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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寂寞芳心咖啡店3-忘記之前愛上你 (丫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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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完] 寂寞芳心咖啡店3-忘記之前愛上你 (丫緯)

寂寞芳心咖啡店系列
寂寞芳心咖啡店1-思念總在分手後(筱傑)(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748
寂寞芳心咖啡店2-相思沒有到盡頭(鬼王)(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865
寂寞芳心咖啡店3-忘記之前愛上你(丫緯)(完)
寂寞芳心咖啡店4-愛你從來沒借口(煜薰)(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960
寂寞芳心咖啡店5-曖昧原來是心動(犬牙)(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965


他是個傳奇,十七歲遇上她也是個傳奇!
外表粗獷、脾氣暴躁的劉俊緯,自小就是個惡名昭彰的人物,
他把打架當便飯,卻不知一場「混混救美」從此改變他的人生。
被她這個乖寶寶當「好人」纏上,他萬般無奈也只有投降的份,沒辦法啊!
誰叫她一哭,他的吼聲就無力、拳頭馬上變饅頭……
現在,不管十二年後的她記不記得他,她都別妄想走出他的世界!
凡事總有意外,十七歲認識他,大概就是她滿分人生中的意外!
溫順可人、嬌弱迷糊的詹子晴,一直是師長同學眼中的優等生,
乖巧的她從沒想過會和混混有交集,但為了報他解危之恩,她決定──
每天多帶個便當給他,先勸他戒煙,再勸他別打架……
誰知,十二年後,突來的一場車禍卻顛覆了他與她的世界──
這男人,一直說自己是她的丈夫……
可是,她真的不記得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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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嘴裡叼著新煙,腳邊散落幾根煙蒂,淡白色的煙霧環繞,自幽暗的牆角緩緩爬升,輕輕撫過粗獷的面容。

  少年瞇起細長的丹鳳眼,面孔見不到稚氣的神態,反而世故得一派沉穩。他窩在廢棄的老屋,縱然附近住家繪聲繪影說此地鬧鬼,他也絲毫不畏懼。

  夕陽澄亮的餘暉灑落腳邊,少年皺起濃眉,縮回腳跟。寬大的白襯衫藏不住健壯昂藏的好身材,就連手臂也是肌理分明的線條——這是從小打架換來的。

  不管群架或單挑,他沒一樣錯過,國中時期還因殺人未遂,被送進少年感化院裡好長一段時間……

  吸口煙,方顎繃緊,他拒絕再想那些往事。隨指彈開煙屁股,橘紅色的火光跌落在地,茍延殘喘地喘息,沒一會兒便熄滅了。

  少年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他的人生,大概也像被扔開的煙蒂,將死在某處不知名的角落吧?

  牆外傳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他理都沒理,繼續抽著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忽然,一聲細嫩的嗓音顫抖地鑽進他耳裡……挾煙的長指略略遲疑,然後,捻熄。他拍拍褲管站起身,魁梧挺拔的身形,簡直不像是十七歲的男孩。

  透過破裂老舊的窗框往外瞧,兩個穿著外校制服的傢伙,圍著一個紮著馬尾的女孩。看她身上的制服,是和他同校的學生。

  「妳說什麼?拒絕我?真不要臉!是少爺我給妳機會,不然就憑妳,資優生了不起呀?還不是書獃一個,少在那邊假清高!」其中一個傢伙開口了。

  少年寬厚的肩膀正抖著,他拼了命的隱忍,差點沒笑出聲來。

  憑他們這種角色,被拒絕還敢找人家麻煩,真是丟盡男人的臉!

  「喂,現在不流行『欲語還休』的爛把戲啦,要就別在那邊婆媽愛假裝,妳以為機會天天有喔?」

  「你要說的……應該是『欲擒故縱』吧?」女孩雖然心中恐懼,還是忍不住出言糾正。

  「馬的!臭三八,老子講什麼就是什麼,少在那邊賣弄,死書獃!」被糾正的傢伙臉色鐵青,面子頓時掃地。「妳有種就再拒絕我一次!」

  這兩個是專門來搞笑的諧星嗎?少年翻了個白眼,不屑冷笑。

  那個女生被這種不入流的小癟三給看上,也真是倒楣到了極點。

  當少年還在哀悼那女孩可悲的際遇時,兩個小癟三臉色一變,突然對她動起手腳來,尖銳的叫聲響在這座鬼宅裡。

  女孩在掙扎之下被甩了個耳光,遭他們按倒在地,書包被扔在一旁,滿滿書籍散落開來。白色的襯衫被撕破一邊袖口,女孩死命的掙扎尖叫,幾乎是哭著求饒,根本不知道自己嘴角已滲出血絲。

  她清楚感受到兩個少年惡意的侵犯,身體的痛楚,還比不上心理所受的驚懼。

  聲聲淒厲的哭聲傳來,少年依舊冷靜的在旁觀望,直到他們其中一人差點脫掉她的襯衣和裙子時——

  高大的身影躍出窗戶,一腳踩在那傢伙的背上,力道之大,硬生生將對方給踹飛至牆角。

  他頭一瞥,修長的腿再抬高,又踩往另一個抓著她肩頭的傢伙,緊踩不放地將球鞋底印在他胸口,狠勁的力道讓對方喘不過氣,差點翻了白眼。

  「身為男人的我,真替你們感到丟臉!原來你們的力氣,是拿來對付比自己弱勢的女人?」少年冷冷地笑,球鞋一吋一吋地踩下,像是種酷刑般,緩緩擠壓對方肺葉裡的空氣。

  「救……救命……」

  「噢,當人家女生跟你們求饒時,你怎麼就不想高抬貴手、放人一馬呢?」

  「我們、我們只是在玩……」小癟三之一奮力掙扎,深感恐懼。

  「是嗎?可是我看這遊戲一點都不好玩,與其跟女生玩耍,不如我陪你玩玩屬於男生之間的遊戲,比方說——」少年抬起踩在對方胸口上的腳,轉而狠狠地踩往對方右手。

  「喀啦」一聲,小癟三的慘叫聲直衝天際——

  在少年幾乎踩裂小癟三的手骨之後,他收回腳,拍拍自個兒褲管,拾起散落在地的書本。

  而牆角邊的小癟三之二,在他不留意之間,往他轟來一拳,妄想反敗為勝。

  少年側過身,正巧撿到一本厚得不像話的英文字典,他隨手擋下,另一手拉過對方衣領,拎在眼前送了一記正拳當回禮,打落對方兩顆門牙,頓時血流如注。

  「喂,剛剛你用哪只手碰她?是左手,還是右手?」少年按住小癟三之二的兩肩,笑得不懷好意。

  「我……我忘記了。」

  「再給你一次機會,是左手還是右手?」少年冷著聲,臉孔滿是暴戾之氣。

  「不記得!不記得!快放開我……」

  「好吧,這是你說的,那也沒辦法了。」他聳聳肩,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對方的兩手向後一扳。

  「喀喀」兩聲,兩條胳膊已然脫臼。

  在少年的「英雄救美」之下,兩個小癟三已被修理得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失了原先的威風。

  他轉過身,瞥見不知何時縮在牆角的女孩,滿臉淚痕、一身狼狽,抱著兩膝直抖個沒完,仍舊在啜泣。

  一陣火氣忽地又上揚,少年怒得大聲咆哮:「滾!這輩子別讓我再看見你們這兩個人渣,否則見一次就要你們死一次!」

  拖著傷痕纍纍的身軀,兩個小癟三連滾帶爬的,就算爬也要爬離這裡。

  那傢伙瘋了!若沒記錯的話,他不就是這一帶最惡名昭彰的小流氓嗎?

  聽說還殺過人,而且是一口氣殺死一家子的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魔、有暴力傾向的大瘋子……

  少年走向她,嗅嗅自己的衣領,隨後脫下襯衫,朝她身上罩下。「沒事了,大概有些汗味,妳將就些吧!」

  他蹲在她身邊,看見她襯衫上繡的名字,果然是學校內那個風雲人物。

  「詹子晴,他們已經被我打跑,沒有人會傷害妳了。」

  這個名字,他不知見過、聽過多少回了,她每次都是風風光光站在台上接受師長表揚,如今卻狼狽得像是被人拋棄的小貓。不僅臉頰腫了起來,就連臂上、腿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瘀青擦傷……剛才,八成是她人生中最可憐驚慌的時刻吧!

  少年抿緊唇,見她馬尾被扯得七零八落,他只好拆掉她的髮帶,收攏長髮,替她扎個麻花辮。

  他的動作小心輕柔,也十分熟練,原本散亂的髮絲,此刻乖順的逗留在他厚實的掌心,不消半刻工夫,一條辮子就留在她的肩頭上。

  他替她拉攏襯衫衣襟,又轉身收拾那一地的書籍。之前拿來擋拳的那本字典,書皮好像有點脫落了。

  馬的!小癟三真是夠陰險,竟敢對他使小人步數,走暗算的!他只打落他們幾顆牙,讓他們流流幾管鼻血,算他們走好運!

  「劉……是劉同學吧!謝謝你……」

  一旁帶著哭腔的柔嫩嗓音顫抖地飄來,他停下了動作,轉過頭去,瞪著那個認出了自己、同校卻不同班的女孩。

  「真的是劉同學。」詹子晴破涕為笑,顯得有些虛弱。「謝謝你。」

  劉俊緯沒把她的感激放在眼裡,繼續回過頭收拾她滿地的課本。

  「今天的事,麻煩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學校老師,好嗎?」

  「我沒有興趣管妳的事。」

  「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又幫了我一回。」詹子晴勉強恢復平靜,語氣聽來依舊柔弱。

  就算他不想管她的事,但是她當其他人的眼睛都瞎了嗎?她這身狼狽不堪的模樣,會有人視若無睹嗎?這種傷出現在他身上理所當然,換做是她可就非同小可,何況她還是個優等生。

  「明天妳家裡人就會鬧到學校來,我勸妳最好有心理準備。」

  瞧她嬌滴滴的,在家中一定是個寶,眾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大小姐。

  「我先說好,這事跟我沒關係,別把我扯進來。儘管去告那兩個垃圾的狀,最好告到他們連學校都待不下去——就是別提到我的名字。」

  「可是……你救了我。」

  「馬的!我能不救嗎?妳哭得比殺豬還難聽!」就算他再冷血,也不會見到一個女孩都快被兩個男人欺負了還見死不救。「如果妳有長腦,就曉得不該跟那兩個畜生來到這兒!書讀那麼多有什麼用?連保護自己都不會,難怪他們叫妳書獃!」

  「我以為他們沒那麼壞……我真的不知道……」被他一罵,她又開始哽咽。

  「馬的!有時間哭,倒不如好好懺悔自己的愚蠢!告訴妳,這回當做是教訓,下次無論是誰,都不要輕易相信他,妳以為這世上的好人能有幾個?如果他——馬的,我為什麼要跟妳講那麼多?」少年越收拾越氣,還不忘拍落課本上的灰塵。

  「劉同學,謝謝!你真是一個好人。」抹抹臉上的淚,她明白他沒有惡意。

  劉俊緯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他這輩子已經被人罵了不知幾回流氓、渾蛋、垃圾和廢物之類……一堆難以入耳的粗話,就是從來沒人說過他是個好人。

  當然,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啦!連自個兒都不相信了,更遑論其他人。

  「與其在那邊狗腿我,不如好好想想回家怎麼跟家裡人交代。我醜話先說在前頭,這一切跟我無關,有事妳自己扛,我的時間沒多到可以動不動就幫人出頭!」

  更何況,這件事講出去,搞不好還會被人誤以為她的傷根本是他下的毒手!

  靠!到時他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會的,平常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和父母半年才見一次面,不會有事的。我會和老師請幾天假,等臉上的傷好些再去上課。除此之外,就請你高抬貴手,裝作一切都沒發生吧!」

  那張滿是傷痕的小臉對他淺淺一笑,此刻看來真是有些慘不忍睹,劉俊緯只是覺得沒把剛才那兩個傢伙揍死——他馬的!算他們祖上有積德!

  「馬的!妳以為我吃飽撐著沒事幹?時間多到找妳麻煩嗎?」

  ***************************************************************

  「七逃人,為何你那目眶紅,是不是你的心沉重,後悔走入黑暗巷。七逃……人人人人……為何你那塊怨歎,冷暖的人生若眠夢,甭免怨歎,七逃——」

  啪——

  一迭份量可觀的講義砸過來,恰好正中目標,中止了歌曲的進行。

  「靠,他馬的!是誰想死得早,嫌活著太膩呀?」被打斷歌興的人,一對八字眉攏起,細窄的小眼瞇得快要成了點,嘴巴皺得像酸梅干,還隱隱牽動下巴的大黑痣,痣上還長了一撮毛。

  「一早在那邊吵什麼吵?每天唱你不煩,我聽了都嫌膩!」

  劉俊緯從門口走進來,就見到這白癡傢伙又在唱那什麼「飄撇的人」,聽得他滿肚子火氣。搞什麼鬼?人家路過,還以為這裡是黑道流氓大本營咧!

  「老大,你今天出門前,跟嫂子嘔氣囉?」

  劉俊緯一雙丹鳳眼橫掃而過,帶著濃濃殺氣與狠勁,早上十點整的補習班,傷亡人數——一人。

  「死蝦蟆,我等會兒就讓你翻肚躺在門口當招牌。」

  「老大!呃呀……我中傷了。」趴在桌上,被點到名的男子抖著肩,具有喜感的面孔,此刻微微扭曲。「是何謨!人家的名字叫何謨,別跟那群死孩子一樣沒水準好不好?」

  劉俊緯扯扯嘴角,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吃起不算早的早餐。

  「咱姓何,單名謨,取之謀略、計畫之義,意思是暗自期許做事要謹慎小心,不急不躁,又有……」

  偌大的補習班內,教師休息室裡只有何謨的碎碎念,每個吐出的字句撞擊在四面八方的牆面上,然後統統反彈在劉俊緯的頭上,終於讓他忍耐不住。

  「閉嘴!再囉嗦一句,就把你開除。」出門前跟老婆吵架已經夠讓他火大了,到補習班這邊還聽他講那五四三的。「把我的講義扔過來。」

  何謨瞪了眼攤在自個兒桌上的講義本,怪叫一聲。「要死啦!拿這麼厚的講義當凶器,他馬的想砸死人呀?」

  「給我拿來,還有請你往左手邊看去,來!告訴我,上面的標語寫什麼?」

  嘴角抽搐,何謨顫抖地念出來:「嚴禁髒話。」

  「很好,原來你識字。」劉俊緯點點頭,又冷冷開口說:「現在再往你的右手邊瞧去,麻煩再清楚的告訴我,還有什麼?」

  「口出穢言者,一字一百。」

  「噢,這兩個標語中間有個盒子,上面也貼了一張紙,來來來!念出來。」

  「請投入您寶貴的鈔票,謝謝使用……靠!那不是你拿來治那群死小鬼的?」

  「從我一進門到現在,外加剛剛你說完的最後一句,總共是八個字,八百塊。謝謝。」

  「唉唷,老大!做人別這麼苛刻嘛!蝦蟆唱首歌給你聽……」

  「給我閉嘴,馬上投錢!蝦蟆只會呱啦呱啦叫個沒完,再囉嗦下去,我就放高利貸,你有種就讓我升利息,月底領薪直接扣。」

  見劉俊緯拒絕妥協,何謨不甘願的投下八百塊至錢盒內。黏在櫃子上的鐵盒,洞口內有半筒鈔票零錢,少說五、六千塊跑不掉,其中還有不少是自己貢獻的。

  他咧XXX!何謨又在心中暗罵。

  「虧你身為人師,卻髒話不離口,我的招牌總有一天會毀在你的蝦蟆嘴裡。」劉俊緯一點都不會同情他。

  「哇!自己長得如流氓惡漢,還牽拖到我這邊來!那怎麼不說有多少學生因為見到你這張尊容,嚇得連半期的學費都不敢來退,自動放棄的?小心我到消基會申訴你!」

  寬額方顎,冷到極點的丹鳳眼,飛揚剛烈的濃眉,挺鼻、豐唇,五官深邃得一點都不像東方人,外型粗獷豪邁得讓人過目不忘,外加那高大健壯的體型……說真格的,乍見到劉俊緯時,何謨嚇得差點倒退三步。

  「我有把學費還給人家,你少含血噴人。」他是長得凶神惡煞,但為人坦蕩誠實,面相是無法自己決定,但是他努力走向正途這還不行嗎?

  劉俊緯三口並做一口,把握在掌心的小三明治塞進嘴裡,然後再拿起奶茶用力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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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身高直逼一九○,可是劉俊緯早上的食量卻比一般男人還小的多。他非常不愛吃早餐,但這些年在愛妻的逼迫之下,竟也養成了習慣。

  「哼哼哼!真想將你此刻的表情拍下來,跟嫂子報告。」

  身為劉俊緯大學時期的同窗,何謨在他身邊扮演的角色,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報馬仔。尤其是配上他那極具特色的下巴大黑痣,三不五時還捻著上頭那撮毛,活脫脫就是古裝劇裡老奸師爺的角色。

  劉俊緯的眼神往何謨殺去一刀,他捏爛手裡的紙杯,結束痛苦的早餐時間。

  「真好命,天天有人提醒記得吃早餐,哪像我們這種可憐的單身漢吶……」

  他一分鐘不講話是會死嗎?

  寬額上青筋暴凸,若非看在何謨是個講師,專門靠嘴巴吃飯,劉俊緯會選擇乾脆毒啞他,圖個清靜。

  這間以高職為主力的補習班,以輔導學生們考上大學、技職學院為宗旨,但不知是劉俊緯本身特別吸引妖魔鬼怪,還是此地風水有異,前來教授課程的導師、外聘講師,長得像流氓也就算了,連進來補習的學子也一個比一個搞怪頑劣,全放在一起,這裡根本就像是個土匪窩。

  然後,劉俊緯就成了這座賊窩的龍頭老大,用力一吆喝,就能群魔亂舞搞得天翻地覆,還有一個長得老奸巨猾的蝦蟆師爺……堪稱台北補習街內的一絕。

  舉凡補習街上看到模樣凶狠可怕的學子,或是其他補習班堅持拒收的,最後一定會聚集在此。其中還不乏有些耳聞劉俊緯威名而將孩子送來的父母,期望遊走在社會邊緣的孩子能重新被導回正途……

  總之,這間補習班不辱它的名字,就叫「傳奇」,它本身的存在與經營,也屬傳奇之中的傳奇。

  等了一會兒,劉俊緯歎口氣,合上講義,拿出缺席紀錄單。

  一班六十人,還不到五個出現,學費是繳假的嗎?

  昨天新生中有人才剛踏上這條補習街,就和其他補習班的學生發生爭執,最後連西瓜刀都亮出來。事後他接到家長電話,說兒子要請假,人在警局作筆錄,客氣的詢問下次可不可以補課……

  現在的小孩,可真是越來越難教了。

  ***************************************************************

  「老大,我背得好痛苦呀……」

  學生輔導室內,六個少年一字排開坐著,全趴在桌子上苦著一張臉,光是背答案就背得滿身汗。

  「沒關係,只要把這兩張試卷記熟,絕對超過六十分,再努力點。」低頭改著考卷,劉俊緯十分有耐心。「西瓜,有進步喔!大胖也不錯,大家都很認真,牙一咬,忍一忍就過去了。」

  批改完考卷,雖然分數大多只有三、四十分,但是劉俊緯知道他們已經很拚命地背著自己抓出的重點。

  「老大,歹勢啦!每次都要你跟蝦蟆替我們收拾爛攤子。」

  「以前我也和你們一樣,除了混之外,根本沒在過日子,成天醉生夢死。」在考卷上打上四十五分,劉俊緯依然對他們很有信心。「書讀不好無所謂,肯認真就行,我以前還連你們的三分之一都沒有咧!」

  「老大,你說笑的吧?你是班主任,這間『傳奇』是你開的耶!」

  劉俊緯笑一笑,剛毅的面容顯現一絲柔和。「那是因為我遇上一個足以改變我一生的人,若非如此,我可能這輩子還活不到二十五呢!」

  「是師母對不對?」劉俊緯雖然臉很凶,卻是愛妻第一名。

  「對呀。」他難得露出憨憨的笑容。

  「噢,好幸福唷!」少年們躲在考卷後竊笑,他們的老大真是鐵漢柔情吶!

  意外失控演出,劉俊緯連忙收起笑容,正色地道:「趕緊把握時間,歲月是不等人的,現實是殘酷的,等我這份考卷改完,準備再寫下一份。」

  「是。」

  寬敞的輔導室內好不容易恢復安靜,何謨卻又從門外匆忙奔進來,臉色發白。

  「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了?」劉俊緯抬起頭,看見平常悠哉慣了的何謨,現在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接到電話,嫂子出車禍了,現在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

  劉俊緯聽了,頓覺後腦被人重重敲下一記,頭昏腦脹,差點沒有腿軟。黝黑的面孔登時鐵青,那雙冷極的鳳眼,此刻寫滿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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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劉同學,原來你在這裡!」

  一口煙才吐半口,突如其來的細軟嗓音,教劉俊緯差點沒被剩餘的煙嗆得七葷八素。

  「咳……咳咳咳……妳怎麼會出現?」蹲在草地上,劉俊緯趁下課十分鐘的時間,到後山來抽根煙過過癮,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她。

  操場後頭有塊空地,越過涼亭,拾級而上就會銜接到後山,一片綠意盎然、草木茂盛得宛若未開發。

  傳聞這裡鬼鬧得很凶,根本是塊人煙稀少的境地,就連學校師生大家都心照不宣,沒事別到後山,免得哪天撞鬼,嚇死也找不到人來救。

  詹子晴剛才經過川堂,就看到劉俊緯從教室走出來。她找了他一整天,每回下課總沒見到人,原來是跑到後山來抽煙。

  詹子晴彎下腰,越過破了洞的圍籬,才正要走向蹲在一旁的劉俊緯時,一不留神,卻被繞在圍籬上的鐵絲網勾住馬尾。

  「好痛……」瘦弱的身子直往後倒,好在她機警的伸手攀住圍籬,才沒摔得四腳朝天。

  詹子晴紅著臉,尷尬地拉著纏在鐵絲上的發尾,或許是心急,頭髮反而越纏越緊,還扯疼了她的頭皮。

  劉俊緯見狀,一樣是吞雲吐霧,蹲在那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完全沒有要英雄救美的跡象。

  她依然在和那圈鐵絲網奮戰,怎奈它和髮絲糾纏得難分難解,直到過了三分鐘之後,詹子晴才羞澀的開口。

  「劉同學,幫我一個忙好嗎?」

  劉俊緯轉過頭去,見她面頰紅得似火,總算是在那蒼白的肌膚上,看見其他的色彩。

  他捻掉煙屁股,拍拍褲管站起來。「要人幫忙,早開口不就得了?」他還以為她會僵在那裡,然後等到鐘響了再傻傻的見他離去。

  「你會抽煙,打火機借我好不好?」

  「幹嘛?」他走近她身側,頎長偉岸的身段,幾乎替她掩去所有天光。

  「我想脫身。」詹子晴還不死心扯著頭髮,心情越來越壞了。

  「妳要燒光自己的頭髮嗎?」這女人對自己未免也太不經心,劉俊緯真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只是發尾而已,不礙事。」

  「沒見過這麼不秀氣的女人,妳也太野蠻了吧!」他抱怨歸抱怨,還是動手替她解開那團勾人的鐵絲網。

  修長的指頭有條理的循著鐵線拆解著,指甲修剪得短且平整,指縫間完全不見半點藏污納垢,詹子晴十分訝異同年紀的他,竟有雙比女生還好看乾淨的手。

  「劉同學,你的手……真漂亮。」

  「馬的!妳是皮癢欠揍是不是?對一個男人說漂亮,妳腦子有問題呀?」劉俊緯瞪她一眼,細長的鳳眼此刻殺意重重。

  詹子晴被他凌厲的目光瞪得有些氣弱。「我……我只是覺得你的手,很……很令人出乎意料。」

  「靠!這什麼意思?妳最好給我講清楚。」雖然劉俊緯口氣惡劣,但是解發的動作仍然輕柔仔細,和先前詹子晴一直用蠻力對付,根本是天差地別的對比。

  「我以為男生都不愛乾淨,他們才不管手髒不髒,何況是指甲。」她盡量措辭小心,就怕惹毛他。

  顯然他修養還不到家,開口閉口都配句髒話,這點倒是跟其他男生一樣。

  「誰說男生不能愛乾淨?告訴妳,我一天洗兩次澡,早上出門前一次,晚上回家睡前還洗一次。像現在夏天,平日就得沖個兩、三次澡……馬的!跟妳講那麼多做什麼?」

  「你是處女座喔?」詹子晴真訝異,他愛乾淨的等級,已經到達潔癖的程度了吧!

  「他馬的!處女座犯法嗎?還是處女座的男人甩過妳?妳那什麼嫌惡的口氣,我是處女座又怎樣?干妳屁事!」

  「你不要惱羞成怒嘛,處女座很好呀,我很喜歡處女座的人呢!他們很體貼,待人又真誠。」她淺淺一笑,巴掌大的小臉甜美得像晨光中的蜜桃,令人著迷。

  這是劉俊緯第一次認真的看著她的笑容。

  那天,他出手將她從那兩個混蛋手中救出後,就送她回家。一路上,彼此就像陌路人,他走在她後頭,始終保持一步遠的距離。平安到家後,他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掉,連她的感謝也沒聽進耳裡。

  「閉嘴!我的好或不好跟妳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妳真的很會惹麻煩。」

  「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她綻著溫柔的笑,圓亮的大眼閃閃發光,如子夜裡的星斗,璀璨耀眼。

  劉俊緯有些看傻,不過出神片刻,很快地又恢復過來,目露凶光。「少在那邊拍馬屁。」

  詹子晴沒把他的狠勁放在心上,覺得他的個性並不像外表一般粗獷,反而是細心體貼。雖然他很凶悍,可是待她的動作卻很溫柔。

  「好了,不必燒頭髮了。」劉俊緯解開最後一個結,還不忘撫順她的長髮,替她整理一下。「我問妳,妳怎麼會到後山來?」

  詹子晴道謝連連,笑得比花還嬌。「我將你借我的襯衫洗乾淨了,打算還給你啊!可是每節下課去找你,人都不在,剛剛正好看見你,才跟了過來。」

  「妳不會跟教官打小報告,說我窩在這裡抽煙吧?」像她這種好學生,十個有九個都愛找他麻煩,希望她別那麼沒良心。

  「不會!我才沒那麼壞,一天到晚在別人背後捅人一刀。」

  「妳的一刀,其他人不痛不癢吧!」劉俊緯哼聲氣。瞧她手無縛雞之力,弱得像只小貓,也做不了半點像樣的壞事。

  被他調侃,詹子晴漲紅了臉。「還是你希望我跟教官打小報告?」

  「如果妳敢,看我怎麼對付妳。」劉俊緯睨她一眼。「我的襯衫洗好後妳有沒有燙過?」

  「啊?」她從來沒替自己燙過襯衫,這是第一次知道學校的襯衫原來要燙。

  她只曉得他的衣服非常好洗,領口、袖口,甚至是下襬的地方,全都乾淨的沒有污漬。

  見她那副蠢樣,劉俊緯火氣大起來了。「馬的!我的襯衫借妳,妳竟然沒幫我燙好?!」

  ***************************************************************

  劉俊緯匆匆直奔醫院,手裡還握著手機,上頭顯示有五通未接來電,是張筱婕店內的號碼。

  一路上,他闖了不知幾個紅燈,顯得驚心動魄,好似才剛打完一場仗。

  夏末時節,他卻流了一身冷汗,直到現在,他的掌心裡也全是濕汗,渾身每個細胞都像是在打顫。

  那種顫慄感,是從腳尖蔓延至頭皮,無孔不入,鑽進他的五臟六腑,比在冬天洗冷水澡還要寒冷沁骨。

  今天早上,夫妻兩人還在為要不要訂報紙這種芝麻小事吵嘴:她覺得看新聞就夠了,可是他見訂報還有贈品,叫什麼太空記憶壓縮對枕……就是因為那什麼鬼太空枕,他才想要訂報紙,說不定能治她偶爾失眠的毛病,也沒啥不好。

  他管不著報紙,只想要那對鬼枕頭,回頭打了電話就續訂一年份的報紙。

  她氣得進房不理他,他也沒心情在家吃早餐。但離家門不到片刻,他就開始後悔了,他應該把老婆準備的愛心早餐吃完再上班,而不是屈就於早餐店濕軟的三明治,還有半點茶香味都沒有的奶茶。

  他明明就討厭吃早餐,可是每天他一定會把她準備的餐點都吃完,就算和她賭氣抗議時,上班途中他也會下車買份早點,只因為她規定他三餐要正常。

  劉俊緯從沒想過這世上,會有個人擔心他勝過自己,就算他們因為太為對方著想而生氣拌嘴,事後他也會感到甜蜜萬分。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這個女人一出現,就曉得要找他麻煩,好似專門來討他債的,他沒一回不為她擔憂過。

  就連當初她嫁給他,也是不顧父母親友的反對,鬧得轟轟烈烈,堅持跟他走,還想拉著他私奔……

  ***************************************************************

  大掌擱在門把上,劉俊緯來到病房前,覺得自己渾身顫抖,心臟跳得極快,就連呼吸都不順暢。喉間彷彿有只無形的手,一路緊緊掐住他,到現在都還不肯放。

  深呼吸一口,劉俊緯一鼓作氣推開房門——

  「沒事!我真的沒事。」細軟的音調清脆響亮,只是有些虛弱。

  「可是醫生剛才說妳被送來的途中昏迷不醒,真的沒事?」

  「沒!妳沒瞧見我現在正和妳說話,不然我問妳,一加一等於幾?」

  「二。」

  「答對了!」

  張筱婕翻個白眼,面對頭上纏著一圈紗布,還被醫生診斷出有輕微腦震盪的好友,她實在笑不出來。

  「才過個馬路,就會被人撞上,該說妳迷糊,還是走路不長眼?」

  有車不閃!

  據目擊者指出,她大小姐居然「直直向前進」,不知是該說人撞車子,還是車子撞人。總之,這場意外很令人匪夷所思。

  「我只是想去找妳嘛,在家閒得發慌,想到『寂寞芳心』找妳也不行喔?」

  「是呀,為了打發時間,結果出了場車禍,看我到時怎麼跟妳家老大交代?」

  「老大?」詹子晴看著坐在床邊的張筱婕,白皙的臉龐出現困惑的神態。

  「是呀,妳家老大等會就會殺到這裡,直取我的性命了。」

  門外一陣嘈雜的聲響傳進兩人耳裡,張筱婕回過頭,露出笑容。「嗨!好久不見。」

  劉俊緯朝張筱婕點了頭,見到病床上的老婆大人和她還能夠談笑風生,心頭大石終於放下。

  剛才乍聽何謨說出「昏迷不醒」四個字,他急得完全失去方寸,如今見到她安然無恙,頓時真感謝各路神明有保佑。

  「謝謝妳的通知。」劉俊緯朝兩人信步踏來,方正的面容上已沉穩得讓人見不到原先的慌亂。

  「我也欠你一聲道歉,誰教你老婆在來我店裡的路上發生意外。」張筱婕聳聳肩,把責任一肩扛下。

  「那肇事的傢伙呢?警方有沒有留人做筆錄?」劉俊緯站在床邊,高頭大馬的身形,魄力十足。

  「跑了,聽說溜得很快,可能被嚇到了吧!」這年頭不負責的人多到數不完,有擔當的反倒少見,張筱婕並不意外。「好在幾個路人合力將她送進醫院,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劉俊緯彎下身,瞧著那張蒼白無血色的面容,不禁擰緊濃眉,火氣竄起,口氣惡劣。「為什麼不小心點?」

  他才剛抬手撫開她的瀏海,想見見老婆額上的傷勢,哪知詹子晴身子一震,沒預警地躲開他的手,抖著聲問道:「小婕……他是誰?」

  遺留在她唇邊強烈的顫慄,讓劉俊緯當下傻在原地說不出話,無言地望著她那對圓亮的大眼,裡頭寫滿對他的陌生與害怕。

  大掌還停留在她眼前,而他那顆已恢復平靜的心臟,又重新吊回半空中。

  劉俊緯沒了所有念頭,一片空白。

  對她而言,有他的曾經,也只剩空白……

  ***************************************************************

  坐在醫院的長廊上,劉俊緯兩肘擱在膝上,沮喪地抱頭扯著濃密的黑髮,黝黑的面容全是痛苦的表情。

  千萬別讓他逮著人,否則鐵定要殺死那個撞上詹子晴的王八蛋!

  劉俊緯怎麼樣也沒料到,一場車禍後,妻子竟然會不認識他?她竟然驚慌的看著他?她竟然……竟然敢問這個她嫁來好幾個年冬的老公是誰?

  若不是曾經答應過她不罵髒話,劉俊緯相信自己準會拖對方的祖宗十八代來問候一下……

  「老大,你還好吧?」張筱婕送走醫生,走到劉俊緯面前。

  「非常不好。」他抬起頭來,那雙鳳眼彷彿是十二月的雪天,冷到極點。

  很好!簡單明瞭。張筱婕笑開來,坐在他身邊。

  「醫生說可能是因為車禍中受到驚嚇,造成短暫失憶;又或者是外力撞擊,導致腦中某部分的記憶消失。如果是前者,就有機會因為某些原因恢復過來,倘若是後者,也許當時失去的,就一輩子也找不回來,不過幸運的話,也許……」

  「找回的機會是幾分之幾?」劉俊緯眼神空洞,茫然若失。「很顯然的,她所失去的,只屬於有我的部分。」

  張筱婕沉默,因為她也沒有把握。詹子晴可以流利地說出五個好友們的名字及種種,連她們小時候的台中老家也記得,就偏偏對劉俊緯是一片空白。

  包含他的存在與過往,她完完全全抹得一乾二淨,像空氣蒸發似地,她的過往人生,似乎從未出現過他。

  「我很後悔今天出門前,還和她為了一對什麼鬼枕頭嘔氣,若不是這樣,她就不會想出門找妳訴苦,也不會發生意外了。」

  「她最近還常失眠嗎?」

  「沒有,月初我替她換套新的床墊,效果彰顯,雖然解決失眠的困擾,但是她仍舊睡得不深。」

  「你待她還是一樣好。」見他表情專注,張筱婕欣慰的笑了。

  雖然才新婚三、四年,但是他們倆從高中就交往到現在,十二年的光陰過去,他對詹子晴的好,仍舊一本初衷。

  「但是我三不五時總會惹毛她。」自從結婚後,雙方架吵得更凶,嘴也鬥得更厲害,有時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麼,明明都是為了對方好,他就是學不會在當下對她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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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是情、罵是愛,如果不愛不在乎,就什麼都不會管了。」

  劉俊緯放鬆臉部的線條。「今晚,就先麻煩妳留在醫院陪陪丫頭,比起我來,她現在比較需要妳。」

  「沒問題。」張筱婕點頭。

  「謝謝妳。」

  「老大,她很快就會好的,你要對她、對自己有信心。」拍拍他的肩,張筱婕替他加油打氣。

  「我盡量試著這麼做。」劉俊緯沒說,其實現在的他,根本提不起勇氣去面對一個相愛了十二年、卻在今日完全不記得自己的愛人,那無疑是拿把刀在他身上割下一道道傷口。

  「你非這麼做不可。」做事一向明快果決的張筱婕,將話挑得很明。「因為陪她走向後半生的人,終究是你,而不是我。」

  擱在腿上的兩拳收緊,劉俊緯緩緩站起身。「我先回補習班去,有幾個學生還需要我替他們加強,丫頭就麻煩妳照顧了。」

  望著劉俊緯的背影,張筱婕明白此刻他的心裡一定不好受,尤其是這男人雖然外表粗獷豪邁,性子卻細膩敏感。

  張筱婕回頭瞧了還在病房休息的詹子晴,忍不住歎氣。

  這一路走來,在這段感情中比較苦命的,應該是劉老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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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劉同學,我以為你先走了呢!」

  劉俊緯靠在校門口的牆角,冷眼看著剛結束輔導課的詹子晴,神色平靜得像潭冷泉,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心思。

  明明是四點放學,他卻百般無聊地望著遠方的日照西沉,久候她五點的出現。

  連他也不曉得為什麼,不過是件破襯衫,根本沒必要拿回來,這種學校制服,每個學生至少都有兩、三件。

  或許是她的嘮叨不休,讓他豎起白旗吧!他受不了天天有個傻丫頭繞在自己屁股後頭跑,若是被學校老師知道,矛頭又會指向他。為了杜絕後患,他寧可浪費這一點時間,東西拿了走人,雙方關係就此斷得一乾二淨,兩不相欠。

  他站起身,謹慎的撢落褲管的灰塵,將書包甩在肩頭上,伸出另一隻手。

  「制服還我。」

  詹子晴笑著將紙袋遞給他。「劉同學,你好愛乾淨呢!」

  她到底還想怎樣?劉俊緯用眼神給她一刀,模樣很是嚇人。

  「很抱歉沒將你的襯衫燙好。」她有些歉疚,如果知道他的習慣,她絕對不會忽略這個動作。

  劉俊緯冷冷掃過那顆低垂在自己胸前的頭顱,不發一語掉頭走人,完全沒將她放在眼裡。

  詹子晴一抬頭,沒想到他早就走掉,她見狀立即跟了上去。

  她沒想到這位外表粗獷、看似不拘小節的劉同學,竟然會為了襯衫沒燙,而耿耿於懷到現在?

  劉俊緯走在前頭,眼睛瞟向腳邊的陰影,完全沒想到她會跟在後頭。不過,仔細想想,她家好像也是這個方向……

  接著,本來走在後頭的詹子晴,突然三步並成兩步,超越他的步伐,直往前奔去。劉俊緯濃眉一挑,以為總算擺脫她了。

  哪知,他的得意還撐不到三秒鐘,就被杵在十公尺外的人影毀滅,詹子晴正站在路旁的販賣機邊朝他揮手。

  「劉同學,我請你喝飲料好不好?」她笑得很甜,圓亮的大眼充滿活力。

  劉俊緯沉默地越過她身側,對那廉價的飲料壓根沒興趣,仍舊自顧自的前進。

  「我已經投了錢,你要喝哪一種?」詹子晴在後頭喊著,瞧販賣機還亮著燈,他卻毫無反應,她只好匆匆按下兩罐奶茶,拿了就走。

  一路上,他偶爾聽到後頭哼哼呀呀的聲響,可能是她走路踢到石頭,或是手裡的飲料罐沒抱好,差點滑掉……總之,她的狀況就如同他所想像的多。

  直到兩人立在鬼宅門口,劉俊緯終於轉過頭去,看著和自己並肩、身高卻只到他胸口的她。

  「妳究竟想怎樣?」事過境遷不久,這裡應當是她最怕、最不想來的地方,她又為何一路跟他跟到底,劉俊緯真是想不透。

  「我……只想請你喝飲料,奶茶可以嗎?」這牌子的奶茶還不錯呢。

  「我只喝水!」少把他當孩子哄,這種甜到會膩死人的飲料,鬼才要喝!

  「噢……」她垂下頭,好似沮喪萬分。

  「拿來啦!」見她這樣,他粗魯的搶過飲料罐,一腳踹開鬼宅大門,率先走了進去。

  詹子晴謹慎地跟在後頭,步伐顯得小心翼翼。

  越過大廳,邁過長廊,再穿越一座庭園古院,劉俊緯來到鬼宅內院,一處佔地頗大的內廳,裡頭幾張舊報紙散落在地板上,還有一塊塑膠布鋪在牆角邊。

  劉俊緯放下書包,脫掉球鞋,盤腿坐在塑膠布上,將飲料和紙袋擱著,動手就掏出口袋裡的煙盒。

  他正要點煙時,突然發現她也坐在身邊,嚇得他差點咬斷煙管。

  「妳怎麼還在這裡?」他以為她早就離開,根本沒膽進這座宅邸。

  「劉同學,這邊聽說鬧鬼耶,你都不怕喔?」雖然此處采光通風良好,不過幾處牆面稍嫌破舊,畢竟是間謠傳的鬼屋,看來真是有些森冷。

  「子不語怪力亂神,虧妳書讀得那麼多,也一樣愚蠢迷信。」他現在比較怕的是她,而不是那些看不見的鬼。

  「你膽子真的很大,而且還很鐵齒。」

  「如果妳會怕,麻煩請趕快離開,恕不相送。」他點了煙,用力吸了一口。

  「有劉同學在,所以我不怕。」她的聲音響在偌大的宅子裡,十分清亮溫潤。

  「妳是腦子有問題呀?別把我拖下水。」這女人是在搞什麼鬼?她能不能行行好,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咳……」詹子晴吸吸鼻頭,兩眼被煙熏得發紅。「劉同學,若是可以,就少抽點煙吧!抽煙對身體不好,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咳咳咳……」

  「妳真囉嗦,看不慣可以走,沒人留妳。」

  「我不是叫你戒,是建議你少抽點……咳咳咳……對身體才好。」她邊咳邊流淚,似乎又犯了過敏。

  「妳還好吧?」她模樣有異,面容比平時蒼白,眼淚還流個沒完。

  她搖搖頭,勉強扯開笑,見他指尖挾著的煙又飄來,咳得更加凶狠。「沒……沒事……咳……」

  「喂,妳看來要死不活的,我眼再瞎也不覺得妳現在很好。」劉俊緯彎身看著她,瞧她眉頭深鎖、雙手按著心口,他感到茫然又困擾。

  「我……我只是對煙有點過敏……不礙事的。」她的呼吸略顯急促,話聲逐漸無力。

  「馬的!妳幹嘛不早說?」他一把扔開煙,用力踩熄,還站起來動手揮開她身邊已被污染的空氣,打開屋內所有窗戶,企圖將一室的廢氣汰舊換新。

  接著,他又急忙回到她身旁,抓起袋內的襯衫頻頻替她搧風。

  「咳咳咳……」詹子晴猛咳不止,眼角還懸著淚。「劉同學……謝謝你。」

  「靠!妳除了光說謝謝之外,還會什麼?」劉俊緯腹裡竄起火氣,粗魯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對不起。」

  「如果妳死了,就換成是我對不起妳。」他沒有好氣的瞪眼,見她臉色仍舊灰白,只好小心翼翼讓她平躺在地,抓來自己的書包枕在她頭下,再動手解開她襯衫第一個扣子。

  她兩手緊緊握住胸前衣服,起了掙扎。

  「我只是保持妳呼吸的順暢。」

  詹子晴聞言,才又鬆開手,蒼白的臉綻出笑。「謝……」

  「不要再謝我了,請妳講些有建設性的話。」他將自己的襯衫蓋在她身上,哼了聲,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劉同學,你好會照顧人。」

  冷峻的丹鳳眼一掃,他很明顯的嫌惡不已。「既然妳已經好到可以應對如流,麻煩請自動往門口移動。」

  「可是……你其實沒狠心到真的想趕我走,對不對?」

  「閉嘴!請妳安靜的休息。」她看起來應該是沉默寡言的類型,怎麼會像麻雀吵個不停?

  「劉同學……我可以直接稱呼你的名字嗎?」

  他轉過頭白她一眼。

  詹子晴呵呵地笑著,有氣無力。「以後有空,我可以到後山,又或者是這邊來找你嗎?」

  「不行!妳一個女生到這種地方,想死還比較快一點。」她是腦袋裝豆腐渣,還是唸書念到傻了?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別以為我每次都會在妳危難的時候出現,妳想得美!」

  「那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在你在的時候來,對吧?」她傻笑著,覺得歡喜。

  他傻眼的看著她,這女人也未免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了,竟然把他的拒絕自圓其說成理所當然的事實——

  「妳高興就好……」他投降了,不想再爭辯下去。

  劉俊緯處於完全絕望的狀態,知道自己遲早有天會栽在她手裡。

  ***************************************************************

  望著幽暗無盡頭的長廊,劉俊緯發著呆,任鼻端刺激的藥水味包裹著自己,不斷地向下沉淪,遲遲回不過神來。

  他腳邊擱著一隻行囊,裡頭是他幾套乾淨的換洗衣物,盥洗用品,當然也包括她的衣物用品。

  腕上的表,分針又走了一圈,十一點四十五分。

  醫院的長廊上,四處靜謐的沒有一點聲音。

  劉俊緯呆坐在椅上已近一個鐘頭,從補習班早退回到家,他便一直整理詹子晴住院所需的用品,他還帶了自己替她訂的書籍,是她非常想看的一本。

  但是不曉得現在的她,是否對這本書仍有最初的興趣?

  還是這本書的下場和他一樣呢?

  他自私的希望,能藉此勾起她的回憶,即便是模糊的訊息也好。

  不知怎地,他最近老是想起和她走過的年少,儘管過了十二年,對他而言卻依舊鮮明如昨,一眨眼之間,他好像又掉進舊時的回憶中。

  她的笑容比朝陽還耀眼,語調清亮得如夜鶯,青絲細軟得似貂毛,清秀的臉龐帶有一抹天真的淘氣,個性溫順迷糊卻固執……因此這一路走來,他永遠擺脫不了被她牽著鼻子走的事實。

  一想到這兒,他剛毅冷硬的面容上,總算出現難得溫柔的表情。他這張讓大多數人嚇破膽的黑道惡容,已經使他很習慣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特殊的際遇。

  至少,她從沒嫌過他的長相,還笑說若無這副凶狠的尊容,兩人的情路走來一定平淡無奇。

  她永遠懂得努力向前看,用著適合自己的步調邁向人生的道路,還不忘牽著他的手,不願他落單……

  長廊上,靜得連根針落在地面的聲響都能聽見,張筱婕小心地打開門走出來,見到坐在椅上的劉俊緯。「老大,剛下班?」

  「今天早退了,回家整理一些丫頭的東西,替她拿來。」他站起身,身材高大魁梧的他,有過分迫人的氣息。

  「交給我吧,她已經睡了。」

  「她今天還好嗎?」

  「除了身上的擦傷讓她有些不舒服外,一切都很好。」

  「謝謝!丫頭運氣真好,有妳這樣好的朋友。」劉俊緯露出微笑,在老婆的手帕交之中,他和張筱婕較為熟稔。

  兩年前,張筱婕感情不順遂,兩個女人偶爾喝得爛醉如泥,還是他擔任接送司機的角色。如今,她的咖啡店經營得有聲有色,他有時下班會去店裡接老婆回家,還順便讓她請喝咖啡。

  「老大,你就別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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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妳一整天,該是好好休息的時候,害得妳今天沒做生意,抱歉!」

  「你放心,這都是小事。倒是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還有課要上?」

  「晚上我來陪她,已經請到老師代課,沒有關係。」

  「好吧,明天我再來看她。」張筱婕提了他帶來的行李走進病房,拿了皮包很快又出來,小心翼翼就怕驚動已休息的病人。

  「老大,丫頭很快就會好轉,請你給她點時間,也給自己一些空間,好嗎?」

  「嗯。」夜已幽深,為了安全起見,他陪著張筱婕離開醫院。「我送妳回去,現在很晚了。」

  「我有開車來,就停在外邊,很近的。你快回丫頭身邊,免得她醒來以後見不到人。」

  劉俊緯目送張筱婕開車離去,才又邁開腳步回到病房前。

  一路上,他不斷沉澱自己的心情,在今早見到她錯愕到極點的表情後,劉俊緯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受傷。

  尤其是她竟出現拔掉手上戒指的舉動,更是讓他和張筱婕愣在原地,若非是張筱婕勸阻,他認命地退離病房,場面還會有多尷尬,他自己也沒法料到。

  張筱婕成功地說服了她,將他與她相識交往、進而結婚組成家庭的過往,有條不紊地全說個明白,才終於讓她相信他不是憑空冒出來的丈夫。

  當時見到她遲疑困惑的目光,他還選擇鴕鳥地轉身離去。他們彼此都需要一段消化的時間,除了平心靜氣接受事實,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

  他推開病房門,每個踏出的腳步輕緩又謹慎,深怕驚醒已入眠的她。尤其她的睡眠品質並不太好,他總是盡可能讓她能睡得深一些。

  他坐在病床邊,為她將被子蓋好,眼神不自覺地放柔,好似正呵護最珍貴的寶物。他的人生中,因為有她的存在,一切才開始有了意義。

  他靜靜地望著她已睡熟的面容,希望時間就此停下來。

  他有多久沒專心地看著她的睡顏,去觀察她因為做了個好夢,而遺留在唇邊的微笑呢?

  這些年來,他過得忙忙碌碌,提供她平穩安定的日子,期望給她富足無憂的生活,卻忘了放慢腳步,陪她一道欣賞路過的風景。

  正當他還陷在複雜洶湧的情緒中,手臂卻被她無意識伸來的小手覆上,劉俊緯屏息以待,就像當年向她求婚的自己一樣不知所措。

  入夢的詹子晴抓住了一個溫暖的體溫,似乎想藉此平復白日遭遇的驚嚇,她面向著他繼續沉睡,另一隻手也緊緊的依附著他的手臂,屈著身子靠向他。

  在那一瞬間,劉俊緯知道,即便她忘記了他,卻仍需要他。或許她一輩子都想不起兩人曾經走過的風雨,但那些回憶依然留在他的心裡,任誰也奪取不了。

  如果她永遠憶不起,那麼這份遺失的記憶就由他來保存;願她平安順遂,一直是他最大的心願,從不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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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劉俊緯!劉俊緯!」

  一聽見聲音,午餐時間窩在後山、本來正在抽煙的劉俊緯急得三口並一口,用力吸掉半截煙後,迅速將之踩熄在腳邊。淡白色的煙霧環繞,他在對方來臨之前努力揮散,動作迅速俐落得像在跑百米,一點也馬虎不得。

  「我就曉得你在這裡!」一眨眼,詹子晴高興得蹲在他面前。

  老天,饒了他吧!為了她,他連抽根煙都不痛快呀!

  劉俊緯涼涼地瞅著她,心頭真是嘔得要死。這幾天,他哪次下課叨煙成功過了?總是匆匆忙忙,趕得像是在追火車,搶在她出現前把煙捻熄。

  「午餐吃了沒?今天我帶便當,也替你做了一份。」

  「我吃了。」他語氣無奈,沒煙的人生,實在讓他提不起勁。

  詹子晴看著他腳邊三個已綁好的麵包塑膠袋和水瓶,外加一根半截的煙,有點意外。

  「你午餐光吃這樣就飽了嗎?」

  「嗯。」看樣子,這塊清幽的後山,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秘密基地了。

  「你該不會每天就這樣打發掉自己的中餐吧?」

  「習慣就好。」對於吃,他沒有什麼慾望,寧可把錢花在煙草上。

  詹子晴順好裙褶坐在他身邊。「以後別吃麵包了,我幫你帶便當,好嗎?」

  「無功不受祿。」劉俊緯嘴裡銜著青草,含糊的說。

  「你忘了嗎?是你救我的。」打開兩個便當盒,詹子晴也沒想過自己會在草地上有個另類的野餐。

  「只是舉手之勞。」她到底要提幾遍啊?

  「吃吧,你才吃三個麵包,現在不吃飽點,下午上課肚子餓會不專心的。」將筷子塞進他手裡,詹子晴笑得很燦爛。

  劉俊緯嘴角出現一抹淡到不見痕跡的嘲諷笑容,她忘了他是校內最惡名昭彰的混混嗎?他哪回上課專心過?

  「妳不跟妳朋友一起,跑來跟我窩在這塊鬼地方,真搞不懂妳在想什麼?」他挾起便當內的炸蝦,嗯!滋味真是不錯。

  便當才吃一口的詹子晴聽他如此說道,怔了半晌,羞澀地開口。「其實,我還真沒什麼朋友。」待在升學班內,同學們競爭激烈,每回為了校內名次爭得你死我活,根本毫無同窗情誼可言,彼此處心積慮皆想踢下對方。

  這樣的環境不知是良性競爭還是惡性循環?詹子晴深感疲累,卻也無從反抗。

  「真是難以置信。」像她這種優秀又嬌滴滴的優等生,應該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吧!

  「劉俊緯,你當我的好朋友,好不好?」自從上高中後,她有好久沒嘗到交朋友的滋味,國中時期的好友各分東西,久久才見一次面,她已經寂寞了很久。

  「咳咳咳……」正在扒飯的劉俊緯差點沒被噎死,咳得滿臉飯粒。

  「你吃慢點!水、水、水。」她趕緊遞來他的礦泉水,掏出面紙來。

  劉俊緯被嗆得頭昏腦脹,捶著胸口,囫圇吞棗地灌下水。「妳要害死我呀?吃飯就吃飯,話這麼多做什麼?」

  她替他仔細地擦掉嘴邊的水漬和飯粒,仍舊保持著微笑。「可以嗎?」

  知道她問的是哪一樁,再加上她的微笑,劉俊緯不知怎地一陣面紅耳赤。「好啦!」為何在她面前,他只有被牽著鼻子走的份?

  「太棒了!那以後中餐我們一起吃,你也別再啃麵包了,當心發育不良。」

  劉俊緯瞠大眼,他壯得像條牛,發育不良應該是指她自己吧?

  「你有沒有什麼挑嘴不吃的?」

  「有。」

  「哪樣?」

  「早餐。」他簡短扼要的給了答案,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說法。

  詹子晴看著他,劉俊緯也毫不避諱地回望著,兩個人就這樣對看久久……

  新的火花,似乎又產生了。

  ***************************************************************

  燦白的日光迤邐一地,微風撫過窗簾悄然無聲地入侵,徐緩地擦過她的肌膚,像是親吻般地溫柔。

  詹子晴翻過身,躲避透進窗內的天光,緩緩地睜開眼。乍見趴在床邊的人,她差點沒嚇得掉下床,一顆心七上八下,呼吸也略顯急促。

  天哪!怎麼會是這個男人?嚥下梗在喉頭的尖叫,她試圖告訴自己冷靜些。

  她正想按住心口平穩情緒,卻意外見到雙手被他緊握在掌心。他是整夜這樣牽著她的手嗎?秀美的詹眉微微攏緊,頓時感到困惑。

  他究竟是何時到的呢?記得昨晚入睡前,還是小婕陪在她身邊,怎麼天一亮,看護就換成這男人了?

  她怎樣也沒料到自己一場車禍醒來,不但手裡多了枚戒指,還有個愛情長跑多年的丈夫,如果突然有個喊她媽媽的小孩出現,那大概也不足為奇了。

  對方未醒,詹子晴也不敢妄動,尤其這男人昨天還兇惡的質問她為什麼不當心點,嚇得她差點三魂飛走兩魄。此刻她再有勇氣,也沒膽惹惱對方。

  她真的結婚了?甚至是嫁給這男人嗎?那麼,他待她可好呢?

  眉頭越鎖越緊,詹子晴很難平靜地去面對車禍後的一切。

  醫生說她的失憶是外力撞擊,又或是驚嚇所致,到底是哪個原因造成的呢?為何她獨獨將他遺忘,這難道是個懲罰?

  她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劉俊緯已悠悠轉醒,見到她深鎖的眉頭,他很是擔憂。「頭疼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你早!」她飛快地轉頭看他,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詹子晴十分不適應。

  「早。」見到她唇邊那抹尷尬的笑容,劉俊緯有些討厭自己能將她的情緒解讀得如此清楚。現在的他,頓時發現太過熟悉也是種煎熬。

  她試著不著痕跡的抽回手,卻被他心細地逮到,他遲遲不肯放手,還微微加重手裡的勁道。

  「每回妳睡不著,我都是這樣牽著妳的。」遇上她失眠的夜裡,他也沒好覺可睡,夫妻倆就望著落地窗外的月娘,有時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靜靜地分享那份臨時得來的清幽。

  「你知道我失眠這毛病?」詹子晴訝異,這症狀連她父母都不清楚,只有好友們曉得而已。

  「嗯,而且有陣子還非常嚴重,連著一個禮拜。」

  「你為什麼會曉得……」

  「因為我是妳丈夫。」劉俊緯語氣略帶點苦澀,頗為無奈。「一個被妳遺忘的丈夫。」

  「我……我感到很抱歉。」這句話敲進她心底,似乎變成不可承載的重量。

  「這句抱歉是我欠妳的,對不起!」他的掌心收緊,仍舊不願放開她。「若不是昨天出門前和妳吵架,妳也不會因為心情欠佳而去找張筱婕,更不會遇上這場車禍,無故受傷。」

  他實在沒必要將錯誤歸咎在自己,畢竟腿長在她身上,闖禍的也是她呀!

  「我們……感情好嗎?」劉俊緯那雙丹鳳眼突地夾雜許多複雜的情緒,讓詹子晴登時結巴。「我的意思……是指……呃……該怎麼說?我只是好奇,聽說我們愛情長跑十二年?」這也是她從張筱婕那邊聽來的。

  「昨天剛滿十二週年。」他還訂了間餐廳打算慶祝,想為早上意氣用事的自己賠罪,如今派不上用場了。

  「真是抱歉!」詹子晴感到沉重,為何她會挑中這個充滿紀念性的日子,把失憶當成是送他的驚喜禮物呢?

  望著她歉疚的表情,劉俊緯覺得心傷,卻找不到能輿她計較的理由,因為他已經愛了她好久好久,即便她對自己已無半點記憶,也抹去不了他愛她的痕跡。

  劉俊緯放鬆繃緊的面容,試圖綻出微笑。「沒有關係,我不介意。」

  「但是……」

  「妳好!請容我正式介紹自己一回,我叫劉俊緯,今年三十歲,已婚,無不良嗜好,興趣是種花、閱讀,搜尋市面上各類寢具產品,十多年前已經戒煙,而且不喝酒、不賭博,還有正當職業,房貸去年繳清,名下有輛車子。」

  的確,十二年對彼此來說,是個漫長悠遠的時歲,他們已經太習慣生活順遂平穩,也太安於眼下種種關係。

  天外飛來的一場車禍,抹去他過往的存在,拭去她愛過的痕跡,將一切回到原點,讓這份穩定的感情,重新有了新的挑戰,或許對他來說,也是個新的契機。

  只是,他不太有把握,現在的她是否也有當年接受他的勇氣?他一直愛著她,以前是、現在是,往後的人生也是,但這並不表示她也得和他做相同的抉擇。

  這讓他莫名的感到焦慮,甚至不知所措,然而他一貫地保持微笑,心裡依然是痛著的。

  ***************************************************************

  百般無聊地望著窗外,躺在病床上的詹子晴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她覺得這張床有些硬,躺在上頭渾身肌肉酸麻,索性也就放棄午睡,坐起身來。

  床頭旁邊有本書籍……這不是自己最愛的作者嗎?他又出新書了,每回等他的書總是要好些時候,沒想到今日就能見到……她究竟是何時訂購的呢?

  劉俊緯捧著花瓶走進病房,將新買的玫瑰花插上,點綴一室了無生氣的病房。

  「你回來了呀!」

  「怎麼不睡午覺?」才一頓午餐,她似乎就能適應他的存在,比他料想的速度還快,他以為她至少也要一段時間才能正視彼此的關係。

  「睡不著。」她拿起書本,笑得燦爛。「這是我最喜歡的作者喔!」

  劉俊緯苦笑。他當然知道,而且家裡還有一套作者寫的推理小說,統統都是他買來的。她記得根本從未見過面的作家,卻忘了每日在生活中有交集的他,這不是件很傷人的事嗎?

  「新書好看嗎?」很顯然的,她對書本有興趣,對他倒沒什麼反應。劉俊緯盡量告訴自己要釋懷,沒必要跟個沒生命的東西計較。

  「我才翻了一頁,不過開頭好吸引人喔,等我看完再借你。」她埋首,又懾服在作者的文字魅力裡。「是小婕帶來的嗎?」

  「我帶來的。」正在整理花束的劉俊緯背對著她,又是自嘲的苦笑。

  一陣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詹子晴看著他寬大的背影,又開始歉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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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任何事,卻獨獨忘了你,我真是差勁。」她甚至不清楚他是如何想她的,儘管她努力在腦海裡翻找他存在的痕跡,卻仍徒勞無功。

  「先看書吧,看完之後,我再聽妳告訴我裡頭講些什麼。」他也是因為她的關係,才喜歡上這作者。「記得別告訴我結果,我還想猜兇手是誰。」

  劉俊緯,難道你不在乎嗎?我可以記得任何人,卻唯獨記不起你!」

  這是她在這場意外後,頭一次關心他的想法,他一度還以為自己真被她遺棄。

  「我相信妳,也相信我自己,所以,請妳別感到驚慌失措。」他把話說得雲淡風輕,心裡其實激昂不已。「就當我們一切重新開始。」

  「如果我到最後終究好不了,你還會對我抱持著希望嗎?」

  「妳沒生病,別把自己當成病人。」他將花瓶擺在茶几上,彎下腰將花朵的位置略微調整。「妳不過是暫時忘記而已。」

  窗外日光將他的背影照得好亮,詹子晴只能瞇起眼,才能依稀描繪他的模樣。

  「倘若我努力過後依然無法愛你,甚至是找不到原先的默契,這樣的婚姻,你還想要嗎?」

  溫柔的嗓音撫過他的耳際,停留在他心上的卻是她的無心。劉俊緯呼吸有些困難,指尖遭玫瑰梗上的余刺劃破,滲出艷色的熱血。

  面對她的理性,他應該早有心理準備的不是?沒人能保證愛情永遠不變,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實,他早就清楚的。

  只是,聽見她的話,他更驚覺現實的殘酷和自己始終不願正視的問題。

  他依然愛她不變,那麼她呢?可否願意再愛他一遍?

  「妳想離婚嗎?」劉俊緯轉過身,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說出這幾個字。

  「可以嗎?」她小心翼翼的觀察他臉上細微的表情,發覺自己對這男人還是一點也不熟悉。

  「沒想過維持現狀嗎?」車禍發生不到幾個小時,他覺得自己已頓時老了數十歲,一路從天堂摔進地獄,有誰比他更淒慘呢?

  「這應該不會是最好的辦法吧?」她沒把握能和他一塊相處生活……雖然在失憶前他們是夫妻,但現在的他,對她來說也不過只是個陌生的男子。

  感情的事,她一向不喜歡刻意隱瞞,愛情不是她目前的選擇,更何況是婚姻。她總覺得自己的世界,已逐漸在改變。

  「我會考慮妳的提議,但不會是現在。至少讓我將妳照顧到身上的傷口痊癒,才能好好談談我們之後的人生。」等到她的傷口好了,那麼他心上的傷呢?要找誰治療?

  詹子晴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看在劉俊緯眼裡卻是更加痛心。

  她對這段婚姻,真的一點都不能認同嗎?

  ***************************************************************

  「我不是說我不在時,妳不可以一個人到這裡來嗎?」

  劉俊緯嘴裡叼根草,扠著腰,皺起眉頭。瞧她蜷曲著兩膝縮在角落裡,好似個小媳婦。「詹子晴,妳沒聽見嗎?」

  這間鬼宅人煙稀少,平常陰森暗冷慣了,就算躲著幾個流氓也不奇怪,她一個女孩子窩到這裡來,難保不出亂子。

  詹子晴抬起頭來,兩眼盈盈的淚光瞅著他,劉俊緯不由得大吃一驚。

  「誰欺負妳?」見她無端落淚,他原本兇惡的面容更加狠劣。「說!」

  她搖搖頭,眼角還懸著淚珠。「是我走路跌倒。」

  劉俊緯這下鬆了口氣,一屁股地坐下。「搞什麼鬼!這麼大一個人了,走路還跌跤?」掏出書包內的OK繃,三不五時被人挑釁打架的他,習慣隨身帶著貼布,做應急的處理。

  「沒關係,不礙事的。」詹子晴把下巴埋在兩膝內,仍舊話聲哽咽。

  劉俊緯盤腿而坐,雙手抱胸。「別逞強,都哭成這樣了。」她有事沒事就愛笑得要命,好像笑不用錢似的,今天卻一改平常成了淚人兒,可見摔得很淒慘。

  「劉俊緯,你真會照顧人。」她抹去眼淚,勉強扯開笑容。

  「妳又在拍我馬屁嗎?」

  「為什麼你那麼會照顧人呢?」

  「那是因為我有個妹妹,也跟妳一樣一天到晚製造麻煩。」所以這種小事一點也難不倒他。「像個黏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就和妳差不多。」

  詹子晴吐吐舌,曉得他有口無心。「沒想到你還有個妹妹,改天介紹給我認識好嗎?」

  「沒有辦法。」劉俊緯板起臉,神情變得嚴肅。

  「好小氣喔,怕我搶走你心愛的妹妹嗎?」

  「不是。」吐掉嘴裡那根草,繃緊的下顎微微收緊。「她死了。」如果還活著的話,或許能和詹子晴成為好朋友吧!

  她詫異地望著他。「抱歉!我不該開玩笑的。」

  「已經過去了,妳該不會以為我會窩囊的活在往事裡?」他的視線調回前方,目光平靜淡漠。

  「就算如此,也不會有人責怪你。」沒想到滿臉不在乎的他,心思卻比想像中來的細膩。

  他冷哼一聲,嘴角有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彷彿在嘲諷她的話。「少講得冠冕堂皇,憑什麼妳說了就算?」

  「我是真心的。」他像個刺蝟,防備著別人親近,也同時鎖著自己的心。「有煩惱,我希望自己永遠是你第一個訴苦的對象。」

  「哼!妳倒是把話說得很場面呀!」他冷淡地瞟她。「勸妳一句老話,沒事別跟我走太近,尤其是像妳這樣的人。」

  「為什麼我不可以?除了我以外的人,難道就行嗎?」每次聽到他將他們劃分成兩個世界,她就不由得惱怒。「我也只是……只是……」紅著臉,她終究還是不敢把心底的話說出來。

  「只是怎樣?」劉俊緯輕蔑的眼光不知足在表達什麼不滿,還是他又回到遇上她之前的自己?連他也不曉得。

  「當妳清清楚楚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就會逃得比飛的還快,後悔自己當初眼睛沒長好,才會想靠近我。」

  「我是不瞭解你的缺點,但是我見過你的優點。」

  「我殺過人,而且還是自己的父親……」濃眉蹙緊,從嘴裡說出的那個陌生名詞,是他這輩子再嫌惡不過的對象。「我只恨自己當時下手不狠一點,沒有一刀讓他斃命!」

  詹子晴倒抽一口涼氣,無法消化自己所聽見的。

  見她默不作聲,嚇得滿臉發白,他並無其他想法,又或者是說,他懶得再去揣測她的心情。

  這些年來,他早巳習慣旁人怎麼看待他,對其他人來說,他的存在也不過是個廉價、卑賤的生命,無法被賦與任何有意義的價值。

  「這輩子我最恨的,就是體內流著那個人渣的血。」他說得咬牙切齒,眼眶泛紅。「他不但將我母親打到連家都不敢回……還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逼上絕路……」

  「劉……俊緯……別說……」突然面對他的過往,詹子晴嚇得話都說不完整。

  「大家都在傳,說劉俊緯是個殺人魔!他殺死一家子的人,哈哈!我還真希望自己是個殺人魔,一刀就讓那人渣斃命。」

  「妳怕了?這樣妳就怕了?」當初是誰想纏上他,還想賴在身邊不走的?

  「我只是不想你陷在回憶裡,又傷自己一回。」詹子晴悲傷地看著他,淚水懸在眼角。

  「妳一定不曉得,當我最後看見她時,我有多麼痛心。」一想到那從小跟在自己身後跑的妹妹,短暫又不幸的人生,他的心中就充滿了恨。「為什麼我保護不了她們呢?」

  「嗚……」詹子晴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

  「喂,不要哭了好不好?」她哭得稀哩嘩啦,好像是他在欺負她。「詹子晴,把眼淚擦乾。」

  她點點頭,卻是兩掌掩面,眼淚直流。

  「都答應我了,妳還哭?」見她哭得可憐兮兮,劉俊緯突然一把將她按進自己懷裡。

  「我只是胸膛暫時借妳靠,千萬別把鼻涕口水擦在我的襯衫上,聽到沒?」

  詹子晴沒答腔,只是猛點頭,淚水像沒關上的水龍頭。彷彿他曾有過的痛也轉移至她的心上,她也和他……一樣的痛。

  聽到懷裡猛吸鼻子的抽噎聲,劉俊緯一陣頭痛。「喂!如果妳敢把鼻涕留在上頭,就要幫我洗襯衫,而且還要燙好……哎喲……別哭了啦!」

  她再哭下去,連他也想哭了……

  這是劉俊緯頭一次遭到女人淚水的攻擊,威力非同小可,傷亡也十分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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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們到家了。」將車子停進車庫內,劉俊緯轉頭望著駕駛座旁的詹子晴。

  經過住院觀察,中午接獲醫生的同意能夠出院,詹子晴十分高興毋須再躺那張讓她渾身酸痛的硬床墊,但是有件很嚴重的事又開始冒出來。

  她必須和這男人共處於一個屋簷下?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詹子晴腦海裡,她立即警鈴大作。一路上,光是察覺到這項事實的存在,就讓她坐立不安到了極點。

  「那個……我突然很想見見小婕,為什麼這幾天她沒來看我呢?」十指緊扣,她兩頰泛紅,說著不甚高明的謊。

  劉俊緯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是裝傻,自己才能釋懷些。

  她從離開醫院到現在,連個正眼也沒給過他,就連他告訴她即將出院時,都還能察覺到她眼中無意間透露出的驚慌……這教他如何自處?

  「張筱婕是老闆,生意不能說不做就不做。」他打了電話,告訴小婕她已無大礙,不必費心的店內醫院兩頭跑。再者,他已請好一個禮拜的假看顧她。

  見到她身上的傷一天天好轉,他也一天天更安心,至於她的記憶是否能恢復,劉俊緯告訴自己別去強求。只要她平安就好。

  「但是……」她歎息,覺得自己真是鴕鳥,沒勇氣將話給說出口。

  如果她跟他說想去小婕家借住幾天,他的黑臉會變得更青吧?儘管他待她小心體貼,連話都不敢說得太大聲。

  若他們兩人的關係是朋友就罷,偏偏卻是夫妻,夫妻之間能有多親密,她不是不瞭解。一想到她竟然會將自己的丈夫忘得一乾二淨,詹子晴就感到相當沮喪。

  他傾身替她解開安全帶,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她不由得兩頰燒紅,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骨碌碌的大眼直盯著他逆光中的側臉。

  「等會兒進屋裡,就先睡個午覺吧,妳昨晚翻來覆去一整夜,想必又睡不好。」替她將安全帶拉開後,他又坐回駕駛座。

  「你知道?」她以為當時躺在沙發上的他早入眠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劉俊緯苦笑,他怎能說自己的習慣是等她睡著後,才會跟著一塊跌入夢境?自從兩人結婚後,他就不知不覺養成這個習慣,連他都覺得自己根本是有強迫症。

  不過,好在他並不重眠,只要睡得夠深,三、四個小時也已足夠。她失眠,他通常也沒覺好睡。

  「不是,我一向沒那麼早睡。」其實他想說的是,自己一向陪她一起失眠。

  「歡迎回家。」劉俊緯從後座拿起行李,逕自下車後,替她開了車門。

  看見他伸來的掌心,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拒絕時,他卻早一步得知她的心意,假裝一切都不曾察覺,又收回自己的手。

  她鬆了一口氣,卻也覺得自己對他太過殘忍。

  「這……這這這……」跟著劉俊緯一塊離開後院的車庫,在經過庭園時,詹子晴突然驚呼連連。

  「怎麼了?」走在前頭的劉俊緯困惑地回過頭去。

  「這是我夢想中的院子,有花有草有樹,而且還有一條黃金獵犬!」瞧那庭園枝葉扶疏,處處綠意盎然,真是美麗極了。

  「我們沒有養狗。」很好,不只是自己被她遺忘,就連這座他花心思為她設計的兩層小樓房,也被她拋在腦後了。

  「啊……」她以為結婚後的自己,會養條狗來保家衛國呢!

  「妳淺眠,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醒來,況且我們雖然住的是獨棟樓房,但是隔壁十公尺內都有鄰居,會被抗議的。」

  社區不大,卻清幽寧靜,雖說交通不如想像中便利,可是兩相比較之下,他選擇以她做為最優先考量的條件。

  「那……小哈士奇呢?」她跟在後頭,不死心的提議。

  「更加好動。」她該不會以為養狗是擺在旁邊當裝飾的吧?

  「不然鬥牛犬?」這回體型小了些,不過仍屬於中型犬。

  「沒得商量。」失憶前的她想養沒得養,失憶後的她,也不行仗著這點討價還價。這點劉俊緯絕不容妥協。

  「原來我嫁了個專制的大男人……」見沒轉園的餘地,詹子晴下了結論。

  踩上石階正掏出鑰匙的他一聽,鑰匙「啪」地一聲跌在地面上。

  「妳現在是在怨歎自己運氣不好,還是看男人的眼光不准?」拾起鑰匙,他有些無力的望著她。

  詹子晴聳聳肩、吐吐舌。「這樣你也聽得到?」

  「記得以後講壞話,最好找我不在時,免得被耳尖的我抓到。」打開家門,他進了玄關脫掉鞋,而她還傻不愣登的站在外頭。「進來呀!」

  「為什麼連屋子建造的樣式,也是我理想中的模樣呢?該不會連裡頭的傢俱擺設也是照我想的吧?」詹子晴感到納悶,她兒時的夢想全都實現了,感覺還真是有些不踏實。

  「只要是妳想要的,我都會為妳實現。」劉俊緯邊說邊走進屋內。

  詹子晴的心頓時揪了起來,發現到他對自己的好,也同樣讓她再度愧疚。

  這幾日的相處,讓她明白他是個嚴謹自律的人,不容妥協,也相當負責,講好聽點是這樣沒錯,說白些就是頑固木訥了。

  她沒想過會從他嘴裡聽到這樣的話,她相信如果她要他摘來天邊的星星,他也絕對會排除萬難,將不可能的夢想化做實際的行動。

  「還站在外頭?快進來吧!」已經將行李放好,劉俊緯卻發現客廳內沒人,匆匆跑到玄關探看。

  詹子晴脫掉鞋子,笑著對他說:「我不會無緣無故跑掉的。」

  瞧他蹙緊濃眉,好似在擔憂她是否會跑得不見蹤影,讓她不由得發笑。

  被察覺到心意的劉俊緯難得面紅耳赤。「別胡說,我只是不想有人站在門外當雕像。」

  「可是你耳朵紅了。」

  劉俊緯掩住自己的耳朵,喝斥一聲。「胡說八道!」他轉過身,又回到房內整理行李。

  「我可以到處參觀嗎?」她朝他寬大的背影呼喚,似乎又發現到這男人有趣的地方。

  「這是妳家!」他大吼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關上主臥室的門。

  詹子晴輕笑,坐在沙發上仔細環顧客廳,客廳佈置得簡單溫馨,幾處小地方很有歐洲鄉村的味道。

  坐在舒服的沙發上,她不知怎地感到有些疲倦,睡意來得又急又快,掩嘴打個呵欠後,兩眼迷濛。

  她只想小寐一下,並不是真想睡著………

  劉俊緯抱著詹子晴在醫院換下的衣服,打算到洗衣間。醫院是病毒細菌傳染的溫床,他必須洗得一乾二淨,以確保她能擁有健康的生活品質。

  在經過客廳時,他看見她已睡倒在沙發上,他匆忙地將衣物放在洗衣間後,又回到她面前。

  那張白皙清麗的面容已逐漸恢復往昔的光采,只是仍然憶不起他。

  她曾哭著要和他交往,即使是眾人反對,也非跟著他不可;也曾哭著要和他私奔,就算切斷和家裡的關係,仍然毫不在乎……縱然兩人愛情長跑多年,但一路上卻是披荊斬棘,直到最後他們結婚。

  然而安逸的日子並不長久,遇上她車禍失憶,劉俊緯不得不說,這世上大概沒有哪個男人的情路是如此波折不斷。

  他歎口氣,或許失憶對她來說是好的,因為他們能回首的過往太艱辛。

  他將她打橫抱在懷裡,走進主臥房,而這舉動擾醒了睡夢中的詹子晴,她迷迷糊糊地半睜眼。

  「對不起,我竟然忘了你……」話一說完,眼一合,昨夜的失眠,讓她又睡昏了。

  劉俊緯忍不住輕笑。「沒關係,我不計較,妳平安健康就好。」這輩子對他來說最難的事,就是學會對她斤斤計較。

  詹子晴倚在他寬大的懷裡,唇邊綻著滿足的笑容,已經聽不見他的話,只是沉淪在美麗的夢境中,睡得更深更長。

  劉俊緯望著遺留在她唇邊的笑,感到平穩心安,未來的事他暫時不願去想,但求現在她安穩地在自己懷中,那如曇花一現的幸福,可以再漫長些。

  ***************************************************************

  詹子晴揉揉睡眼,打了個大呵欠。這張床鋪的品質真好,讓人一躺就捨不得離開呀……

  「唔……好舒服,現在醫院越來越講究病人的權益了。」她翻個身,抱緊懷裡的薄被,絲質的觸感好得無話可說。

  睜眼望向一旁的落地窗,錯落有致的庭園,華燈初上的時分,天邊幾顆剛探出頭的星子格外清晰……

  詹子晴猛地翻坐起身,這哪裡是醫院?!

  她低吟一聲,又躺回床鋪上,壓根兒忘了今天中午已經出院了。

  假若沒記錯,最後她應該是坐在沙發上暫作休息,沒想到一不小心卻睡著……她拉整已睡皺的白色小洋裝,歎口氣。

  詹子晴打開房門,躡手躡腳的走進客廳,一路上還探頭探腦,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客廳內明亮寬敞,此刻卻空無一人。

  「妳醒了,睡得好嗎?」劉俊緯端著湯從廚房出來,見到詹子晴一臉剛睡醒的模樣。

  「好香喔,你會做菜?」他高頭大馬,身著合身的短袖黑色POLO衫,露出健壯、肌理分明的手臂線條,卻穿件鵝黃色鑲有荷葉邊的圍裙,真是有夠不搭,逗趣十足。

  「只是家常菜,沒什麼技術可言。」

  詹子晴笑著走到餐桌前,沒想過像他這樣的男人會願意進廚房,高大的身軀被圍裙綁得有些束縛,卻不減他威風凜凜的氣魄。

  「看起來不錯,真令人期待。」

  「沒妳做的滋味好。」劉俊緯雙手抱胸,看著桌上三菜一湯,似乎不甚滿意。

  「可以開飯了嗎?我餓了。」餐桌上飄著氤氳熱氣,剛炒好的青菜翠綠得教人垂涎三尺。

  「等我把豬腳和麵線端上桌,咱們就開飯,記得去洗手,才能上餐桌。」他淺淺一笑,時光好似回到從前,她依然對自己笑得如此甜美。

  「是,遵命!」詹子晴淘氣的朝他敬禮,逗得劉俊緯大笑,但是下一刻,她又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ㄟ……不好意思,請問廁所在哪裡?」

  劉俊緯沮喪極了,難道他指望她一覺睡醒,該想起的就會想起來嗎?

  「從主臥室對面數來第三間,就是廁所了。」

  「謝謝。」她轉身走到廁所,沒見到他眼裡的氣餒。

  他百味雜陳的端出豬腳麵線,擺好碗筷,坐在餐桌前等她一道用餐,看來真像是個被媳婦拋棄的小丈夫。

  詹子晴洗完手坐定在他對面。「嘿!你在想什麼?」

  「沒事,開動。」他替她將豬腳麵線裝進碗裡,再挾了幾口菜給她。「吃麵線去去霉氣,保妳平安又健康。」

  她接過碗,笑著說:「這句話真像是咒語呢!」

  「妳身體本來就不太好。」

  「劉俊緯,聽說我們學生時期就交往了,該不會是班對吧?」這一直是讓她很好奇的地方,她以為像他長得一臉很「老大」的模樣,應該會比較偏愛妖嬌型的性感女人……她只算得上清秀,怎麼會相他湊在一塊呢?

  「我們不是班對,只是同校同學。」他又挾了菜進她碗裡。「有兩個混蛋欺負妳,我正好在現場,出手替妳解圍後,兩人就認識了。」

  詹子晴點點頭,她此時對高中時期的印象,已經變得十分模糊。「當時是誰先喜歡上誰呢?」

  他擰緊濃眉,那雙鳳眼出現難得一見的困惑,低頭扒了幾口飯後,突然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我忘記了。」

  「喔,那是誰先和誰告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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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了。」這時他才發現,失憶這種借口還真是妤用,當然,他是假裝的。「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沒想到我也會遇到這種英雄救美的好事。」她聳聳肩,完全不懷疑他的話。

  「我只是狗熊,不是妳想像中的英雄。」至少十多年前的自己,絕對不會被人稱做英雄。「當初把妳從兩個混蛋手中救出的我,也一樣是個流氓學生。」

  「但是你現在改進了,不是嗎?」他不也說自己有正當職業嗎?雖然她不清楚是什麼,但是她願意相信他。

  但倘若他告訴她,他其實是黑白兩道通吃的黑幫大哥,詹子晴也不會意外,誰教他長得實在是太粗獷狂野,板起臉來又狠勁十足。

  「那是因為,我很幸運地遇見了妳。」是她讓他懂得積極向前,是她讓他明白幸福的滋味,也是她的緣故,讓自己不再憤恨人生。「妳一定不曉得,我有多感謝妳。」

  「劉俊緯……」

  「雖然那些往事妳已經忘了,可是假若沒有妳,也不會成就現在的我。或許我不是個完美的男人,可是我願意做到最好,不為別人、不為自己。」

  「那你是為了誰呢?」詹子晴皺起秀眉,相當疑惑。

  「為了妳!為了妳一切都不苦,相反的我反而感到很幸福,能夠在這輩子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全心全意付出的人,這世上再也沒什麼比這件事還來得幸運。」劉俊緯終於說出這些年來他想對她說、卻從沒勇氣說出口的感激。

  「可是我……」

  「就算現在的妳不愛我也沒關係,未來的妳想離開我也不要緊,可是,請妳答應我,一定要找到一個能照顧妳、並且讓妳感到幸福的人。」他可以放手,只要她快樂平安。

  不知怎地,詹子晴有種想哭的衝動,他說得雲淡風輕,卻載滿濃情蜜意。

  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對她說出這些話呢?

  「到時我會放手,也會祝福妳,所以妳不必擔心我會綁住妳,更別害怕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他綻出溫柔的笑,眼神眷戀的望著她。

  「別忘了,無論妳想要什麼,我都會為妳實現,這句話是沒有期限的。」

  ***************************************************************

  詹子晴躺在床上抱緊棉被,顯得侷促不安,她望著身邊的另一個枕頭,那正是她擔心的源頭。

  深夜十一點,萬籟俱寂……她該不會要跟劉俊緯共睡一張床吧?

  雖然經過證實,兩人確實是夫妻,但她她她……還沒有做足心理準備呀!

  當她正苦惱時,劉俊緯打開房門,就著牆邊小夜燈的昏黃光線,見到她尚未入眠,仍在床上翻來覆去。

  「還沒睡?」劉俊緯發尾微濕,套著黑色睡衣,剛洗完澡出來。

  「要……正要睡。」沒想到他這時進房來,嚇得她翻坐起身,緊張不已。

  他莫名其妙的看著她。「要上廁所嗎?那邊是廁所,妳旁邊左側是更衣間,別走錯了。」劉俊緯好心指點方向,覺得自己像是飯店服務人員。

  「不……不是,我沒有要上……」她抱緊薄被,聽見自己連說話都在發抖。

  「喔。」他點點頭,突然皺起眉頭來。「還是要喝水?我去倒。」

  「沒……也沒有。」在他打算出房門前,詹子晴急忙喚住他。

  劉俊緯抓抓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那妳突然坐起來做什麼?」

  「呃……不……對……啊哈哈,我怎麼會坐起來呢?」詹子晴臉上笑著,心裡卻快要颯淚,她的言行舉止無疑是在自掘墳墓呀!

  看她神態緊張得如臨大敵,他很快就明白她不安的原因八成出在他身上。

  劉俊緯走到一旁的衣櫃裡,拿了幾件襯衫長褲。「快睡吧,妳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對妳做的,如果這樣的保證不夠有力,那等我出房門後,妳可以將門上鎖。」

  「你……要睡客廳嗎?」他表現出君子風度,反倒是她防他像防賊似的,詹子晴真討厭這樣小肚量的自己。

  「沒有,隔壁有間客房,如果妳有任何需要,只要到隔壁敲門我就會知道。」劉俊緯關上衣櫥,又走到床的另一邊,打算拿起自己的枕頭。

  「那個……」

  「嗯?」他俯下身拿起枕頭,因為她的話而停下腳步,額間滑落的水珠跑進他眼裡,微疼的刺感讓他擰緊眉,兩手無暇騰出,只好瞇著眼想眨掉。

  詹子晴見狀,體貼的開口。「我幫你吧。」

  他點點頭,彎下身來,一手抱著衣物,一手抓著枕頭。

  「坐下好嗎?」她微笑,拿下他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抹去眼角的水漬。

  劉俊緯沒有說話,聽從她的話,沉默地坐在床邊,面對著她。

  「這麼大一個人了,洗完頭也沒擦乾頭髮,小心感冒。」瞧他發尾濕得離譜,詹子晴乾脆動手替他擦乾。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他心頭一暖,喉間有股哽咽的衝動。

  以前她也常這樣替他擦著發,然後一邊叨念他的粗心,說他像個孩子。

  「劉俊緯。」

  「嗯?」他只有此刻才能與她如此靠近,所以他格外珍惜。

  「我以前有這樣替你擦頭髮嗎?」

  「有,每天晚上,妳都會這麼做。」他沒說,每晚自己洗完頭故意不吹發,就是想用這孩子氣的舉動,讓他可以更加依賴她,享受她的溫存。

  詹子晴淺淺一笑,好在以前的自己對他很好,像他這樣體貼的男人,是應該待他更好些。「對了,這幾天,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句很重要的話?」

  「什麼話?」他仍舊低垂著頭,獨享這屬於自己的甜蜜時光。

  「謝謝你。」這句話有些遲來,不過她是真心的感激他。

  他抬起頭來,眼光牢牢鎖著她。

  「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和對現在這樣的她無盡的包容。「或許,我一輩子都想不起有你的過去了。」

  「我說過,不打緊的。」這就是人生,劉俊緯縱然無奈也沒有辦法。

  詹子晴無言地望著他,內咎又抱歉。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請妳寬待自己,就算是為了我。」再怨天尤人,也擺脫不了她失憶的事實,既然如此,她又何須苛刻的對待自己?這會讓他很捨不得。

  「記憶是能夠被創造的,失去的,我們就學著放手,不需要在此刻停留我們的腳步,好嗎?」他想告訴她,但願她能重新愛上他。

  「我可能沒辦法愛上你,又或者沒以前那樣愛你。」他待她越好,就越讓她心生愧疚,她並非草木,她是有知覺的呀!

  「沒關係,只要我愛妳就好。」他笑了,冷峻的鳳眼在黑夜裡閃閃發光。

  「妳從現在記得我有多愛妳,對我來說,就很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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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喂,趕快把眼淚擦乾,我有東西給妳。」劉俊緯抹去她眼角的淚,決定改變她的壞心情。

  「是什麼?」吸吸鼻水,詹子晴因為如此失態而感到面紅耳赤。

  「對妳來說,應該算是個好東西。」他翻開書包,掏出一盒包裝精緻的禮盒。

  「送我的?」粉紅色的包裝紙,和他真是不搭調!「為什麼要送我禮物?今天不是我生日喔。」

  劉俊緯皺起眉,一把將東西塞進她手裡。「妳囉囉嗦嗦做啥,有禮物拿還不好嗎?給我拿著!」

  「可是我沒有理由接受你的禮物呀!」詹子晴盯著粉紅色的盒子,它上頭還打個可愛的蝴蝶結。

  「算是答謝妳每天替我帶便當。」這兩個月來,她天天替他帶便當,而且菜色豐富得真不像話,他可不會那麼沒良心,存心白吃她的。

  「那我收下囉!謝謝。」她將禮物捧得高高的,笑得好甜美,劉俊緯見著,忍不住心跳微微加快。

  「閉嘴!快拆啦,看喜不喜歡。」他大斥一聲,渾厚的嗓音迴響在四周。

  她滿心歡喜的打開禮物,卻見到價值不菲的電子辭典,很是吃驚。

  「這很貴耶!」這樣的消費,對一個高中生來說是很吃力的。「是才剛上市不久的新機型,你你你……你怎麼花得下去呀?」捧著電子辭典,詹子晴眼睛都亮了起來。

  「之前妳的英文字典,我拿來擋那兩個找妳麻煩的外校生,沒想到書皮被我弄破了,與其賠妳一本新的,不如買這玩意兒。」他聳聳肩,一臉毫不在乎的模樣。「妳成天背著那麼重的書包練體力,不煩呀?以後有這東西,就不必一天到晚背字典了。」

  她癟著嘴,剛停止的淚水似乎又要決堤。「劉俊緯,謝謝!你對我真好……」

  聽到她又哽咽起來,他趕緊制止。「喂喂喂!妳上道點,別成天哭個不停。」

  「我又沒哭。」小臉埋在兩膝裡,她的聲音抖得很嚴重,內心感動不已。

  他成天只會擺張臭臉,講話又粗聲粗氣;每次對他笑,都惹來他的白眼;帶飯給他吃,他又嫌她發育不良,拚命將裡頭的菜挾到她的便當裡;就算不喜歡看到她跟在後頭,他還是會在校門口等她放學……

  劉俊緯是個大笨蛋!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之前你都會等我放學,可是上個月卻沒有……我以為你嫌我煩,想要跟我絕交了。」害她難過得要死,連飯都快吃不下。「帶便當給你,又被你嫌東嫌西……嗚……我想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要不然每次我放學到鬼宅等你,你人都沒出現,害我一個人孤單的走回家。」

  她越說嗓音就越顫抖,可憐得讓劉俊緯覺得不忍,明明警告她不准哭,禮物一拆開就飄淚給他看……剛拿到東西時不是還在笑嗎?真是個善變的女人!

  「喂!我不是說妳一個人不可以來這裡嗎?為何都講不聽呀!」他皺起眉頭,兩手抱胸,模樣很嚴肅。

  她哭得小臉都紅了,抬起頭來為自己叫屈。「之前你都會等我放學,為什麼最近都沒有,直到今天才出現……我以為你又找到新的秘密基地,放棄這裡了。」

  「妳是笨蛋嗎?誰說我討厭妳了?如果討厭妳,我還會吃妳的便當、跟妳說話嗎?」如果他真要躲她,直接轉學不是更快?真不曉得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那你最近在忙什麼?人都不見蹤影。」她少了可以聊天的對象,寂寞的不得了,守著這個廢棄的鬼宅,就像是待在空無一人的家裡,一樣孤單委屈。

  「打工。」真是的,他對她難道就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嗎?

  「你缺錢嗎?還是沒生活費?」

  他不動聲色的望著她手裡的電子辭典。「我又不會唸書,想要有些社會經驗,這不為過吧?反正我今天就辭職啦,以後還是會等妳放學的,這樣總行吧?」

  詹子晴不傻,順著他的目光,終於豁然開朗。

  他想送她禮物,所以才跑去打工;他想減輕她的辛苦,所以送她電子辭典;他怕她一個人跑到鬼宅很危險,所以總在校門口等她上完輔導課……他對自己的好,她都懂。

  「你真是個大笨蛋!」她掩著面,一下子又哭得唏哩嘩啦。「是我見過最笨的笨蛋了!」

  劉俊緯笨拙地拍著她的肩。「妳也別半斤笑八兩了,一天到晚跟在笨蛋後頭,我看妳也是個傻瓜。」

  詹子晴埋進他的胸腔,淚落得更凶。「我好高興有人對我這麼好,劉俊緯……真的很謝謝你!」

  唉……聽到她的感激,他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莫非他心裡有著期待嗎?他能對她期待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曉得。

  像她這樣的女孩,跟自己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劉俊緯比誰都清楚不過。只是,在見到她的微笑時,他會覺得心情很好,滿腔的喜悅就快潰堤。每回走在前面的他,轉過身看到她跟在後頭,心頭就不禁踏實溫暖了起來。

  「是是是,不客氣不客氣!」唉,他怎麼會講出這麼客套的話呢?都怪她的潛栘默化啦。

  「我可不可以……一直跟在你後頭?一直一直!」詹子晴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問他,她連鼻頭都哭紅了。

  劉俊緯皺起眉頭,聽不僅她話裡的涵義。「一直?妳現在不就一直跟在我後面了?」他雖然嘴巴愛嫌愛念,也沒有一回真的趕她走呀!

  「我的意思是說……只有我才能跟在你後頭。」清秀的芙顏染上紼紅的色澤,不知是因為哭泣的緣故,又或者是羞澀……

  「應該只剩妳敢膽大包天的跟著我吧?」

  她不是那個意思啦!

  詹子晴皺起鼻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劉俊緯果然是個大笨蛋!

  「我……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她將小臉埋進他心口,終於鼓起勇氣說出真心話。

  「噢,是喔。」

  如此冷淡的回應,使詹子晴心都寒了起來,淚水又要滿溢--她被拒絕了?

  而劉俊緯,過了五秒才真正反應過來。「什麼?!妳在說什麼呀?」

  她癟著嘴,看他突然情緒激動,表情驚駭得像她是個外星人。「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怎麼喜歡上他,好像是做錯了什麼事?她喜歡他難道不行嗎?

  「妳是不是瘋了,還是書讀到腦子變壞呀?」他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耶!

  詹子晴生氣地拍掉他的掌。「你想拒絕就明說,幹嘛這樣傷我的心,難道你也覺得我是個書獃嗎?」

  「會喜歡上我的人,還真是個呆子。」

  抿起嘴,她氣得想揍扁他,他的嘴真是壞死了,一天到晚就曉得損她。「我就是書獃書獃書獃!你走開啦,小心被我傳染到變笨!」她賭氣推開他,淚水又浮現在眼眶。

  劉俊緯歎了口氣,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果然是個書獃,笨是先天遺傳的,才不是後天傳染。」他拍拍她的背,低聲安撫著。「以後只有我才能叫妳書獃,妳不可以自己嫌自己。」她很聰明,又可愛,一點也不呆。

  「好。」

  還好什麼好呀?劉俊緯真的會敗給她。

  「喜歡上我,妳真的不後悔?」

  「不後悔。」她字字說得堅定,下定了決心要愛。

  一抹靦腆的笑容掛在劉俊緯臉上,年少輕狂的他初嘗愛情滋味,眼前的世界再度有了艷麗的色彩。

  他發誓,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是她先跟他告白的。

  ***************************************************************

  深夜十一點,「寂寞芳心」即將準備打烊。

  「喂,妳跑來這裡,妳家老大曉得嗎?」張筱婕洗滌著杯盤,一邊問著上午店面還沒開、卻一早就坐在門口等的詹子晴。

  「妳是指劉俊緯嗎?我今天睡晚了,出門前已經沒看到他囉!」詹子晴品嚐一口愛爾蘭咖啡,她最愛這款獨特的風味。

  咖啡摻有愛爾蘭威士忌的酒氣,彷彿讓人覺得陷入一場愛戀裡,意亂神迷。然而酒精起了作用,微醺且溫暖的感覺湧入血液中,就像是情人之間留下的激情,狂野熱烈。

  每當喝下一杯愛爾蘭咖啡,她就有股談了場戀愛的錯覺。只是現在眼前的這杯咖啡,卻讓她不曉得戀愛的對象是誰?

  她在失憶前喝下的愛爾蘭咖啡,心心唸唸愛戀的唯一人選,就是劉俊緯嗎?

  「妳以前都我家老大、我家老大的叫,害我以為妳老公姓老,單名叫大。」張筱婕輕笑,糗她當消遣。

  「聽得出來以前的我,為他感到驕傲。」詹子晴苦笑,她這種說法雖然殘酷,卻也是事實。

  「現在呢?」

  「我說不上來……感覺……很奇怪。」詹子晴飽滿的紅唇緊抿,小巧的鼻頭皺起,秀眉擰成一線,模樣很是苦惱。

  「傻瓜,這總比不知不覺好吧?」倘若真是如此,劉老大也未免太過可憐。

  詹子晴撐著面頰,黑色的馬尾隨著她的點頭搖頭而舞動,身上那套白色雪紡洋裝,將她的年齡往下拉得更小,尤其是她的大眼靈活透亮,即使現在充滿煩惱,也仍舊嬌俏動人。

  張筱婕看的出來,劉俊緯這幾年將詹子晴保護得極好,好到她毋須嘗到人間疾苦,只要專心一意地愛著他、想著他,不必掛念其他瑣事。

  「他待我很好,好到讓我覺得愧疚,要是我未來無法回應他的感情,那他呢?他該如何自處?」她再自私,也得為劉俊緯著想,她無法繼續漠視眼前的深情。

  「感情的事,其實很難說,妳別先替自己設限,免得到時想踏出步伐,又提不起勇氣,那是很可惜的。」張筱婕沒有點破,倘若詹子晴真的對劉俊緯無情,又何必在乎他的心情?「而且妳家老大的個性,其實比他那張尊容溫馴很多了。」

  這是張筱婕的經驗談,這麼多年來,她只見過劉俊緯偶爾皺個眉而已,儘管他本人毫無惡意,旁邊的人照樣膽小到被嚇得心驚肉跳。

  「他是個好人,一個很容易讓人感動的男人。」他的體貼溫柔,其實真的無話可說,詹子晴比誰都明白,全放進了心底。

  讓她遲遲不肯向劉俊緯靠近的原因,或許只是她太在乎那份被遺失的記憶。

  張筱婕聳聳肩,不再給她壓力,一旁的古董電話剛好響了起來。

  「您好!寂寞芳心咖啡店……劉老大?晚安。」沒想到話筒另一端是劉俊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怎麼了?」聽他的語氣,好像有些緊張。

  一聽到是劉俊緯,詹子晴正襟危坐,連表情也變得不如原先輕鬆。

  「你問丫頭嗎?噢,她當然……」

  詹子晴死命揮著手,拚命用唇形告訴張筱婕,要她別說出自己的去處,至少暫時不要。她還不想回家面對他。

  「啊……我有客人要結帳,先不說了。」張筱婕見到最後一桌客人拿起錢包走向櫃檯,正好讓她當掛電話的借口。

  喀嚓--

  掛上電話,張筱婕俐落的敲著收銀機,在最短的時間內替客人結算消費,還不忘一邊瞪詹子晴好幾眼。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已是午夜十二點半,張筱婕關掉店內的燈光,掛上營業結束的招牌。

  「妳想害我被妳家老大追殺嗎?」張筱婕不滿的抱怨著。

  「我陪妳打烊不好嗎?妳有個可供奴役的清潔女工使用耶。」詹子晴趕緊走進吧檯內,動手清洗剩下的杯盤。

  「妳家老大找妳找得急,還是打個電話給他吧!」

  「晚一點妳再送我回去吧!我只是不想麻煩他,這陣子我悶得發慌,妳多陪陪我。」

  對詹子晴來說,面對失去某部分記憶的自己,她其實相當惶恐不安,有時甚至會有沮喪的無力感。她害怕遺失的記憶中,包含了她對劉俊緯的承諾。

  正當兩個女人合力完成店內掃除工作時,店門猛地被人推開,劉俊緯黝黑的面容佈滿憂慮,一向冷峻的鳳眼裡藏著恐懼。

  「小婕,丫頭她人不見了!」看著正將椅子抬到桌上的張筱婕,劉俊緯情緒很激動。「我找了她一整夜,就是沒見到人,她是不是離家出走了?」

  「呃……」張筱婕臉色一陣青白,難得見劉老大如此慌張。「丫頭她呀……」

  張筱婕纖指揮向吧檯內,想解釋自己的罪行,詹子晴正巧自店後面走出來。

  「小婕,我已經替妳將廚房收拾好了,還有最近該補貨,妳做蛋糕的材料撐不了幾天了……」

  「呃……剛剛來不及跟你說,丫頭一直都在店裡面。」張筱婕乾笑,瞧劉老大臉色青了一半,眼神冷冽得駭人……唉,她做啥要蹚這渾水呀?

  詹子晴一抬頭,就見到劉俊緯站在自己身前,濃眉擰緊,雙眼直勾勾的鎖著自己。

  劉俊緯抿緊唇,拳頭收緊,他找了她整晚,舉凡她平日愛去的書店、餐廳,甚至是附近熟識的鄰居,他都親自去找過。他像個無頭蒼蠅般,漫無目地的搜尋她,最後才想到「寂寞芳心」。

  「對不起,我出門前應該留下字條的。」詹子晴迴避他的目光,她似乎真讓他動了脾氣。

  劉俊緯面色鐵青,著手替張筱婕將店內椅子收到桌面上,藉勞動平息心中整夜緊繃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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