我來揚州的事都辦完了再來談。」

　　待邱勝翊主僕離去之後，吳映潔還是躊躇不前。

　　「小姐聽到了嗎？奴婢就說邱四少爺喜歡你，這真是太好了。」婢女可是很為主子高興。

　　見婢女這麼替自己開心，她只能勉強地笑了笑。

　　真的能答應他嗎？

第六章

　　直到第二天，接近午時左右，外頭沒有下雪，邱勝翊便派了馬車送吳映潔主僕回到吳家。

　　「昨夜沒回家，娘一定會問起，待會兒該怎麼說呢？」吳映潔坐在自己的寢房內，正在想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房外有人敲門。「映潔表妹！」

　　吳映潔認出這個聲音，便起身開門。「徽英表姊怎麼來了？」

　　「昨晚我來找過你，不過聽說你出門還沒回來，所以有點擔心……」假冒趙徽英的吳玉鳳往手心呵了兩口熱氣。「外頭真的好冷。」

　　「鵑兒去沏茶了，徽英表姊就先坐一下。」吳映潔只得請她進屋。「昨天去寺裡上香，結果要回來時正好下起雪來，只好留宿在寺裡了。」希望編的這個謊言能夠瞞得過去。

　　看到擺在桌案上的常州芝麻糖，吳玉鳳隨手拿了一塊來吃。「原來是這樣，因為舅母怕你出事，所以要我來看看。」

　　「娘真的擔心我？」吳映潔頓時笑逐顏開，想著母親終究還是疼愛她這個女兒的。「徽英表姊若是喜歡，都給你吃吧。」

　　吳玉鳳很貪心地將整盤端走。「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待她前腳離去，吳映潔後腳也來到母親的房裡。

　　「娘，我回來了……」

　　吳夫人不等女兒把話說完，不由分說地一把抓住她。「你上哪兒去了？沒去衙門吧？」她煩惱了一整個晚上，就怕女兒太過固執，不聽勸告。

　　這一剎那，吳映潔臉上的笑靨褪去了。「我沒有去。」

　　「沒去就好。」吳夫人安心了。

　　「娘擔心的就只有這個？」她眼眶紅了紅。

　　「映潔，娘也是為了你著想，要是讓外人知道出過這種事，還有誰會來提親，這張臉又要往哪兒擱，所以就把過去的事都給忘了吧。」吳夫人不會讓任何人破壞眼前的幸福，包括自己的女兒。

　　「娘說得對。」吳映潔噙著淚水笑了笑。

　　「過幾天你爹從金陵應天府回來，一切應該就能恢復原狀，什麼不好的事都會消失，再等徽英嫁進了邱家，得到邱家的幫助，咱們母女又能繼續過好日子。」吳夫人露出天真的絕美笑容，沒注意到身邊的女兒哀傷的神情。

　　「嗯。」吳映潔哽咽地頷首，她此刻的心……真的比冬天的雪還要冷了。

　　※※※

　　又過了五天，吳文義才從金陵應天府返家。

　　隨著雙腳踏進大門，他的臉色也越發地凝重，甚至帶著殺氣。

　　「老爺回來了。」婢女才端著午膳要進房給主子，就見到吳文義從長廊另一頭走來，連忙屈膝見禮。

　　房裡的吳映潔自然也聽到了，心想吳文義從金陵應天府回來，應該會先去看娘，不該先到她這兒來才對。

　　只聽見砰地一聲，吳文義已經推開門扉進來了。

　　見對方來勢洶洶，神情有異，吳映潔下意識地從凳子上起來。「……爹。」為了娘，她還是得這麼叫他。

　　吳文義看著眼前的「女兒」，雖然不是親生的，但畢竟也養到這麼大，不能說完全沒有感情，不過若是察覺她做出背叛自己的事，也絕對不會原諒。「映潔，爹有話要問你。」

　　「是。」她力持冷靜地說。

　　「這幾天爹帶著賬房先生到金陵應天府去了一趟，在路上聽見他無意間提起，你曾經跟他問過織造坊裡那些老織工的名字和他們的住處，雖然當時他已經喝醉了，不過還是有一點印象……」吳文義往前跨了一步。「有沒有這回事？」

　　聽著他用著懷疑的口吻質問自己，吳映潔悄悄地掄緊了袖中的小手。「王叔他記得沒錯，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那時只是突然想要學織布，所以才會想到去請教他，希望王叔介紹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織工給我。」

　　「真的只是這樣嗎？」吳文義不由得疑心大起。「那麼何必要知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直接去織造坊找他們就好了……我大概算了下日子，就在那幾日之後，織造坊裡的老織工紛紛求去，後來才知道全被邱四少爺用更好的條件聘請到邱家位在蘇州和杭州的織造坊工作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吳映潔直視著他，目光也不再偽裝柔順，知道跟吳文義當面對質的日子終於到了，她無法再隱藏自己的恨意了。

　　「映潔，再怎麼說，我在名義上還是你爹，你應該不至於會聯合外人來背叛我才對。」他佯裝親切的口氣說。

　　她嬌顏一凜。「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爹，為了娘，我可以喚你一聲爹，但那並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你……」吳文義這才看清這個「女兒」的真面目。「原來我養了一個吃裡扒外的內賊，真的是你在背後搞的鬼！」

　　「你現在手上擁有的一切，全是從趙家那兒搶來的，並不是你的，所以你沒有資格跟我說這種話。」吳映潔鄙夷地諷道。

　　吳文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不過心中開始暗暗警戒。「你是聽誰說的？」

　　「不管我是聽誰說的，事實就是事實，等真正的趙家大小姐親自出面指控，看你還有什麼話好狡辯？」她嬌哼一聲。「以為找個冒牌貨，邱家就會上當，你的如意算盤從一開始就打錯了。」

　　「因為你氣你娘再嫁給我，所以才暗中跟我作對？」吳文義想不到她居然連趙家的事都知道，得確定是否還有其它人曉得。

　　聽他這麼問，吳映潔用著充滿恨意的眼光瞪著他。「你很清楚為什麼，難道連自己幹了什麼事都忘了？」

　　他臉色變了變。「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見吳文義依然嘴硬，死不認錯，吳映潔忍無可忍地從香囊中拿出了「證據」，決定和他攤牌。「還記得這樣東西嗎？」

　　「我從來沒見過它……」一看到她手上的那塊葫蘆形玉墜，吳文義臉色因為心虛而發白了。

　　吳映潔就猜到他會否認。「當年你常到家裡來走動，有好幾次把我抱在膝上，並拿了隨身攜帶的扇子給我把玩，我永遠不會忘記它就繫在上頭，最後它卻是我爹臨終之前緊緊握在手中的證物，就是想告訴我是誰殺了他……」

　　「我……」吳文義這才想到當時那晚回到家，發覺扇子上的玉墜不見了，以為只是掉在路上，所以不以為意。

　　她恨恨地逼近他。「為什麼要殺我爹？他信任你，當你是親兄弟，為什麼要殺他？你怎麼下得了手？」

　　吳文義眼神轉為陰狠。「你想知道？好！我就告訴你……我和你爹是八拜之交的好兄弟，卻同時看上了你娘，我比你爹還要早上門提親，想不到你娘的雙親卻將她許配給你爹……論起家世，我吳家在金陵應天府經營酒樓，才能與你娘匹配，可比你那個爹要強太多了，他一個小小的市井雜販憑什麼娶到她？她是屬於我的才對，我真的好不甘心……」

　　「就為了這個原因，你殺了我爹？」吳映潔一臉震驚，沒想到為了母親，這個男人居然幹出這樣泯滅人性的事來。

　　「從第一眼看到你娘，天底下再也沒有女人能入得了我的眼，我可以給她更好的日子過，看到她沒辦法穿好一點、吃好一點，身邊也沒有奴婢伺候，我有多心疼，只要你爹死了，她就不必再繼續吃苦了……」他冷笑一下。「而你爹死了沒多久，你娘果然被我的誠心感動，答應再嫁給我，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可以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不過前提是你不能背叛我。」

　　吳映潔氣紅了眼。「那是因為我爹是個正直善良的老實人，所以才會把我娘許配給他……你連我爹的一分一毫都比不上……」

　　「還有誰知道你爹是我殺的？」吳文義心想既然話都說開了，也落個輕鬆，不過得想辦法封住她的嘴。

　　她心頭一震。「沒有其它人知道。」

　　「真的嗎？」吳文義森然地笑了笑。「沒有其它人知道就好。」

　　見他冷不防地轉身出去，吳映潔因為方才太過激動，這會兒放鬆下來，兩腿跟著一軟，趕緊坐下來。

　　婢女連忙上前問：「小姐要不要緊？」

　　她淚如雨下地搖著頭。

　　「小姐，現在該怎麼辦？」婢女嚇白了臉，不知所措。

　　吳映潔抹去淚水，想著吳文義那個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可能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她的。

　　不過這也是她想要冒險的地方，如果吳文義真的意圖殺她滅口，那麼也可以讓娘認清這個男人有多麼心狠手辣，也會下定決心離開他，這是吳映潔下的最後一個賭注，要賭在母親的心中，她這個女兒終究比吳文義還要重要。

　　她才這麼想，門扉再度被人推開，幾名府裡的奴才衝了進來，將吳映潔左右架起來往外拉。

　　「你們要做什麼？」吳映潔驚聲大喊。「放開我！」

　　那幾個奴才面有難色，因為他們也是奉命行事。「小姐，這是老爺的命令，咱們也只能說聲對不起了……」

　　「小姐……」婢女也同樣被押了出去。

　　※※※

　　戌時——

　　邱勝翊從夢中驚醒過來，沒來由的，他的眼皮跳個不停，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擾得他無法安心地睡覺。

　　「到底怎麼了？」他心想家裡有大哥和蘭姨在，應該不會有事才對，可是這樣的心煩意亂還是頭一回。

　　就在這時，小廝輕輕地推開門進來，還在想要是這會兒吵醒主子，只怕又得挨上一頓罵，卻見他坐在床榻上，人是清醒著。

　　小廝大大地吁了口氣，快步上前。「奴才以為四少爺還在睡，因為那個叫大柱子的突然跑來說要找四少爺……」

　　「大柱子？」邱勝翊想了一下，才記起此人是誰。「他找我做什麼？」

　　「奴才也不清楚，問他找四少爺要做什麼，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搔著腦袋說道。

　　邱勝翊揉了揉眉心，陡地僵住了。「快去叫他進來！」因為上回有交代過他，若是吳映潔出了事，要趕緊來通知自己。

　　「是。」小廝匆忙地走了。

　　難道吳映潔真的出事了？

　　這個想法讓邱勝翊心頭一顫，便立刻掀被下榻，離開溫暖的被窩，讓他猛打哆嗦，不過想到吳映潔，便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直裰和鞋。

　　「快點進來……」小廝領著大柱子進入房內。

　　大柱子見到邱勝翊，因為著急，也不善於表達，說起話來語無倫次的。「小姐不見了……她不見了……老爺要趕我走……要找小姐……小姐說我可以留下來的……老爺很生氣……」

　　「有話慢慢說！」邱勝翊喝斥一聲。「你說你家小姐不見了？」

　　「對，小姐不見了，我一直找一直找，到處都找不到……」大柱子雙手不斷比畫，顯示他有多心急。

　　邱勝翊俊臉倏地冷凜。「你確定都找過了？那麼你家小姐身邊的婢女呢？有去找她問過嗎？」

　　「鵑兒姊姊……她不見了……小姐也不見了……」他大嚷。

　　「主僕倆都不見了？」邱勝翊口中低喃。「難道她已經跟吳文義攤牌了？我不是叫她不要衝動嗎？」這麼一來，吳映潔便有生命危險，因為吳文義可以殺了她的親爹，那麼就不會在乎連她也殺了。

　　大柱子抓住邱勝翊的手腕，焦急地吼道：「四少爺是好人，會幫我找小姐的……」

　　「我一定會找到你家小姐的，不過……你家老爺怎麼說？他知道你家小姐不見的事嗎？」他想確認一下吳文義的反應。

　　「我告訴老爺，說小姐不見了，我都找不到她……老爺叫我不要管，還把我趕出來，不讓我再進大門……」那時大柱子才想到來找這位邱四少爺，知道他一定會幫自己找到小姐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從吳文義的反應來看，絕對知道吳映潔的下落，邱勝翊緊閉下眼皮。「石頭，馬上去準備馬車，我要上吳家去……」不管用什麼理由，都要見到吳文義。

　　於是，在寒冷的冬夜中，天空還飄起雪來，馬車刻不容緩地在街道上跑著，直到停在吳府大門前。

　　小廝上前敲了半天門，門房才姍姍來遲。

　　「這麼晚了，我家老爺不見客。」短短兩句話說完，門房又把大門關上，連通報都省了。

　　邱勝翊瞪著那扇緊闔的大門。「再敲一次！」

　　聽從主子的命令，小廝再度敲門，不過怎麼敲都沒人回應。

　　「四少爺，現在該怎麼辦？」小廝來到他身邊問。

　　他握緊了雙拳。「只好先回去再說……」對方不肯開門，自己又不能硬闖進去，邱勝翊只想知道吳映潔若不在府裡，那麼又會在哪裡？就算吳文義想要殺她，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必須設計出一個不會令人懷疑的方法才行。

　　只不過會先將吳映潔帶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想起來了！」邱勝翊腦子閃過一道光芒，他憶起吳文義曾經說過趙家在功德山山腰有一間別莊，是過世的趙老爺和趙夫人為了方便每個月上山禮佛所蓋的。「說不定她會在那兒，可是確切的地點並不清楚……」

　　不過眼前情況緊急，由不得他再猶豫下去，決定先去看看，何況趙家是大戶人家，所蓋的別莊必定也不同於百姓居所，到那兒問問，一定可以找到的。

　　※※※

　　別莊——

　　位在揚州西北方的功德山，由於距離功德寺很近，整座山頭終日沉浸在暮鼓晨鐘之中，不過這個夜裡卻透著不安和詭譎的氣氛。

　　「小姐！小姐！」最先甦醒的婢女摸黑找到桌案上的燭火，點亮之後才發現主子躺在床榻上，嚇得馬上探她的鼻息，確定還有氣，才又哭又喚著。

　　一連喚了幾聲，被下了蒙汗藥的吳映潔依舊昏迷不醒。

　　婢女先收拾淚水，觀察著身處的環境，看得出是間寢房，於是試著推開房門，才發現連同窗子都被人從外頭封死了。

　　「快來人啊！有沒有人在？」婢女叫到喉嚨都啞了，外頭還是沒有動靜。「怎麼辦？這兒到底是哪裡？」

　　而婢女的拍門和叫嚷聲，讓吳映潔的意識慢慢回來了。

　　「呃……我的頭……」吳映潔扶著有些昏沉沉的螓首，試圖坐起身來。

　　「小姐，你可醒了。」婢女無助地抱住主子。

　　「冷靜一點，先別慌亂……」雖然吳映潔還沒弄清楚眼前的處境，不過只要確定自己還活著就有希望，於是先安撫婢女的情緒。

　　婢女吸了吸氣。「小姐，門窗都打不開來，該怎麼辦才好？」

　　「我來看看……」吳映潔掙扎地下了榻，然後使出全力想把門拉開，不過它就是文風不動，只能搬起凳子，使勁的砸過去，不過終究力氣有限，才砸了幾下就嬌喘吁吁的。「難道他以為把我關在這兒就沒事了嗎？娘一旦發現我失蹤了，一定會想辦法找我的……她一定會的……」她始終還是這麼相信。

　　「小姐，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婢女看著桌上的茶壺連滴水也沒有，沒吃沒喝的，只怕連兩天都捱不過去。

　　吳映潔攢著秀眉，握住婢女的手，滿是歉意地說：「連累到你，我真的很過意不去，一定會想辦法說服吳文義放你走的……」

　　「就算死，奴婢也要跟著小姐……」婢女邊哭邊道。

　　「鵑兒……」吳映潔淚漣漣地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卻在這時聽到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好像有人在外面？」

　　婢女連忙拍打門扉。「開門！快點開門！」

　　「是誰在外頭？」吳映潔揚聲問道。

　　「小姐，咱們也是不得已的，你要怪就怪老爺狠心吧……」在房外堆著木柴的奴才滿口內疚地說。

　　另一名奴才想到家中還有老邁雙親要奉養，不得不聽命行事。「小姐你就……好好的去吧……」

　　吳映潔深吸了口氣，有種不好的預感。「老爺呢？」

　　「老爺人在府裡，不在這兒。」其中一名奴才回道。

　　「他……要你們做什麼？」吳映潔聽見他們在房外來回的走動，喉頭不禁窒了窒，這才開口問道。

　　奴才看著手上的火把。「老爺說……要假裝是小姐不小心引發火災，才會不慎被燒死在房裡……」

　　「小姐……」婢女嚇得抱住她啜泣。

　　「燒死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們也都認識鵑兒，可以偷偷放她逃走，老爺不會知道的……」吳映潔吞嚥了下津沫說。

　　另一個奴才催促道：「不要再拖了……」

　　「老爺說……兩個都得死……」那名奴才在木柴上點了火，可是良心卻不斷地受到譴責。

　　直到吳映潔聞到煙味傳進房內，便拉著不停抽泣的婢女往後退，遠離門扉，心想難道真的要死在這兒嗎？

　　兩個奴才見木柴全燒了起來，趕緊逃離別莊。

　　「咱們這麼做真的對嗎？就算小姐不是老爺的親生骨肉，也不該這麼殘忍……」奴才良心不安地問。

　　另一個奴才連頭都不敢轉回去多看一眼，怕會有罪惡感。「可是老爺給的銀子能請個好大夫幫我娘看病……我娘病了很久……」

　　「可是……人命關天的……」他心裡真的好掙扎。

　　待他們奔出位在山腰的別莊，便直接往山下跑，不過因為飄著雪，加上天色很暗，視線不良，又因為太緊張而聽不見車輪轉動的聲音，險些就被馬車迎面撞上，嚇得兩人發出一聲慘叫。

　　馬車及時注意到前方有人，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住了。

　　兩個奴才頓時腳軟地癱坐在地上，心裡不約而同的想到，如果就這麼被撞死了，那不就是報應嗎？是老天爺在責罰他們嗎？

　　「……你們要不要緊？」小廝提著燈籠從馬車上下來查看。

　　坐在篷車內的邱勝翊掀開布簾。「馬車怎麼停了？發生什麼事？」

　　「咱們還是快回去救人吧……」奴才對著同伴說。

　　另一個奴才也動搖了。「可是老爺要是知道……」

　　「再不去的話，小姐和鵑兒真的要被燒死了……」他把同伴從地上拉起來，大聲嚷道。

　　「你說什麼？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也跳下馬車查看狀況的邱勝翊正巧聽到這句話，一把揪住對方的襟口吼道。

　　「你……」對方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邱勝翊氣急敗壞地怒咆。「吳映潔呢？她在哪裡？」

　　「小姐她……」

　　「快點帶路！」他嘶聲吼道。

第七章

　　她真的要死在這裡嗎？

　　吳映潔心裡有多麼不甘心，也愧對死去的爹，無法替他報仇，現在連自己都要死在殺父仇人的手中了。

　　「小姐……咳咳……」婢女哭著抱緊主子。

　　「不要怕……我會陪著你……咳咳……」吳映潔也緊緊地抱著婢女，兩個人瑟縮在牆角，眼看黑煙和熱氣不斷地襲來，讓她只能用袖子摀住口鼻，卻也只能坐以待斃。

　　「……吳映潔！吳映潔！」

　　誰在叫她？

　　就在吳映潔的意識漸漸模糊之際，耳畔突然聽到有人在喚她，不過那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夢似真，讓人分不清楚。

　　「吳映潔，快點回答我！」

　　呼喚她的男性嗓音又響起了，也讓吳映潔在這一瞬間認出是誰在叫著自己，是她聽錯了嗎？他……不可能會來這兒的。

　　人在外頭的邱勝翊只能將著火的木柴都踢到一邊，可是眼看整扇門和窗子以及牆面都燃燒了起來，想要接近，又被火燙的熱氣給逼退，只能心急如焚地朝屋裡頭大喊，希望得到吳映潔的響應。

　　「吳映潔！」

　　這回吳映潔聽得很清楚，確實是有人在叫她，而那個人真的是邱勝翊，絕對不會錯的。「我……在這兒……咳咳……」才開口說話，就被煙嗆到直咳，聲音也太小了，無法讓外頭的人聽到。

　　是他來救她了！

　　吳映潔想到從八歲到現在，凡事習慣靠自己，不願去依賴別人，可是在生死交關的這一刻，知道邱勝翊來救她，卻讓她高興得想哭，原來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是那麼的溫暖。

　　「可惡！」邱勝翊想要用腳將門扉踹開，不過力道不夠，小廝和那兩個吳家的奴才都去提水，眼看遠水救不了近火，他索性用撞的。

　　待邱勝翊深吸了口氣，然後不顧火焰，用右肩猛力地撞上門扉，連撞了兩次之後，只覺得右臉和肩頭一陣劇烈灼燙，不過卻也沒時間停下來查看傷勢如何，因為他已經破門而入了。

　　「吳映潔……咳……」他先用手拍掉袍子上的火苗，接著用袖口摀住唇鼻，悶聲吼道。

　　婢女也在一片黑暗當中聽到聲音了。「邱四少爺……我家小姐……在這兒……小姐……咳咳……咱們得救了……」

　　循著婢女的求救聲，邱勝翊跌跌撞撞地找到躲在牆角的她們，就在將吳映潔摟進懷中的那一瞬間，才將內心的恐懼釋放出來。

　　邱勝翊不由得想起九歲那一年，聽到爹娘在意外中喪生，當時的自己或許年紀尚小，也或許是天生的冷性子，在感情方面不像大哥他們會表達，甚至可以說不願去面對現實，不想要長大，直到這一剎那，那份遲來的悲慟揉碎了他的心，這才明白心可以這樣痛，情感從敞開的胸懷內像海浪般的翻湧而出。

　　原來他已經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賜予他生命和骨血的爹娘，更差點在今晚失去自己喜歡的女人。

　　邱勝翊本能地收緊雙臂，在驚懼之後罵道：「你這瘋女人！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不是叫你不要衝動，不要跟吳文義硬碰硬嗎？」

　　「我……」吳映潔被他這麼吼，居然開心得想哭。

　　邱勝翊將掛在手肘上的斗篷裹在吳映潔身上，然後將她打橫抱起，因為連屋頂都開始著火了。「等出去之後，我再好好地罵罵你……」

　　「嗯……」將面頰伏在邱勝翊的胸膛上，吳映潔淚流滿面地頷首道。

　　火勢真的愈來愈大了，邱勝翊先回頭吩咐婢女要跟緊，然後用自己的身體護住懷中的女人，一鼓作氣地往外衝。

　　「……四少爺！」小廝見主子從屋裡衝出來，簡直快嚇破了膽，要是主子有什麼三長兩短，回去怎麼跟大少爺交代，蘭姨一定會把他宰了。

　　就在身後的婢女也逃出來，大火燒得更旺，幾乎將整個樓閣給吞噬了，讓眾人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咳咳……」邱勝翊用力咳了幾聲，然後睇著懷中的女人，確定她安然無恙才深吸了口新鮮的冷空氣。

　　吳映潔受到極大的驚嚇，只能無力地偎在他的胸前，聲若蚊蚋地說。「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我不是說過一切都在掌握中，還交代你不要莽撞行事……」他氣惱地斥責。「你偏偏就是這麼不聽話，這會兒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謝、謝謝……」她又哭又笑。

　　「本少爺才不稀罕你的道謝！」邱勝翊佯裝傲慢地嗤哼。「現在明白我這個男人也是可以依賴了吧？就算多依賴我一點，也不會讓你丟了面子，不會讓你覺得自己變得沒用……」

　　聞言，吳映潔淚水淌得更多了。

　　真的可以就這樣依賴他嗎？

　　她一個人好累，好想有雙肩膀讓自己倚靠，遇到大事也有人可以商量，真的好想要依賴這個男人……

　　就在這時，大火讓屋頂開始垮了下來，大家紛紛退到遠處，幸好今晚氣溫低，又下著雪，風也不算太大，不至於波及到別莊裡其它地方。

　　吳家的兩個奴才不禁面面相覷。

　　「現在該怎麼辦？」

　　「要怎麼跟老爺說？」

　　邱勝翊早就想好接下來的計劃，原本是打算取回趙家的東西，辦好大哥交代的事就好了，可是吳映潔差點就被燒死了，他絕不會就這樣放過吳文義，看來也不得不借重官府的力量。

　　「回去之後，你們家老爺若是問起，就說按照他的吩咐辦好了，其它的事當作不知道。」邱勝翊不想打草驚蛇，於是這麼交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