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芳心咖啡店系列
寂寞芳心咖啡店1-思念總在分手後(筱傑)(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748
寂寞芳心咖啡店2-相思沒有到盡頭(鬼王)(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865
寂寞芳心咖啡店3-忘記之前愛上你(丫緯)(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937
寂寞芳心咖啡店4-愛你從來沒借口(煜薰)(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960
寂寞芳心咖啡店5-曖昧原來是心動(犬牙)(完)


美艷的周宜霈，是「日亞廣告」出了名的「冰山火爆女」，
而這個臭屁的攝影師好狗膽，竟敢三番兩次槓上她?!
一下子嫌她年老色衰，沒一會兒又對她動手動腳性騷擾……
現在是怎樣？人長得帥又有才華就了不起嗎？她偏不吃這套！
她下定決心要與他保持距離，偏偏事情好像越來越不能控制，
他的霸道體貼似乎在他們之間滲入了奇怪的因子，名為「曖昧」……
冷漠俊美的莊濠全，從來就是我行我素無人可比擬，
除了心愛的攝影，沒有任何事物能奪得他絲毫的注意。
沒想到旅日十年後歸國，他就遇上了生命中的剋星──
誰知記憶中清靈的「她」，竟會變成這「凶巴巴」的女強人?!
與她唇槍舌劍雖非他本意，但誰教她軟的不聽他只好來硬的，
他對佳人的渴望已經燃燒多年，征服她──
可不是玩玩而已！

楔子

　　不遠處的小丘上，站著一道纖影，迎著秋風佇足在一片落英繽紛的紅葉裡。及腰的黑色長髮因風揚起，幾綹細膩的青絲散落在粉紫色的和服上，夕陽餘暉將她的影兒拉得老長，兩頰不知道因吹了多久的風而發紅，看來是如此嬌艷嫵媚，令人屏息。

　　秋意沁涼，當楓樹察覺到季節遞嬗之際，葉兒也在轉眼間綴紅了這塊大地。秋風來得無聲無息，未得任何訊息，眨眼又變換了節氣。

　　風兒凜冽，捲走枝椏上的秋葉，糾纏在一塊成了色彩分明的綢布，直奔天際。然而，撞擊在莊濠全心頭上的情感，卻強烈得教人措手不及。

　　拿起手邊的單眼相機，他甚至來不及架起腳架就急著按下快門，深怕此時的美麗匆匆溜走。這是他頭一回對一個女孩一見鍾情。

　　長了二十個年頭，他直到此時才曉得什麼叫癡狂的情感，好似全身血液都充滿了對她無法自拔的愛戀情緒，只消那麼一眼，他就被她奪去神魂。

　　正當莊濠全還想再捕捉那道美麗的倩影時，只見本在眺望前方丘下遠景的她，竟緩緩回過頭來，好似察覺到什麼。

　　一瞬間，他覺得自個兒腦門好似被人敲了一記，有些昏沉暈眩，心上被不知名的情緒烙了印，使得他喘不過氣來。

　　愛情，如此簡單而毫無預警的蔓延，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一時之間，天旋地轉。

　　莊濠全按下快門的手未曾停歇，忠實的記錄下她留在唇邊的微笑。從相機的鏡頭內，他看見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於是用最瘋狂且狂熱的方式，去記錄她的美麗。

　　只見一卷底片直拍到底，相機開始自動卷片。莊濠全嘴裡咒罵一聲，趕緊打開腳邊的攝影器材用具，翻來另一卷新的正片，也顧不得應該架起腳架才拍照，急得如火在後頭燒。

　　他三兩下將正片裝上相機，正要捧起鏡頭繼續拍時，一連串如機關鎗似的咒罵自後邊傳來，全是怒不可遏的流利日語。

　　「該死！」莊濠全突然驚醒過來，正要收拾攝影器材時，一個耳光已經揮來，打得他眼冒金星。還來不及站穩腳步，人已經連著相機一塊摔在地上。

　　好在他反應頗快，將相機護在懷中，這昂貴到他一輩子或許都無法擁有的專業相機，才不至於跟著自己一塊遭殃。

　　沒想到，對方見莊濠全跌倒在地，非但不手下留情，還連連踹他好幾腳，嘴裡不知在咒罵些什麼。一旁好幾個同是日籍的助手，趕緊上前將莊濠全手上的相機搶下，仔細檢查相機是否有受到撞擊損傷。

　　雖然到日本求學已經三個多月，但莊濠全在語言方面仍感到吃力。為了學習攝影技巧，他毅然而然從台灣遠渡重洋來到日本。

　　透過學長介紹到這間攝影工作室上班，莊濠全從最基本的助手做起……不！他甚至談不上什麼助手，不過是個領微薄薪資的工讀兼打雜。

　　尤其工作室的事務繁雜吃重，接過不少熱門的案子，儼然已是攝影界的龍頭指標。因此裡頭成名的攝影師，脾氣一個比一個大。若非依靠著對攝影的那份狂熱，莊濠全相信自己也無法撐持這麼久。

　　「抱歉！」他趕緊爬起來，頻頻鞠躬，用不甚流利的口音，和面前的攝影師道歉。

　　只見對方冷哼一聲，甩也不甩的就掉頭離去。

　　其他助手則迎上前，誰也沒空多搭理這個離鄉背景的小毛頭。走之前，還不忘送來幾句訕笑辱罵，投來好幾個白眼。

　　莊濠全曉得他們正嘲笑自己，但他不以為意。他只慶幸他們沒將剛才那卷底片從相機裡抽掉。

　　還好攝影暗房內也進來了一位同是來自台灣的助手大哥，莊濠全暗想，或許他能保有新底片中的那幾張相片。

　　至於原先口袋內那一整卷的「她」，他打算在今晚趁大伙都下班時，就進暗房去……

第一章

　　坪數頗大的攝影棚內嘈雜聲不斷，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四起，夾雜幾句氣極敗壞的怒罵。所有的工作人員顯得戰戰兢兢，深怕一個出錯，炮口就會面向自己，炮聲隆隆。

　　「快快快！小韓，你聯絡到人沒有？」身處混亂的攝影棚內，周宜霈正在檢查手裡的工作進度表，接連負責好幾個廣告案，都快將她的體力給搾乾了。

　　「周姐！模特兒快到了，但是攝影師還沒到！」小韓剛掛完手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你們搞什麼鬼？這個攝影棚只租給我們到下午三點！如果今天進度沒完成，延遲的部分誰負責？」周宜霈爆吼一聲，原本冷艷到極點的面容，因為底下人出了紕漏而變得更冰冷。

　　「可是……」儘管與上司共事已三年多，年輕的小韓仍舊怕周宜霈怕得要死。雖然她的美麗教人屏息，但她的壞脾氣更叫人窒息！

　　「我不要聽你的解釋！」她揚聲一吼，魄力十足。「今天進度準時完成，待會兒誰敢出亂子，就準備提頭來見我！」

　　「是……」小韓垂頭喪氣的回答，對於旁人投來的哀悼目光已經習以為常。

　　這幾年來，大家已經很習慣周宜霈的壞脾氣了。尤其是在工作上，她對下屬發飆的次數，簡直是無人可及，就連他們的娘親也沒罵得那麼徹底。

　　見小韓轉身欲離去，周宜霈一把將他拎到面前。「尤其是你！這次的廣告主砸下重金，要我們替他提升企業形象。你最好保佑能順利完成，否則我第一個就砍你的頭！」

　　「好……」小韓含淚應答。究竟要什麼時候，他才能脫離無邊苦海呢？

　　「別忘了我千方百計向老闆推薦你的提案，如果這次你還爬不出頭，一輩子都是人家身邊的小囉嘍！」

　　對於這跟在身邊三年的小學弟，周宜霈可是毫不顧及任何交情，總是將他給操得不成人形。

　　「總監說得是。」明明高她半個頭的小韓，卻連講話的氣勢都輸人，完全沒有半點男子氣概。

　　「還不趕快去聯絡人？！今天平面廣告的進度沒拍完，我若被上面盯慘，你也跑不掉！」周宜霈手一鬆，用力拍了下小韓的肩頭。「給我振作點！瞧你一臉要死不活的，怎麼能成大器？」

　　被拍得差點斷氣的小韓，忍不住哀怨的自言自語：「我已經兩天沒睡……兩天沒睡了……」拖著蹣跚步伐，他已經不止一次後悔當初年少無知，才會自告奮勇加入周宜霈的團隊。

　　「趙非雁！美工組在搞什麼鬼？我要的場景不是這個，給我馬上換掉！」就算已是兩天沒睡，周宜霈仍舊逐一檢查工作細節，要求盡善盡美的態度，好比被魔鬼附身。

　　只見一名和小韓年紀差不多的女孩馬上跑到周宜霈跟前，低著頭被削了一頓，面對工作上嚴謹萬分的周宜霈，大家都敬「畏」不已。

　　叉著腰，周宜霈劈哩啪啦罵了底下人一頓，高挑修長的身材加強了她的威儀，雖然身子略顯單薄，也絲毫不減她迫人的氣勢。

　　一頭削薄貼耳的短髮，露出輪廓分明的美麗臉龐，俐落微鬈的發線和她的個性一樣，直來直往毫不做作。

　　白色V領襯衫，黑色西裝七分外套，絲質黑色長褲，充分展現出她獨到的穿衣品味，隨時散發出自信認真的工作態度，儼然是都市新女性的楷模。

　　身為廣告人，周宜霈自然有別於一般上班族的一板一眼，她總會走在眾人的前頭，率先引領各種潮流。尤其是她手下這組工作團隊，每年在她的帶領下，替公司賺進不少銀兩，個個被她操練得如有金剛不壞之身。

　　「周姐！周姐！模特兒在來時的路上出車禍了，現在人在醫院裡！」小韓奔來告知壞消息，一臉心急如焚。

　　「該死！」周宜霈低咒一聲。都要開拍了，還搞這種烏龍？「打電話到模特兒公司，叫他們趕緊找一個來代打。」

　　「可是……客戶指名要那個模特兒呀！」

　　「現在人都在醫院了，我去哪裡生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出來？還不趕快把人給我找來！」她爆吼一聲，氣極敗壞。

　　一時之間，只見攝影棚內眾人忙得人仰馬翻，儼然是個混亂的戰場。

　　歷經一個多小時的準備，一切人員就定位後，周宜霈卻緩緩皺起眉頭，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死小韓——」周宜霈揚高的音量震耳欲聾，手裡的進度表差點被她揉爛。

　　「有！」

　　小韓飛也似的來到她跟前，被周宜霈一把揪來。「我們最重要的攝影師呢？你到底聯絡上人了沒有？」

　　嗚嗚嗚……做到月底，他就不做了啦！小韓不止一次在心底喊著要辭職，卻每次都只能很沒種的吞下去。

　　「那個……我昨天還有特別打電話給大師……」

　　「對方說什麼？」聽說這回公司重金聘請留日的攝影師掌鏡，她原本也十分期待雙方能合作愉快。結果現在人咧？連個影兒都沒見到！

　　「大師……他什麼也沒說，就掛我電話。」而且脾氣比你還大！

　　「這樣說來，就表示對方也不清楚，今天下午一點有個平面拍攝的工作囉？」周宜霈笑得很冷，直教人頭皮發麻。

　　「總……總監，我剛剛有打電話去，但是大師沒接……」小韓含淚的說：「我從昨天就開始留言、傳簡訊……嗚，我真的沒打混啦！」

　　周宜霈推開小韓，冷哼一聲。「哼！我建議你最好向公司打聽清楚大師下榻的飯店，直接將人給我挖來！否則你到時怎麼死的，恐怕我自己也很難預料！」

　　「是。」小韓沮喪得要命，反正他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小韓，拿去！」周宜霈掏出自己的車鑰匙扔給他。「你覺得對方能忍受你那台老爺摩托車嗎？開我的車去。」

　　接過鑰匙，小韓形色匆匆的走了。周宜霈回頭開始逐一檢視手邊的工作，希望能做到萬全準備，讓新合作的對象能有個愉快的工作環境——雖然這得壓搾她團隊裡的成員，但事事總是無法盡如人意，他們還是擔待點吧！

　　尤其是她也對這位攝影師略有耳聞，無論是在業界的名氣或是他的作品，一直以來都是出類拔萃。他在日本拿過不少攝影大賞，不但獨立成立工作室，旗下也有一支優秀的隊伍，培養出的攝影師個個來頭不小。

　　只是她很訝異，自己的老闆竟然和長年旅居日本的攝影大師有不錯的交情，似乎有意讓他全權負責她所有廣告案中的平面攝影。

　　這讓周宜霈十分吃驚，畢竟公司已經有合作多年的攝影師，無論是成績或是默契，已有一定的水準，如此貿然決定晉用新攝影師，連她也堅決持反對票。

　　有新的合作對象，固然能擦出新的火花，但周宜霈實在無法同意老闆竟是因為對方是自己的高中同學，就拿這理由來當做換人的借口。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眼見此刻已是午後兩點，攝影師連個影兒也沒見到，周宜霈僅存的耐心終於告罄。

　　「趙非雁！他到底找到對方沒？」看這樣子，今天的進度非拖延不可了！

　　「周姐，小韓現在還在飯店裡兜轉。」抓著手機，趙非雁聽著小韓在電話另一端急得快昏倒，已經開始呈現歇斯底里的狀態。

　　「死、小、韓！叫他現在馬上給我回來！」找不到人還不早說，回頭她非得扒下他一層皮不可！周宜霈又抓來另一個工作人員。「幫我打這個電話，和對方報上名號，說我要調個攝影師。」

　　只見這廂她還在交待後續動作，另一端又有人如火燒屁股般奔來。

　　「周姐！化妝和造型師等得不耐煩了，說不拍就別浪費她們時間，兩人在化妝間發飆啦！」

　　「周姐！周姐！燈光組他們……」

　　「夠了！」周宜霈惱火地扯開嗓。「你們非得一口氣全擠到我跟前嗎？」

　　原本神色慌亂的工作人員突然像是清醒似的，終於恢復往日的水準，乖乖的走回各自的崗位上。安慰人的安慰人，聯絡人的聯絡人，專心做著分內工作。這下，才讓周宜霈鬆一口氣。

　　如此混亂的場面難得見上幾回，她曉得這全得歸咎於——他們連著好幾天沒得好好休息了。為了底下接二連三的案子，大伙已經筋疲力竭，小小的狀況，都能教人情緒崩潰。

　　揉著眉心，周宜霈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渾身力氣好似被人給抽掉。沒想到眼一抬，她卻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攝影棚內，行跡非常可疑……不，應該說是另類怪異！

　　一頭黑色長髮束在胸前，質料硬挺的日式深藍色浴衣、木屐夾腳拖鞋，配上對方一臉冷漠到極點的臭表情……周宜霈簡直傻了眼。

　　這男人是哪裡有毛病，才會穿成這副鬼德性，出現在台北市裡？

　　本來忙得不可開交的攝影棚內，因為這男子的緣故，大伙好似見到什麼鬼怪的景象，包括周宜霈在內，紛紛被這突然出現的「怪ㄎㄚ」嚇得反應不過來。

　　一時之間，所有人恍若跌入日本悠遠的古老時代，那男人雖然身穿如此奇異的服裝，但無論容貌或是出眾的氣質，皆令人折服在他特殊的魅力中。

　　「我們今天有需要拍其他的平面照嗎？」翻翻手裡的工作表，周宜霈以為是自己太過疲倦一時忘記，或許他們有個穿浴衣的模特兒也說不定。

　　對方寬肩窄臀，身段修長健壯，樣貌也特別出色，尤其嵌在臉上的那雙深邃大眼，是標準的桃花電眼。好看萬分的高挺鼻樑，更著實為他加分不少。除了那副冷漠到生人勿近的表情外，其餘的倒是令周宜霈無可挑剔。

　　站在她身邊，早看帥哥看到傻的趙非雁，至今還回不了神。二十二歲的芳心，頭一回遇上風光明媚的春天，她突然被愛情正面迎擊，電到頭昏眼花，四肢無力。

　　「趙非雁！趙非雁！趙非雁！」周宜霈在她面前揮著手。這丫頭是發癡了嗎？「嘿！給我回過神來！」她大喊一聲，總算將人給喊醒了。

　　「周……周姐，什麼事？」

　　見趙非雁雙頰飛紅，周宜霈真是覺得無力。「我們晚一點有需要用到男模特兒嗎？」手頭上接了好幾個案子，她有時也不免會搞混。

　　「沒……沒有。」趙非雁兩眼看得發直，從沒見過如此出色的男人。但是……他腳上穿的木屐喀喀喀地，還真是夠吵人。

　　「那去問問對方，看他是不是跑錯攝影棚了？」周宜霈簡單交代，既然對方不是他們的成員，那麼毋須浪費太多時間。

　　「好！」趙非雁心喜，高高興興地領命而去。

　　周宜霈簡直可以從她的語氣中揣測，這丫頭已經樂得快要昏頭了！「果然是小丫頭。」她笑了笑，繼續低首翻著工作表。

　　哪知，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換她耳邊傳來木屐喀喀喀的聲響，而趙非雁沮喪的跟隨在男人後頭。

　　「怎麼了？」周宜霈不明所以，問著後頭的趙非雁。

　　正當趙非雁欲開口說話時，一句日語已經甩在前頭，口氣明顯不是很好。

　　周宜霈皺起眉，瞪著站在前頭的男人。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不懂日語的趙非雁是一頭霧水，完全不曉得對方說了什麼，惹得周宜霈面目猙獰。

　　「周姐……對方好像不會說中文，我講了半天，他都不理我。」

　　「沒關係，我聽得懂。」周宜霈話聲冷得凍人，朝趙非雁使個眼色，要她回去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您好！敝姓周，周宜霈。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周宜霈伸來一隻手，友善地表示歡迎。雖然她額間青筋幾乎可以暴成十字，卻仍舊笑臉迎人。

她想都不用想，這個口操日語、穿著日本浴衣出現在台北市的怪男人，鐵定就是老闆找來的那個旅日攝影師！

　　他冷冷地瞟她一眼，兩手放進衣袖內，對於周宜霈的客套視若無睹。「這就是今天的模特兒？」

　　「是的，請問您有什麼問題？」周宜霈恭敬的用日文回答，絲毫不馬虎。

　　「原來現在台灣的水準低落成這樣！」

　　一句低沉嚴厲的中文飄過整個攝影棚，讓所有人停下手邊的動作，總算是懂得對方一路藐視他們到極點的態度。

　　「還沒自我介紹——莊濠全，未來將擔任『日亞廣告』的平面攝影工作，請多指教。」

　　「請問莊先生，關於我們這個團隊，你有何批評指教？」周宜霈咬緊牙關面對他強硬又驕傲的態度，怒火中燒。

　　氣死了！她真想一拳揮到那男人的臉上。她總有一天會揮拳送給那男人，她如果沒有朝他揮下那一拳就是和自己過不去！

　　好歹他們也為「日亞廣告」賺進不少鈔票，年終員工分紅年年站上公司所有部門的榜首，奪下不少業界公認知名的廣告賽事金、銀獎……請問這樣的成績還不夠亮眼嗎？

　　「批評倒不敢，不過是小小建議。」莊濠全依舊是面無表情。

　　「是嗎？我對莊先生的建議很好奇，既然我們未來是合作夥伴，也同樣為『日亞廣告』工作，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他一開始已經嫌他們嫌到不行，現在才在那邊裝客套，未免太遲了點。

　　「你以為，化妝品只要是女人來拍，誰都好嗎？」指著前頭已等得不耐煩的模特兒，莊濠全很不客氣的批評。

　　此話一出，周宜霈臉都綠了，更何況是那個突然成了箭靶的模特兒。

　　「原先擔任的模特兒因為有事，所以暫時無法前來。拍攝時間有限，我們無法耽擱。」她理直氣壯的解釋，臉色已經越來越僵。

　　「所以，只好亂槍打鳥？」兩手抱胸，莊濠全冷冷瞅著模特兒。「那也得選只好鳥。」

　　「你……」周宜霈怒得差點抓狂，若不是看在對方和老闆有交情，她一定掃他出去！

　　被人如此羞辱，模特兒也惱怒了，好歹她也累積不少名氣，無法拿下這案子被找來代打已經很不是滋味，如今還無端遭人批評，任她肚量再好也忍不下這口氣。

　　「搞什麼鬼！你以為小姐我時間多得可以隨便耗嗎？」「刷」地一聲，模特兒推開眼前的佈景，火大地站起身來。「我不拍了！」

　　見到好不容易找來的模特兒被氣走，周宜霈擱在身側的兩拳又握得更緊了。

　　「莊先生，感謝你成功的激走我們固定合作的對象之一。」她咬牙切齒的說。

　　「那種俗不可耐的女人，不用也罷！」莊濠全冷淡地掃她一眼。「難道你妄想叫那樣的人，來拉抬廣告主的銷售量嗎？」

　　吼！周宜霈真想一把掐死他，這傢伙根本就是老天派來折磨她的惡魔！

　　「當對方氣呼呼地走掉時，我同樣也聽到廣告主在我耳邊咆哮的聲音了。剛剛被莊先生嫌到不行的模特兒，是台灣目前當紅的名模之一，無論是人氣、買氣，兩者兼備。」

　　「就憑你這種短淺的眼光，還自詡為廣告人？」

　　「你別欺人太甚！」再忍氣吞聲下去，她遲早得內傷而亡。被人懷疑自身的專業，周宜霈火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莊濠全冷看她氣到快扭曲成一團的表情，只是無所謂地勾著笑，逕自走到一旁角落，看著攝影棚內眾人來去忙碌的景象。

　　而他如此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惹得周宜霈更加火大。眼看時間已經直逼下午三點，他們的拍攝進度卻連動都沒動一下。

　　「莊先生，容我提醒您，這個攝影棚只讓我們租到三點鐘，逾時不候。」周宜霈沉聲提醒，手裡的工作表——已經爛成一團！

　　「我知道，某人從昨晚就吵個不停，還差點灌爆我的手機留言，這就是『日亞廣告』做事的風格？叫他最好做事有分寸一點，別因為一個人的因素，壞了其他人對『日亞廣告』的印象。」

　　「那麼，請問您現在坐在這兒，將我的團隊批評得一文不值，徒然浪費寶貴光陰，就是莊先生的處事態度？」她跟他，百分之兩百不對盤；她跟他，上輩子一定有結仇。要不然兩人怎麼話不投機半句多，才剛見面，她就一直有想掐死他的衝動？

　　「你以為隨便按下快門，就是攝影師的工作？既然如此簡單，『日亞廣告』何須找我？」

　　周宜霈逼自己深呼吸一口氣，才說：「那麼容我請問，莊先生需要多久時間醞釀情緒？」

　　「給我時間也無用，沒有模特兒，產品再好，佈景再美，都是白搭。」

　　「容我再提醒您一回，剛剛我們找來的模特兒，已經讓莊先生的尊口給氣得跑走了！」周宜霈終於不客氣的吼出聲。

　　「喔，原來是這樣呀……」莊濠全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怒火沖天的模樣，不禁得意的笑了起來……

第二章

　　按著胸口，周宜霈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極快，渾身血液直往頭上衝，速度簡直比新幹線還要快。

　　其他的工作人員，見到周宜霈被莊濠全氣到七竅生煙、說不出話來，雖然感到十分訝異，卻也不敢出手相助，他們並不樂見自己成了吃力不討好的大箭靶。

　　莊濠全兩手擱在寬大的浴袍衣袖裡，悠哉的坐在椅上，無視周宜霈已暴青筋的面容，自在的合上眼，似乎還想打個盹。

　　啊啊啊！周宜霈轉過身去，怕自己再與這男人對峙多一些時間，她就會惱火到在大庭廣眾下揍人！

　　回頭她要和老闆抗議，「日亞廣告」有那男人就沒有她周宜霈！

　　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離午後三點只剩半個小時，所有佈景已就定位，器材機器已暖機一個多鐘頭，一切準備就緒，但是——

　　她的攝影師無心工作，她的模特兒火大跑走，手裡案子推不動，離客戶交案的日期迫在眉睫……周宜霈已經欲哭無淚。

　　「周姐，今天還拍不拍？化妝和造型師們都在收東西，氣得不願再等了。」趙非雁心急如焚的前來通報，看樣子進度准落後了。

　　「模特兒都跑了，我們還拍什麼？」還剩半個多鐘頭，能拍個什麼鬼？周宜霈再也無力和對方抗爭下去，回頭交代趙非雁。「告訴大伙，今天提前收工。」

　　「拍呀，怎麼不拍？『日亞廣告』付得出龐大的違約金嗎？」莊濠全睜開眼，好整以暇的看著周宜霈。

　　趙非雁訝異，沒想到帥哥竟然會說中文？

　　「沒有模特兒，您以為那些化妝品塗在一張白紙上，就吸引得了女人前來購買嗎？」周宜霈嫌惡的表情絲毫不掩飾。

　　「對，我要的模特兒，就是得像一張白紙！」得到靈感的莊濠全突然站起來，嘴角勾著淡然的笑容。

　　「莊先生，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再調模特兒了。」

　　「沒人要你費心，眼下就有個現成可撿。」他愉快地表示，彎下腰去仔細看著她身旁的趙非雁。「你幾歲？」

　　突然被人盯著猛瞧，趙非雁不禁臉紅起來。「二……二十二。」

　　「真是個美麗的年齡。」他莞爾，釋出溫柔的笑意。

　　趙非雁聞言後，樂得差點兩腿發軟。而周宜霈聽了，一張俏臉刷白得比破敗的牆面更加灰白。

　　他什麼意思？誇獎趙非雁的青春無敵，進而暗貶她年老色衰嗎？周宜霈嘴角隱隱抽搐，血壓好像又上升了。

　　「莊先生，非雁並沒有任何站在鏡頭前的經驗，請您別開玩笑了。」他要跟誰調情說笑，她無所謂，但請別拿她的工作來玩鬧。

　　「我這樣子還不夠認真嗎？」他沒將她的不滿看在眼裡，只對眼前這個因自己臉紅到快昏倒的小女孩有興趣。「你說呢？」莊濠全問著好似吞了迷藥，已暈頭轉向的趙非雁。

　　「可……可是周姐說得沒錯，我沒有半點面對鏡頭的經驗…….」雖然趙非雁很高興能得到帥哥的青睞，但她可不希望因自己的笨拙，而失去對方對自己的好印象。

　　「難道，你還有其他最佳人選嗎？」莊濠全低聲問著趙非雁。這小女孩真是有趣，光是看著他就可以結巴成這模樣，為何周宜霈卻對他沒有好氣呢？

　　「既然要當模特兒，那麼周……周姐應該比我更加出色吧？」周宜霈的美麗眾所周知，趙非雁自己心裡有底。

　　聽她這麼說，莊濠全才不耐煩的將視線調往周宜霈身上。「噢，女人長得艷，並不一定和美麗劃上等號。」

　　沒事遭人嫌惡，周宜霈怒得快要爆血管，她生氣地道：「很抱歉長得艷，礙到莊先生的眼！我回去有空再檢討！」接著，一把將趙非雁給扯到身旁。「聽莊先生的話，請化妝師替你做個造型，十分鐘後，攝影棚見！」

　　「可是我……」趙非雁傻眼，沒想到自己真會被拱來當模特兒。

　　「緊張什麼？沒人要你站在相機前發傻，就當和我談場小小的戀愛，也就沒有那麼恐怖了。」莊濠全溫柔地安撫著趙非雁，那若有似無的淡淡笑意，還真是迷倒眾生。

　　不過，周宜霈可沒中了他的美男計，她急著催促趙非雁。「還不快去！」

　　「是！」趙飛雁不敢再有第二句話，匆匆奔入化妝間。

　　見趙非雁身影越走越遠後，身為前輩的周宜霈忍不住開口。「你最好別對非雁出手，她不過是個孩子。」

　　「孩子？二十二歲還是個孩子，這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說。」莊濠全冷哼，倒是不以為然。

　　「莊先生，請自重！」

　　「放心，公事私事我分得很開，大牙小姐請別擔心。」他輕笑道。好聽萬分的嗓音滑過周宜霈的耳際，她忍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希望您連名帶姓叫我，聽來比較合宜。」

　　莊濠全冷冷地勾著笑。「大牙、大牙……沒想到我還滿喜歡這名字的。」

　　剎那間，一道冷冽的氣壓朝周宜霈逼進，凍得她四肢僵直動彈不得……

　　這男人，一定是神經哪裡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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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手抱胸，周宜霈用非常嚴苛的目光檢視著電腦螢幕上的拍攝畫面，不斷地找尋任何不合理、或生硬失敗的地方。

　　然而，二十分鐘過去了，她一無所獲。

　　她沮喪地趴倒在桌面，為什麼那男人的本事不如自己預期的糟糕呢？這樣她才能挫挫對方的銳氣，別讓人家一腳踩在自己地盤上，搞得人心惶惶。

　　畫面中的趙非雁，美得像個小精靈，好似沉醉在愛河中的小女人，既嫵媚又充滿野性的魅力，就連她看了，也不免被趙非雁散發出的天真無邪給吸引。

　　莊濠全將趙非雁的美麗發掘了出來。她一直知道非雁是個清秀婉約的小女孩，未料她也能有另一種魅惑人心的吸引力。

　　周宜霈望著前方還在拍攝的非雁，見她笑得比平日都甜，而莊濠全又不知在她耳邊說些什麼，將趙非雁給逗得樂不可支。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古怪男人！

　　明明對旁人都是驕傲到用鼻孔看人的態度，乍見非雁也是甩都不甩人家，哪知等非雁一站在鏡頭前，他倒又開始輕聲呵護，深怕嚇壞了那丫頭。這……真是太虛情假意了吧？

　　「周姐，這是哪個模特兒呀？」不知何時，小韓已回到攝影棚裡。

　　周宜霈一回神，又擺出晚娘面孔。「你還曉得要回來？」

　　「我知道錯了啦！不過能找到攝影師來代打就好了，反正都拍得不錯呀！我們回頭跟老闆說沒找到人就行了。」

　　周宜霈敲他一記爆栗。「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你只學到這些有的沒的嗎？」若非萬不得已，她才出此下策，這渾小子就只會撿歪主意出。

　　「很痛耶！你還沒告訴我，是哪裡找來的模特兒啦？」棚內所有人都圍在鏡頭旁看傻了眼，小韓也真的很好奇。因為當初找來台灣名模拍照，也沒見過眾人看呆的表情。

　　「是趙非雁，虧你還跟人家共事這麼久！」周宜霈又敲了下去。

　　「什麼？！」小韓聞言，一張臉馬上緊緊貼著螢幕猛瞧。「怎麼可能？趙非雁『妖嬌』成這樣？」天吶！真是太神了！

　　周宜霈並不意外。莊濠全指示著造型師替非雁修改造型，親自指導她面對鏡頭的臉部表情，在在都讓非雁煥然一新……雖然她一直覺得他在和非雁調情，但成效顯著，周宜霈就算有再多意見，也只能吞進肚裡。

　　她冷眼看著莊濠全穿梭在鏡頭和趙非雁之間，不時誇讚她的美麗、她的甜美、她的無邪……周宜霈就覺得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像他這種高高在上、視眾人如無物的驕傲男人，很難想像他會說出如此阿諛奉承的話。周宜霈望著前方高大的背影，突然覺得他那一身浴衣和腳上的木屐，與個性古怪高傲的他實在是有夠搭。

　　尤其是他身後梳得整齊服貼的一束黑髮，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搖擺，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不可否認地，莊濠全實在出色。就算他的嘴巴壞得令人髮指，但他的拍攝手法卻也高竿得教人佩服。

　　非雁和他只有片面之緣，他就懂得挖掘她的美麗。反倒是和非雁共事的他們，一向只將非雁當做可愛清秀的小女孩。

　　現在，小女孩已蛻變成天鵝，在眾人面前閃閃發光，成了一塊最耀眼的寶石。莊濠全的本事，周宜霈是佩服的。

　　不到半個小時，平面攝影的部分意外地如期完成，沒有想到莊濠全的工作效率如此之高，她也只能摸摸鼻子站起身，客套地朝他道聲謝。

　　莊濠全離開鏡頭前，朝周宜霈大步走來，也想看看今天攝影的結果。

　　她勉強擠出笑容，告訴自己大伙都是同事，未來還得共事好一段時間，沒必要逞一時之氣，壞了合作的氣氛。

　　她見過不少攝影師，鮮少有人像他這般慧眼獨具。更何況一個多小時的拍攝工程，他只要半個小時就能交差收工。想必未來她的團隊，可以托莊濠全的福，偷得好幾個小時的喘息空間了。

　　但前提是……他別再搞出像今天的烏龍，非得拖到最後時刻才肯上工。

　　周宜霈和氣地朝他說道：「謝謝您，讓今天拍攝進度如期完成。」

　　莊濠全輕輕頷首，對她的好態度不置可否，反而將她按在椅子上。「讓我看看今天的成果。」

　　如此粗魯的舉動，讓周宜霈嘴裡忍不住喃喃地抱怨。「野獸！多講幾句話會要人命啊，沒事做什麼動手動腳的？」

　　「你有話不好好講，含在嘴裡做什麼？」不知何時，莊濠全俯下身，停在她耳邊問著。

嚇！

　　周宜霈倒抽一口氣，驚得想退開，冷不防膝蓋撞上折疊桌的桌腳，差點連人和整台筆記型電腦都給翻下桌。

　　「啊……」

　　好在莊濠全眼明手快地將她拉進懷裡，再飛也似地搶救那台昂貴的電腦。只見他一手將周宜霈按在胸膛護住，修長的右手撈起那台電腦，兩人姿態很曖昧的交纏在一塊。

　　「你這女人是有毛病嗎？」莊濠全瞪著懷裡的周宜霈，口氣惡劣極了。

　　好糗……周宜霈難得臉紅，丟臉得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永不見天日。

　　「對不起！」

　　天吶！她怎麼會發生這種可恥又愚蠢的糗事呢？

　　「如果因此把電腦摔壞，我的心血不就全泡湯了嗎？你究竟在搞什麼烏龍？」莊濠全刮她一頓，把人給放開，再好好地將電腦擺回桌上。

　　周宜霈急著站起身讓坐，決定離這可怕的男人遠一些，免得自己的面子不保。他可以在所有的工作結束後離開台灣、回到日本，可是她還要繼續在「日亞廣告」混飯吃。

　　「好痛……」她稍微移動一下腳步，剛撞傷的膝蓋卻麻得讓她使不出力。

　　「坐著！好好替我操作電腦，我可不想一天到晚英雄救美。」莊濠全將她按回椅子上。「瞧你精明能幹的模樣，竟然是個冒失鬼。」話說完，他輕蔑地勾著笑，目光鎖在周宜霈身上。

　　迎上他戲謔的眼神，周宜霈毫無反抗的能力，沮喪地在心底歎氣，很沒個性的替他操作起電腦，瀏覽方才拍攝完的成品。

　　抿緊薄唇，莊濠全非常認真的盯著電腦螢幕，仔細檢查畫面是否有任何瑕疵。

　　周宜霈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無意間傳來的迫人氣息，可見得對於這份工作，莊濠全相當堅持和用心。

　　但她還是忘不了他和趙非雁打情罵俏的模樣，根本就是個流連花叢的花蝴蝶！

　　「喂！換下一張了，你在發什麼愣？」莊濠全一手撐在桌面上，俯身對周宜霈說話。

　　「喔……」她收回神遊半天的精神，回到工作上來。

　　「這張不要用。」瞇起眼，莊濠全看著停留在畫面上的照片，態度嚴肅。

　　「我覺得不錯呀。」她疑惑。

　　莊濠全看著她。「記得到時拿給客戶比稿，這張照片不准出現。」

　　「但是……」

　　「我不想毀掉自己的招牌，下一張。」沒讓她說話的餘地，莊濠全直接打了回票。

　　「是。」周宜霈翻個白眼，繼續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正當兩人在檢閱照片內容時，已卸完妝的趙非雁，遠遠看到莊濠全的身影，高興地奔到他身邊。

　　「莊先生。」趙非雁略帶羞澀地喚著他，小臉又紅得像顆蘋果。

　　「嗯？」莊濠全分心回應，手還在比劃著螢幕中的趙非雁。

　　「你把我拍得好漂亮喔！」趙非雁心一喜，又歡喜地道，愉快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

　　這回莊濠全沒空搭理她，要周宜霈再換下一張照片。

　　「等等那張可不可以洗給我？」趙非雁漾著笑，還在撒嬌。

　　「你難道沒看見我跟大牙小姐在工作嗎？在這邊瞎胡鬧什麼？」站直身軀，莊濠全突然火大地朝趙非雁開炮。「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和負責的部門說就行，跑來浪費我的時間，你以為你是誰？」

　　「可是……」莊濠全無預警地換上兇惡的面孔，使趙非雁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還有理由？」他又惱火地朝趙非雁噴了一口氣。

　　周宜霈站起身，擋在趙非雁身前。「莊先生，是我督導不周，請您別生氣。」她朝後頭的趙非雁暗示，要她趕緊退開。

　　莊濠全惡瞪趙非雁一眼，對著周宜霈說：「這就是你一手帶領的團隊？有事都得你這頭頭扛？他們連自己承擔的能力都沒有了？」

　　「是我不夠努力，請莊先生見諒。」周宜霈推著趙非雁，只見她淚眼汪汪的離開。

　　莊濠全沒有好氣，又將注意力回到電腦螢幕上。「你坐好，我要將剩餘的照片看完。」

　　「是。」周宜霈歎口氣，操作著電腦。「莊先生……」

　　「嗯。」他分心的應著，態度又變得冷淡。

　　「這一直是你工作的方式嗎？」

　　「你但說無妨。」此時她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真是不符她的個性。

　　「非雁不是個隨便的女孩，也不至於公私不分，她十分單純，所以才會對莊先生產生錯覺……」周宜霈還想替屬下說話。

　　「我的工作，就是負責平面攝影的部分。當模特兒站在鏡頭前，我的責任就是讓他們發光發熱，其餘的我一概管不著。」

　　「所以，你就能為所欲為地撩撥別人的心，然後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嗎？」她氣不過他說得冠冕堂皇。看他先前和非雁互動那麼密切，說他沒非分之想，還真是有鬼！

　　莊濠全感到好笑，打直腰桿睞著她。「噢，原來你這麼仔細觀察我？還是你希望，被我撩撥動心的對象，是自己呢？」

　　「我……」被他這麼一調侃，換周宜霈生氣地站起來。「少做你的春秋大夢！小丫頭吃你那一套，我可不吃！」

　　這無恥又自大的男人，才見面沒多久，就一個勁兒地往自己臉上貼金。也許有人愛他那張好皮相，但是很抱歉，她對謙虛有責任感的男人比較感興趣！

　　莊濠全聳聳肩，又恢復原來一臉淡漠的神態。「我的照片還沒看完，麻煩請繼續。」看見她又惱火，他倒是不以為意。

　　「你……」因怒火而燒紅了面頰，此時的周宜霈比平日更加暴躁。

　　若不是看在老闆的面子上，她何必受這種鳥氣？何必？

　　「大牙？」莊濠全揚揚眉，明明曉得她憋得滿肚子氣，仍舊不怕死的想挑戰她的底限。

　　周宜霈，你要忍呀！何必為了這可惡的男人跟自己過不去呢？

　　「大牙，你還好吧？」

　　要她講幾遍？連名帶姓喊她，是會要他的命嗎？

　　「大牙……」

　　「我不幹了！」

　　大吼一聲，回聲震盪在整座攝影棚，周宜霈總算忍無可忍，掉頭走人！

第三章

　　天色已暗，華燈初上。

　　回到飯店，莊濠全將自己扔進沙發，大大地吐了一口氣，輕合上眼，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十年了，已經在日本定居的他，再次回到台灣這塊出生的土地，意外地竟讓他感到陌生。所謂近鄉情怯，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一想起方才在攝影棚內，那張被自己氣得漲紅的俏顏，莊濠全就不禁笑開，原本嚴肅冷漠的神態，因為那笑容也變得神采飛揚。

　　不知怎地，只要一想起周宜霈氣極敗壞的模樣，就會令他整個人從頭到腳、裡裡外外都舒暢了起來。

　　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莊濠全壞心的掩面，繼續惡質地扯開笑，越笑越高興，也越來越肆無忌憚。好在房間內並無其他人，否則教人見著，大概只會認為他發瘋了。

　　活了三十個年頭，他生平頭一回這麼狂喜，渾身血液沸騰，千言萬語也道不盡他的歡喜。

　　一抬眼，他看見茶几上精緻的相框，裡頭的女孩側著臉眺望遠方，眼裡似乎有些什麼樣的期待或盼望。那張稚嫩甜美的臉龐，在夕陽餘暉的照映下，更加光彩奪目。

　　對莊濠全而言，這個不知名、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孩，是他在日本的十年間，所堅持的唯一希望，隱隱地在他心底照耀發光。

　　歷經數個季節的遞嬗，轉眼已是十年光陰匆匆流逝。原本，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照片中的女孩了。

　　如今，女孩已剪去一頭及腰長髮，若非他對她的記憶實在太深刻，否則他應該就這麼錯過她了。莊濠全其實仍帶有幾分不確定，但潛意識卻希望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她就是「她」。

　　莊濠全站起身，解開浴衣的袍帶，嘴邊留著笑，令他那張出色俊傑卻淡漠不已的面容，多了點平易近人的味道。

　　他歎了口氣，想到自己穿著一身日本傳統浴衣，腳踏木屐出現在攝影棚內，他就覺得好笑！儘管一路上不時有人朝自己指指點點，他都能視而不見，只當作馬耳東風，吹過即散。

　　若非自己食言在先，他決計不會讓好友有惡整自己的機會。

　　但偏偏老天捉弄人，竟讓他在與日以繼夜思念的女孩重逢時，穿成這奇怪的模樣……

　　想起周宜霈活見鬼的表情，莊濠全哭笑不得。

　　扔掉浴袍的袍帶，他一併拆落髮帶，及胸的黑髮因脫離髮帶的禁錮，狂亂地散在肩上，有幾分放蕩不羈的味道。

　　莊濠全耙梳著黑髮，走到室內附設的吧檯邊倒杯酒給自己。結束一天辛苦的工作後，要有美酒來犒賞一番，才算公平。

　　望著杯中暗紅的色澤，聞著杯裡醇厚的香氣，莊濠全正要好好品味美酒時，客廳裡的手機突然響起，霎時間，他又回復到原先冷淡的神態。

　　一見到來電顯示，他的心情更加惡劣了。「喂？」

　　話機另一端傳來低沉的問話聲，似乎很滿意莊濠全履行約定，由對方此刻的語氣中，不難猜出他的好情緒。

　　相較之下，莊濠全就顯得很冷漠。「高興了嗎？相信我已經讓『日亞廣告』的成員印象深刻了。」

　　耳邊不斷傳來低低的笑聲，任耐性再好的人也會失去理智，何況是心高氣傲的莊濠全？

　　「既然沒事，我收線了。」不給對方機會，莊濠全一馬當先結束通話，還將手機關機，拒絕任何打擾。

　　既然工作已經結束，剩下就是他的私人時間，他可沒有寬宏的肚量，讓使出惡整手段的損友再蹉跎他寶貴的光陰。

　　他扔開手機，這下應該能好好品嚐美酒的滋味了……

　　叮咚！

　　豈料，杯才就口，清脆的門鈴聲隨之響起，莊濠全翻了個白眼。

　　「我沒有叫任何客房服務，滾！」拉開門，他不分青紅皂白，率先轟了門外的人一頓。

　　「嗨！好久不見！」帶著愉悅的語氣，門外訪客毫不介意朝自個兒迎面轟來的炮火。

　　「玎競？」

　　「你沒什麼變嘛！一樣脾氣壞得要死。」久別重逢，外表粗獷高大的古玎競給好友送個意外驚喜，沒想到竟被他以壞脾氣伺候。

　　「托你的福，我的個性是越來越偏差了。」誰教古玎競自高中時期就不斷戲整自己，莊濠全見了他只覺得一陣惡寒！

　　「我帶了禮物給你，很抱歉在你回台灣時，沒法子親自去接你。」不曉得闊別以久的老朋友喜歡什麼，古玎競保守的選了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

　　見古玎競還算有良心，莊濠全揮手要他進房來。

　　「自你離開台灣到現在，咱們有十多年的時間沒見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麻煩你別再用那副冷冰冰的鬼樣子待我。」古玎競瞪他一眼。

　　莊濠全拿來兩個酒杯。「如果我真的無情，剛才就會甩上門板，把你轟出房間外。」

　　看見莊濠全一身日本浴衣的裝扮，古玎競賊兮兮的笑了。「看來你似乎是剛收工呀！」

　　「這種癟腳的整人爛招數，虧你想得出來！」一想到這兒，莊濠全就火大地朝他噴了一氣。「面對十年不見的老朋友，你竟能使出這不入流的懲罰手段？是我本性太善良，還是你那騙死人不償命的鬼演技太高竿？」

　　古玎競說什麼成立五年的廣告公司虧損連連，接了一堆案子，卻沒做出幾個漂亮的成績，虧了二千多萬，連薪水都發不出來。合作的攝影師跑的跑、逃的逃，若他再不出馬友情贊助，「日亞廣告」只怕在台灣撐不到一年就要銷聲匿跡……

　　全都是屁！倒個鬼！

　　從他剛踏入「日亞廣告」所租的攝影棚後，他馬上就知道，古玎競一手成立的「日亞廣告」根本經營得有聲有色。

　　再說合作的廣告主，竟是日本上櫃的知名化妝品公司，不久前他才在日本替該品牌拍攝過一系列的平面廣告。

　　由此觀之，「日亞廣告」在台灣的市場不容小覷，若無兩把刷子，是無法取得廣告主的青睞，拿下該品牌的案子。

　　他竟然會相信古玎競的話？這個從高中開始就只會以整人來娛樂自己，在別人身上建立各式各樣的痛苦，來成就自己滿足感的惡人，他還在多年後選擇相信？虧他還允諾古玎競，推掉了自己日本工作室下半年的進度。

　　早該知道古玎競是個得寸進尺的人，才等他一個多月，就沒耐性的猛打電話堵人。莊濠全迫不得已給了他一個日期，未料又食言在先……下場就是眼下這副鬼德性！

　　看著身上的浴衣，莊濠全無奈地將袍帶纏回身上，稍整儀容。他很清楚古玎競對於整人，是抱持著鍥而不捨的精神。他最好順著那傢伙的毛摸，否則准扎得滿手銳刺！

　　「如果我不這麼說，你會從日本風塵僕僕的趕來嗎？再說，早在我公司成立之前，就聯絡過你一回，叫你回台灣幫我忙，你還死都不肯！」

　　莊濠全看著他，倒杯酒給古玎競。「那你現在為何又急著將我給催回來？」

　　「你真當自己是日本人呀？打算在那邊常住不回，直到老死嗎？」古玎競翻個白眼。「曉不曉得你上有老母，下有一雙弟妹呀？」

　　「我有按時匯錢回去，一個子兒都沒少，該盡的責任，我有做到！」少在那邊曉以大義，拿這理由說動他留在「日亞廣告」。

　　「我說大哥，你該不會真以為有錢無所不能吧？」

　　「難道不是？」他冷哼一聲。

　　莊濠全出身並不富裕，也無顯赫的家世背景，為了到日本學攝影，和家人爭執不下數回。直到十九歲那年，父親因病過世，莊濠全毅然決然的離開台灣。

　　雖然，他明知道父親身體本來就不好，但潛意識裡，他卻有種是自己加速父親走向死亡的愧疚。

　　加上當時家中經濟困頓，欠下龐大的醫療債務，莊濠全總在心底兩造掙扎：他該堅持自己的理想？還是待在台灣一事無成，努力為償還債務而活得如行屍走肉？

　　為此，他困惑了許久。而父親的病逝，更讓莊濠全驚覺，這個家在未來需要自己一肩扛下，儘管他想逃，命運終究還是會將他牽引至原點。

　　他相信自己能闖出一片天，也堅信夢想只要努力就能實現，即使在走出家門時母親怨怪的怒罵著他，莊濠全仍舊頭也不回的追逐心中的目標。

　　這幾年下來，他不但將父親留下的龐大債務給還清，還順利的扶養弟妹大學畢業，念完研究所，也掙得一間大房子給他們……

　　不知不覺中，他完成了十九歲的自己離開台灣前的誓言。他要爭氣，永遠別喪氣，更不要讓人覺得他沒志氣！

　　「今年我回高雄老家一趟，遇到莊小弟，和我聊起你的事，才曉得你這麼多年都沒回台灣。」

　　莊濠全默不作聲，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專心嘗著紅酒留在唇齒間的韻味。

　　「欸，你別一副冷冰冰的死樣子。我曉得當年伯母反對你到日本，但你可曾想過，丈夫才過世不久，不過是毛頭小子的兒子就要離開身邊，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生活，這對你媽是多麼痛苦的煎熬？」

　　過去的事，莊濠全不願再多想，回顧往事不是他的作風。他寧可旁人以為他是寡情之人，也從不為自己辯解。

　　「既然我答應你，幫『日亞廣告』負責目前與日本化妝品的系列攝影，就不會沒良心的拍拍屁股走掉，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喂！這只是我的計畫之一，最重要的是替你家小弟說服你留在台灣……」糟糕！說溜嘴。古玎競話說到一半，突然又吞回肚裡。

　　莊濠全翻個白眼，果真像他打的如意算盤。「我的去或留，不是你們旁人說了算。」

　　聳聳肩，古玎競曉得莊濠全有多固執。「沒得商量？」看來，他得打個電話向莊家小老弟說聲抱歉了。

　　「目前我的工作重心都在日本，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太冒險了。」

　　「你不是膽子大得很？」古玎競嘻皮笑臉，還想勸說他。

　　莊濠全瞪他一眼，仰頭飲盡杯中酒。

　　見說客當不成，古玎競只能回頭再找其他的法子。驀地，他眼神一閃，被茶几上的照片引起了興趣。

　　「好樣的！交了個日本小女友呀？」古玎競在莊濠全想將相框奪走前，搶先一步拿到，不禁大叫。「哇塞！我說老兄，你會不會太敢吞下去了點？」

照片中的女孩，說不定還不滿二十歲，臉龐還可見青春甜美的青澀模樣，令古玎競也為之驚艷，然而……對方年紀未免也小得太離譜了？

　　「老年吃嫩草耶！你想要摧殘國家幼苗，也不用這樣。」古玎競搖搖頭，深感詫異。「你們認識多久了？如果莊小弟曉得他的大嫂年齡比自己小上一輪，不曉得還叫不叫得出口？」

　　莊濠全不悅地搶走相框。「少干涉我！沒事就滾回家去。」

　　「這樣就火大了？」古玎競嘖嘖驚聲：「莊丫頭鐵定會尖叫，有個這麼青春無敵的嫂嫂，她這做人小姑的，以後可難過了。」

　　「古玎競，再不閉上嘴，等會兒被趕出去，你可別怪我！」莊濠全非常不悅。

　　「我說老兄，咱們都幾歲了，談個戀愛還害臊個啥勁兒？」古玎競還在竊笑。

　　將相框謹慎地放好，莊濠全確保古玎競不會再衝過去對著照片鬼叫半天後，才放心的回到他面前。

　　「談什麼鬼戀愛？我跟照片裡的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關係？有哪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會在自己房裡放個小女生的照片？還說什麼沒關……咳！」古玎競哽了口氣。「不會吧？那是你女兒嗎？」

　　莊濠全簡直要對古玎競投降了。「最好我生得出來這麼大的女兒！我離開台灣的時候，也才剛滿二十歲。」他抬首，望著照片裡的女孩，唇邊有著很淡的笑容。「我並不認識她。」

　　古玎競雖然聽得很模糊，然而他卻對那女孩感到莫名的熟悉。「不認識？那就是偷拍的囉？」

　　這句話劈往莊濠全腦門，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做錯什麼事被發現，不由得惱羞成怒。「你鬼扯什麼！」

　　很可疑！雖然古玎競非常好奇，卻也識趣的沒再多嘴。

　　莊濠全歎了一口氣。「那是我剛去日本時遇到的女孩子，那時手邊正好有相機，便隨手拍了下來。只是一面之緣，根本沒來得及說話。」他苦笑。就算當時有機會，只怕他那時癟腳的日語也是雞同鴨講。

　　「這麼說來，照片是女孩十年前的模樣囉？嘖嘖！想必現在不知摧毀多少男人的心了？」古玎競不怕死地笑鬧著，換得好友一記白眼。「可是，我怎麼覺得這女孩怪眼熟的？」

　　「在哪裡？你什麼時候見到的？」莊濠全感到興奮，想從古玎競這邊證實自己的猜想。

　　古玎競撫著飽滿的寬額，皺起眉頭。「啊！我想到了！」他大叫一聲，把莊濠全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

　　「快說！」

　　兩掌一擊，古玎競拍著自個兒腦袋。「這是你當初得到日本攝影大賞的模特兒嘛！換了個角度，難怪我老覺得眼熟。當時這消息傳回台灣，你都不曉得我有多高興，就連伯母都露出難得的笑容，更別提莊小弟和丫頭了……」

　　莊濠全完全沒把古玎競接下來的話聽進耳裡。原本滿懷希望的心，一下從雲端跌落地面。

　　「我問你，在『日亞廣告』中，有沒有人的身份背景是日本籍，又或者曾經旅日留學？」

　　古玎競偏頭想了想，不敢肯定的回答：「應該是沒有。」

　　「你確定？」他抱持一絲希望，希望古玎競能給他個好答案。

　　「有去日本旅遊算不算？」

　　莊濠全白他一眼，敷衍的揮著手。「都可以、都可以！」他絕望了，他根本不該聽古玎競瞎扯些有的沒的，浪費寶貴的時光。

　　見好友嫌惡到極點的表情，古玎競玩笑就此打住。「我知道『日亞廣告』中有一個人，曾經旅居日本三年多。」

　　「誰？」不知怎地，莊濠全的心跳加速了。

　　「我的心腹大將兼紅粉知己——周宜霈。」

　　對！就是她！

　　莊濠全狂喜的從沙發裡一躍而起，握著好友的手猛搖猛晃。

　　「玎競，我真的太感謝你讓我有機會回台灣工作了！」

　　「喂喂喂！我說老兄，你現在是激動個啥勁兒？」古玎競是完全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你先前在電話內，不是問我是否工作一結束後，就要立即回日本嗎？」

　　「對……對呀！」瞧莊濠全興奮的傻樣，古玎競還真不適應。這……這真的是莊濠全嗎？

　　「我現在回覆你，或許我會考慮在台灣弄個工作室。」

　　什麼意思？古玎競面對好友突如其來的決定，嚇得嘴巴都合不攏了。「你……你不是說這很冒險嗎？」

　　莊濠全鬆開手，站直身軀，原本冷淡的表情此刻異常狂熱，墨黑色的眼瞳閃閃發光，彷彿從他的臉上看見某種決心。

　　「什麼叫男人？所謂男人，就是要有勇敢向前衝的精神！」莊濠全兩手握拳高舉，字字說得鏗鏘有力，彷彿天底下沒人能動搖他的決定。

　　他毫不猶豫，整個人意氣風發。

　　「啊……我說那個朋友呀……」身後的古玎競已被莊濠全的魄力給壓倒，努力想勸說他凡事別急躁，按部就班來。「別……別沖太快呀！要是過了頭，小心會翻車……」

　　可惜，熱血沸騰的莊濠全，什麼都聽不見了。

第四章

　　「哈啾——」

　　「啊啊啊！髒死了、髒死了！」

　　揉揉鼻頭，周宜霈皺起秀眉，她最近老感到背脊發涼。「抱歉！」

　　坐在吧檯前，剛下班的黃瀞怡，拋開煩人的公事，扔下老黏在身邊不放的楊奇煜，到「寂寞芳心」偷點空閒給自己。

　　誰知椅子還未坐熱，周宜霈就冷不防送上噴嚏大禮，害黃瀞怡差點沒嚇得花容失色。

　　晚間八點三十分，「寂寞芳心」內只剩三三兩兩的客人，傭懶的樂音伴隨幾句短暫的交談聲，一室悠閒，彷彿是處閑靜的世外桃源。

　　「感冒了？」張筱婕遞杯熱水，微笑的看著周宜霈。

　　「沒的事！不知怎地，今晚老是覺得耳朵癢。」掏掏耳朵，連周宜霈自己也說不上來，心頭總是一陣冷。「就連頭皮也麻到不行。」

　　黃瀞怡挑高眉，表情剎那間變得詭異。「你該不會是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好友話一落下，周宜霈就一手拍往黃瀞怡的肩頭，差點把她推下椅子。

　　「你少在那邊裝神弄鬼！」周宜霈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慘遭魔爪襲擊的黃瀞怡沒有好氣，疼得齜牙咧嘴。「也是，像你這種壞脾氣，連鬼都見愁！」

　　周宜霈睞她一眼。「你不跟楊先生談情說愛，跑來『寂寞芳心』做什麼？」

　　「與其關心我們的狀況，倒是好好保重小姐你的玉體吧！」黃瀞怡提起腳邊一個小紙袋遞給周宜霈。「拿去！」

　　「這什麼？」周宜霈往裡頭探了探。「琵琶膏？」

　　「你有沒有發現，最近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啞了？」

　　沒等周宜霈開口，張筱婕便自行拿走琵琶膏，趕緊替她沖了一杯。

　　「你該聽黃瀞怡的話，不要總是扯著嗓子說話。」

　　周宜霈接過杯子，咕嚕咕嚕地喝下。她喊了一整天，嗓子老早就不堪負荷。

　　「最近工作順利嗎？」張筱婕有些好笑的望著她「牛飲」。

　　鏘——

　　張筱婕才開口，一隻已空的杯子隨即狠狠地擱在檯面上，清脆響亮的聲響教人吃驚。隱約中，似乎還可以聽見杯底出現細微裂開的聲音。

　　「非常不好！」周宜霈壓低音量，俏顏驀地翻黑。

　　黃瀞怡搓搓兩臂，突地也感到有些冷。「喂，別把你的霉氣傳到其他人身上。」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難道不是？」周宜霈轉過頭，故意逗著黃瀞怡。

　　黃瀞怡睞她一眼。「我跟你是歃血為盟，還是咱們曾經桃園結義過？」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嗎？太恐怖了。她還有大好人生，目前事業與愛情兩得意，請好友千萬別破壞自己的幸福。

　　「工作遇上困難了？要不要說說看，說不定我和黃瀞怡能幫上忙。」張筱婕說。

　　「好啦好啦！我洗耳恭聽，若真有什麼麻煩事，我也會拖楊奇煜一道下水。」拍拍周宜霈的肩，黃瀞怡就是刀子口豆腐心。

　　「不提也罷，只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周宜霈相信自己會很努力不讓問題擴大，還想在好友面前佯裝瀟灑。

　　既然她不願說，張筱婕她們也不勉強，正當大家準備換個話題繼續聊時，周宜霈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

　　看見上頭的來電顯示，周宜霈忍不住又歎口氣。「老闆，拜託你，這是我三個月來第一次準時下班。」他大哥千萬別又抓她進公司呀！

　　手機另一頭傳來輕快爽朗的音調，不知說了什麼，竟讓周宜霈臉色發白、漸漸翻青……

　　「不！請你別這樣對我！」周宜霈不自覺的聲音略略顫抖。

　　面對好友古怪的神態，張筱婕和黃瀞怡深感詫異，兩人才在想她到底是發生何事時，只見周宜霈手一鬆，手機摔在地上，慘裂的宣告陣亡……

　　而平日意氣風發的周宜霈，此時渾身僵直像個蠟像，兩眼茫然！

　　青著一張臉，周宜霈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踏入公司。

　　接連好幾天沒睡，好不容易昨天準時下班，古玎競臨時一通電話，卻宛若投下一枚威力不小的炮彈，炸得周宜霈俏顏翻白，失眠一整晚。

　　她不要再跟姓莊的那傢伙共事，她不要動不動就被人惹毛，她不要再領教對方的臭脾氣，她不要……

　　直至天際漸亮，沖個晨澡打起精神後，她又匆匆趕至廣告拍攝現場，開始新的一天。儘管，她突然對於自己的未來，感到異常的無所適從。

　　即便已是中午時分，早餐一杯咖啡就打發的周宜霈仍然不覺得餓。她按著發漲的額頭，反倒是噁心得直想吐。可見得古玎競那通電話，對她而言影響力有多大！

　　「周姐！老闆找你喔。」工讀小妹一見到周宜霈踏進公司，忙迎上前去。

　　「好。」這可愛的小女孩是剛來的實習助手，也同是周宜霈的學妹，相當精明能幹。「吃飯沒？」

　　「正要去，周姐吃了嗎？要不要我帶什麼回來？」

　　「咖啡！替我買杯特濃的黑咖啡。」未等女孩說話，周宜霈拍拍她的肩，轉向古玎競的辦公室。

　　「周姐！」小學妹又喚了一聲。

　　「嗯？」周宜霈仍舊向前邁步，小學妹亦步亦趨尾隨在後。

　　「桌上有兩、三份傳真，待會兒請周姐看一看。還有一通電話要回，上次手機合作的客戶有寄一份當月銷售的資料來，成績相當不錯，希望接下來還有合作的機會。」小學妹趕忙將這份資料遞交給她。

　　周宜霈低頭看著手邊資料，上頭重要的訊息已被整理出來，用紅筆做了記號，清楚仔細。

　　「謝謝你了。」試用期一過，周宜霈決定將這機伶的女孩留在身邊。

　　工讀小妹微笑。「周姐，老闆說『日亞廣告』又找到願意長期配合的攝影師，聽他的口氣相當自豪高興呢！」

　　「是嗎？那真是恭喜他了。」周宜霈只顧著看手邊這份資料，紙上亮眼的銷售成績，真是令她歡喜。

　　「那位攝影師拿過不少日本攝影大賞，最近還入圍了紐約攝影大賞耶！」對於自己崇拜的攝影師，小雅毫不含糊。

　　周宜霈抬起頭來看著小雅。「他叫什麼名字？」看來對方來頭不小，倘若這攝影師能挫挫那臭男人的銳氣，那就太好了！

　　「莊濠全。」小雅必恭必敬的回答。

　　「砰」的一聲，周宜霈一個不留心，一頭狠狠撞上古玎競的辦公室大門，登時疼得眼冒金星、兩眼昏花……

　　小雅簡直是被周宜霈嚇傻了眼，連忙彎下腰問她。「周姐！你沒事吧？」

　　「沒……沒事……」周宜霈這一下撞得不輕，連她自己也覺得痛得不得了。

　　撫著額頭，她痛到蹲在地上，覺得真是丟臉到極點。

　　***************************************************************

　　砰！

　　門板上傳來一聲沉沉的碰撞聲響，本在討論公事的古玎競和莊濠全不明所以的探向辦公室門邊。

　　「有人敲門？」莊濠全揚高眉。這人也敲得太用力了吧！力道不輕，分明就是在抗議些什麼。「是不是你待人苛刻，底下人只好把氣出在你的門上？」

　　「少胡說八道，我可沒你那麼冷血無情。」古玎競邁開腳步，轉眼走到門邊，一把打開了門。「誰？」

　　未料門板會突然打開，小雅還來不及反應，只能張著嘴，呆滯的看著古玎競。

　　而周宜霈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她秀眉皺成一塊，小嘴微張，和平日精明完美的模樣大相逕庭。

　　「你們在幹嘛？」甫開門的古玎競見到這一幕，也是傻了片刻才回過神。

　　「周……周姐她……」小雅支支吾吾，不知怎麼解釋這情況。

　　「撞上門了？」一聲飽含笑意的嗓音，自古玎競後頭傳來。是莊濠全冷淡到極點又惡質的聲音。

　　一聽見熟到不能再熱的可惡聲音，周宜霈顧不了滿頭飛上天的金條，一把按著膝站起來，不但把腰桿打得直挺挺的，還十分有精神。

　　「我沒事！」她才不想被姓莊的看扁！

　　雖然愛將把話說得很滿，但古玎競還是於心不忍。「大牙，可是你額頭都腫起來了。」都撞成這副德性了，還嘴硬？

　　周宜霈心虛的撫上傷口，瞪了自家老闆一眼。「老闆，不是有事找我？」

　　「小雅，去拿罐跌打藥膏來。」古玎競看不過去，周宜霈的硬脾氣他已領教過不少回。「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走路還會撞到牆？」

　　「是門。」莊濠全雙手抱胸，仍舊在古玎競身後冷冷地出聲。

　　周宜霈睞著莊濠全，怒得咬牙切齒。他非得看她出糗才高興滿意嗎？變態！

　　見她氣得快要燒起來，古玎競連忙打圓場。「行行行，不管撞上什麼都好，最重要是人沒事就好！」

　　周宜霈惡狠狠地踩了古玎競一腳。

　　「你、你……」這下換古玎競痛得說不出話。

　　「我有難，你也別想好過！」也不想想她的大好青春全奉獻給「日亞廣告」了，當初將她從別的企業挖角過來時，還捧得跟珍寶沒兩樣，現在有那臭男人出力，就把自己棄如敞屣了嗎？

　　「小雅，再拿罐跌打藥酒來，就是上回我在大周花了兩仟多塊買的那一瓶。」周宜霈那一下，絕對把他的腳趾踩出瘀血來了。

　　小雅笑了笑，很快的將藥膏、藥酒拿來，還不忘替三人換上熱咖啡，識趣的離開這煙硝味頗重的戰場。

　　周宜霈兩手擦腰，仰高下巴，冷眼望著古玎競。「小雅說你有事找我？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下午跟客戶還有個會要開。」

　　正打開跌打藥酒瓶的古玎競可是忙得很。「你要不要擦？免得以後破相就不好了。」

　　周宜霈掩鼻，那刺鼻的中藥味簡直噁心到極點。「告訴過你幾遍，少買那些來路不明的中藥，哪天買到假藥吃死人，事情就大條了！」

　　「拜託，是你有眼不識泰山。」古玎競大聲嚷嚷，手裡藥酒瓶晃得激烈。

　　「好啦好啦！你高興就好，小心藥酒別灑出來，害辦公室都是嗆人的味道。」周宜霈彎下腰，關心起古玎競腳上的傷勢。

　　「你這女人，真是粗魯！」古玎競抱怨。每回她有事，自己也會跟著遭殃。

　　她口氣惡劣地刮他一頓。「你活太膩了是不是？」

　　莊濠全在一旁見兩入鬥嘴，臉色益發陰沉，表情不悅。

　　「你到底找我做什麼？」坐在古玎競身邊，周宜霈見他忙不過來，好心的主動幫忙。

　　「向你介紹我的好朋友。」古玎競咧開嘴，差點忘了這點。

　　周宜霈沒好氣的抬起頭來，懶懶地瞟了莊濠全一眼。「我們見過面了。」

見她態度冷淡，莊濠全並不以為意，他走上前，將桌上的跌打藥膏遞給她。「這麼豪邁？都撞成這樣了，藥還不擦？」

　　「要你多管閒事！」周宜霈才不想理他。

　　沒將她的抗議放在眼裡，莊濠全將她一把拉離古玎競。「瞧你這個模樣，等會兒怎麼跟客戶開會？別讓你的不專業，毀了『日亞廣告』的形象。」

　　「你……」

　　「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客戶怎麼敢將他們引以為傲的產品交付在你手上？」莊濠全冷言冷語刮著她，但是卻打開藥罐，小心輕柔的為她擦藥。

　　冰涼的藥膏覆上額頭，令她感到舒服，然而頭上的腫包不小，一個微微的使勁還是讓周宜霈疼得瑟縮起來。

　　莊濠全曉得她想躲，另一手環上她的腰，緊緊將她鉗制在懷裡。「哼，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也是會怕痛的。」他嘴裡調侃她，手勁卻放輕了些。

　　周宜霈還想掙扎，無奈根本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作罷，靜靜地待在他懷裡，像只乖順的小貓。

　　「連古玎競那不怕死的愚蠢傢伙都懂得要善待自己，可你竟反其道而行？」揉著已腫得略硬的包，可見撞上的力道真是不小。怎麼會有人撞門撞成這樣呢？

　　「如果尋我開心是你主要的目的，那麼不可否認，你成功了。」周宜霈也沒好氣。

　　這廂還在劍拔弩張，另一廂無故被拖下水的古玎競，終於忍不住發聲。「喂喂喂！個人恩怨，別牽拖到旁人身上喔！」他好好地擦他的藥，又是哪裡礙著先生小姐了？

　　莊濠全冷冷地笑，笑得讓周宜霈頭皮發麻。兩人靠得如此近，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鑽入她的鼻腔內，也一併滲入她的血液裡，讓她深感不自在。

　　「我看起來這麼壞嗎？」莊濠全冷哼。她難道不怕他趁機報仇？真是好膽量。

　　「反正你實際上也沒好到哪裡去。」周宜霈反唇相譏，絕不客氣。

　　聳聳肩，莊濠全突然低頭湊近她。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唇形很完美？」色澤豐潤又形狀分明，會隨著她的一語一言、一呼一吸而隱隱顫動，非常地讓人想……一親芳澤。

　　「你曉不曉得我都怎麼對付性騷擾？」周宜霈瞇起眼，咬牙切齒。

　　莊濠全收回覆在她額上的一隻手，惡質的摟上她的腰，雙臂將她困在懷裡。

　　「既然淑女都邀請了，如果我不照做，似乎有失紳上風範。」他不是有意要吃她豆腐，只是見她氣憤難平的模樣，再度起了玩心。

　　她的外表冷冰冰的像座冰山，卻有顆最炙熱的心。不過三言兩語，旁人就可以將她的喜怒完全看在眼裡，這教莊濠全有些訝異。

　　「我勸你最好別以身試法。」周宜霈口氣森冷。如果他敢動自己一根寒毛，她絕對跟他拚命。

　　「喔，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天生樂於嘗試挑戰。」莊濠全低笑，鼻端滿是她的馨香。他從沒想過會遇見一個讓自己如此興奮的女人，無論是生理心理，他都樂於與她分享。

　　只不過，就要看對方領不領情了。

　　「挑戰？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周宜霈撂下狠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好，她膽敢挑釁，那麼他也十分樂意進攻，一來一往，這場硬仗才會打得有趣刺激。

　　莊濠全話才說完，低頭就欲向周宜霈索吻。哪知她的動作比他還快，頭一撇，他突襲的吻正好落在嘴角。

　　「啪」地一聲，響亮的巴掌聲迴盪在安靜的辦公室內。

　　這巴掌來得又急又快，莊濠全根本反應不過來，尚未回神之際，周宜霈又使勁踹往他的陘骨。他能感受到，她那一腳的力道，幾乎快將自己的腳骨給踹裂。

　　「……」莊濠全痛得無法喊出聲，痛感自腳底攀升至頭皮，而後蔓延至全身細胞。

　　然而，怒火攻心的周宜霈，哪會如此輕易饒過他？

　　在莊濠全痛到無法思考之際，周宜霈提起他的衣領，一個俐落的反身，準確無誤的往他肚子送個拐子，悶哼聲隨即響起——

　　「噢……」

　　她借力使力，反手一抓，將輕薄自己的色狼再來一個過肩摔。莊濠全被摔得七葷八素，毫無招架之力。

　　這一連串動作快狠準，尤其是莊濠全跌在地上的碰撞聲，大得好似快將地板給撞出個洞。在一旁的古玎競完全看傻眼，光聽莊濠全的哀號聲，他就覺得自己也疼得頭皮發麻。

　　「我醜話說在前頭你不信，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周宜霈得意洋洋地看著被自己摔到爬不起來的莊濠全。

　　很久之前，她就想對他這麼做了，如今報得一箭之仇，真是大快人心！

　　拋下不屑的冷笑聲，她轉身欲離開辦公室，早已忘了古玎競找她有何要事。既然場面已弄得如此難堪，她應該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正當周宜霈邁開步伐，趴在地上的莊濠全不甘示弱的伸出手臂……

　　「啊——」

　　「砰」地一聲，遭絆倒的周宜霈，四肢緊貼在地面上，同樣也摔得不輕。

　　古玎競再度傻傻地看著趴倒在地的兩人，五秒過後才回過神來，好心的捧著價值不菲的藥酒。

　　「那個……擦個藥吧！」

　　看來，這下莊濠全與周宜霈的梁子可結大了！

第五章

　　挽起兩袖，周宜霈坐在自己辦公室內擦著推拿藥膏，四肢都有瘀青。

　　沒想到莊濠全那可惡的男人，竟然使出小人路數，害她摔得四腳朝天，還差點裙底春光外洩，平白無故便宜了兩個男人！

　　她從沒遇過這種死命槓上自己的男人，瞧對方一臉冷酷的模樣，竟然連一點虧也吃不得，對她也毫不憐香惜玉。

　　好在她也不是省油的燈，第一場正面衝突，她摔飛對方也算是略佔上風。不過未來發展將會如何，周宜霈自己也很難預料。

　　「好痛……」體質容易瘀青的她，小小碰撞都會容易留下青黑色的瘀痕，何況這一摔力道不輕，夠她腫上一個禮拜。

　　檢查著滿手的傷痕，少說二十來個跑不掉，好在今天她穿長袖的秋冬套裝，否則這副鬼德性讓客戶看見，準把對方嚇得半死，以為她遇上什麼流氓惡漢。

　　哼！莊濠全，你根本稱不上正人君子！

　　周宜霈很會記仇，天性好惡分明，一根直腸子通到底。

　　「周姐，不好了！不好了！」捧著一份傳真和中午到便利商店買的報紙，小雅著急的衝進來，還差點跌跤。

　　「小雅，你小心點。」瞧她慌慌張張，周宜霈也覺得古怪。

　　「這是今天登出的廣告！」小雅攤開報紙，客戶全版的廣告頁上頭竟然被放了一張遭人畫鬼臉的面膜，完全遮住模特兒姣好的面孔。

　　「這什麼東西？」周宜霈看見後，嚇得差點沒吐出血來。「我們的廣告呢？」

　　「周姐，這就是我們的作品呀。」就連剛入公司的小雅也知道事態嚴重，一個好好的廣告頁竟出這種大紕漏。

　　周宜霈氣急敗壞。「你胡說八道什麼？」

　　做廣告多年，她知道廣告對產品銷售好壞有絕大部分的影響力，好廣告可以帶動買氣，刺激消費者購買的慾望，而這頁的廣告稿，根本就是在嘲諷客戶的產品，簡直是開了一個毫無底限的大玩笑。

　　「這是客戶剛剛發出的嚴正聲明稿，說要控告『日亞廣告』……周姐，你說怎麼辦才好？」一份厚厚的聲明稿，在在顯示出對方為此十分震怒，小雅也急了。

　　她的工作第一次發生這麼重大的危機，周宜霈困難地嚥下一口氣。「別擔心，有事我會扛。」

　　兩掌撐在桌面上，周宜霈清楚感受到自己渾身顫慄，但即便如此，固執驕傲的她，仍然不願在外人面前洩露一絲一毫的弱勢。

　　打起精神，她強迫自己做出最快的決定，彌補看來已無法挽救的局面。「我立即打電話過去和客戶道歉，你幫我查查究竟是哪個環節出錯，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可放過。」

　　「是。」小雅連忙應聲。

　　「另外，我下午有個會要開，暫時先改日期。我先和對方的主管談談，立刻登門道歉，盡可能將大事化小。」拿起話筒，周宜霈抽出一張名片，按下一串號碼。「小雅，你還杵在那邊發愣？我們沒有時間了！」

　　小雅經周宜霈這麼一喊，終於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我馬上辦！」一下子衝出辦公室。

　　直到辦公室內只剩下自己，周宜霈掛上電話後，一舉捶往桌面。

　　「可惡！」遭人惡整的面膜廣告，裡頭的鬼臉好似在嘲笑自己的下場，已經是一片昏暗，毫無退路可言。

　　她不傻，她曉得這個錯誤將引發一連串無可預料的麻煩，尤其是關係到企業的形象，不是自己鞠幾個躬、說幾聲抱歉、賠幾毛錢，就能平息的。

　　她已做足了心理準備，自己可能會丟飯碗，甚至是……賠上「日亞廣告」的聲譽，以及自己往後的生路。

　　突地，一陣暈眩教周宜霈有些腿軟，差點站不穩，噁心感油然而生。她剎那間有種走入絕境的感受。

　　可是，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

　　踏出辦公室的門，周宜霈整理完情緒後，就急著到客戶公司登門道歉。

　　當然，先前那通電話不免被對方罵得狗血淋頭，自己已做好最壞打算，也願意負責到底。雖然親耳聽到對方決定往後法庭上見，但她仍然抱持著十二萬分的誠意解決。

　　她打算先和客戶當面溝通清楚，後續該做的動作也會一併向古玎競報告，眼下十萬火急的事，就是先安撫對方的情緒。

　　哪知，她才一轉身準備走到電梯口，卻見到莊濠全離開頂頭上司的辦公室，筆直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她低吟一聲，想要視而不見，死命按著電梯鈕。「天殺的，還不來？」現在的她已無力跟他鬥法，只想和這男人保持距離。

　　可惜天不從人願，那扇該死的電梯門，竟然在莊濠全站定在她面前時才緩緩打開。

　　「要去開會？」一身筆挺西裝的莊濠全，和當初在攝影棚隨性的模樣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他身後那束黑髮依舊乖順服貼，更增添他瀟灑落拓的氣息。

　　「嗯。」進了電梯，她按下「1」的位置後，就退到電梯最角落。

　　他隨後關上電梯門，站在她身旁，兩人並肩，直盯著電梯從二十五樓慢慢往下降落。

　　「你還好吧？」莊濠全指的是中午她因自己而跌的那一跤。

　　說也真奇怪，彼此見面也不過才幾次，他卻有種好熟悉的感覺，彷彿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如今因為緣分的牽引，再度讓兩人重逢。

　　「我的情況應該比你好太多。」周宜霈並不想舊事重提。

　　「對我說話何必如此帶刺？未來咱們都是同事。」他揚揚眉，聽得出心情頗為愉快。

　　周宜霈冷嗤一聲。或許她今晚就得準備收拾東西，滾回家吃自己了。

　　「你看起來精神有些差，難不成是方纔那一跤，造成你哪裡重創？」其實，莊濠全也沒料到自己竟會出此狠招。

　　總之遇上她後，他一切都不對勁了起來，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面對這種種改變，他不但不排斥，反倒整個人都振奮起來。

　　莊濠全已經迫不及待，在工作上與她擦撞出炫目的火花。

　　「沒事，我跟那種嬌滴滴的溫室花朵不同。」她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話了。

　　莊濠全抓住她在半空中揮舞的手，看見細腕上竟多了原先沒有的瘀青，讓他的情緒有些激動，一把拉高她的袖口。

　　果不其然，那一跤果真摔得她滿身傷。「噢，該死！」他低咒一聲，濃眉擰得死緊。「還說沒事？」

　　周宜霈欲抽回手，無奈卻遭他緊抓住。「不過是幾塊瘀青，有必要到大驚小怪的地步嗎？」這種小傷，試問哪個人從小到大沒有過？

　　「你滿手臂瘀痕！這還叫沒什麼？」尤其她皮膚白皙透亮，更顯得那些傷勢怵目驚心。

　　莊濠全看似粗魯，動作卻意外的輕柔，迅速地拉開她另一隻手臂的衣袖。「我的天！你怎麼會摔成這副鬼模樣？」他雖然有惡作劇的念頭，可從沒想要造成她滿身傷。

　　「莊先生，我累了，請別再討論我身上的傷勢，這全是我體質特異。」用力抽回手，周宜霈顯得很冷漠。

　　「我很抱歉。」板起面孔，莊濠全嚴肅地向她道歉。

　　「無所謂了。」她倚在電梯一角，冷冽的鏡面忠實反映出她的疲憊。「我們就這樣，保持距離，好嗎？」

　　聽她這麼說，他臉色一沉，轉眼間又恢復到原先冷淡的表情。

　　很快地，電梯到達一樓，周宜霈邁開腳步準備踏出，一股天旋地轉的暈眩無預警地朝她襲來，她措手不及，就要直往地面跌去。

　　莊濠全及時反應過來，見她身子略搖晃，馬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謹慎地護在胸前，免於她再度摔傷的命運。

　　「周宜霈，你還好吧？」

　　倚在他寬大的胸膛裡，周宜霈更顯得蒼白虛弱。「我沒事……真的……」她甩甩頭，欲拋開滿腦的暈眩感，試圖憑藉他的扶持，重新站直身軀。

　　「你不舒服要說，別老是勉強自己，為了那不值幾兩的面子把身體搞壞，是最划不來的事！」他疾言厲色，看不慣她死硬的臭脾氣。

　　「拜託你別管我，行嗎？」她緩緩退離他的懷抱，再也不願接受他的關心。

　　「周宜霈，你這愚蠢固執的女人！」瞧她連路都走不穩了，嘴巴卻仍硬得不得了。

　　「既然看不慣，那就走吧！我沒要你留下。」說她固執，他還不是比誰都堅持要靠近她？

　　莊濠全抿起薄唇，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暴怒，他從沒對哪個女人又愛又恨過，而她——就是那唯一的一個！

　　見他不再亦步亦趨，周宜霈轉過身，拖著疲倦無力的腳步走向大門，卻在半途不爭氣的蹲下身去。這回，可不止襲捲而來的暈眩感，還包括了令人作嘔不已的噁心感。

　　「周宜霈！」莊濠全大步奔向她身邊，俊容夾雜著為她而起的擔憂。

　　這陣子天天加班，案子接踵而來，再加上公司面臨嚴重的危機，周宜霈深知自己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見到她死白的面容，莊濠全擰緊眉。「你需要好好休息，別再逞強了。」

　　「我還有工作。」強忍著湧上心口的噁心感，她希望自己看來沒那麼糟。

　　「你看起來快死了，你知不知道？」莊濠全大聲咆哮，若不是他還抓著她，只怕她僅能趴在地上喘息。「是工作重要，還是你的生命重要？」

　　「我的工作重要！」揮開他的手，周宜霈掙扎地站起身。「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

「你瘋了！光憑你這要死不活的模樣，能做好什麼工作？」沒見過比她還要固執的女人，他的冷漠全然瓦解，怒火竄升。

　　她還沒反駁，一開口就忍不住捂著嘴，蹲在地上乾嘔半天。

　　「嘿！你振作點。」莊濠全見狀，拚命拍著她的背，想順順她的氣。

　　「我現在好想吐……拜託你別再拍我了……」想吐卻吐不出半點名堂，而他的多事無疑是雪上加霜，周宜霈只覺得他越幫越忙。

　　莊濠全緊急收手。「該死！」

　　「你現在是在咒我還是你自己？」周宜霈虛弱的問，意識開始有些昏沉。

　　「如果我沒把你拖進醫院，那句『該死』將會送給未來的我。」莊濠全將她扶起來。「我的車就停在外面，很近。」

　　「莊先生，如果你真要幫我，就麻煩請載我去這裡。」周宜霈掏出名片，就是這回廣告出差錯的受害公司地址。

　　「你這模樣還要去開會？只怕會教人看笑話。別因為你一時的意氣，造成『日亞廣告』的損失。」就算再拚命也該有個限度。莊濠全就事論事，絲毫不留半點情面。

　　「我是去道歉的。」她暫時止住了噁心感，繼續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為什麼？」

　　「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她不太確定的問他。

　　「載你去這個地方？」抄起名片，上頭的地址離「日亞廣告」似乎有段不小的距離。「沒問題。」

　　周宜霈難得對他釋出笑容。「那我們邊走邊講。」

　　「要去之前，你先到醫院。」莊濠全堅持。

　　「我已經沒時間耽擱了，若你真想幫我，當務之急，就是載我去那裡。」周宜霈從提包內拿出那張該死的廣告頁。「算我拜託你！」

　　乍見那張廣告，莊濠全覺得還滿有趣的。「這是你的新創意？滿不錯的。」在模特兒臉上貼了張面膜，還畫個生動的鬼臉，算是別出心裁的點子。

　　只是，這作風也未免太大膽了！

　　以台灣目前的化妝品廣告來說，幾乎沒有像這樣反向操作的廣告。沒想到他這幾年沒在台灣，這裡的大環境還真是日新月異。

　　「我將會為了這張鬼臉，付出慘痛的代價。」她歎了口氣。這傢伙這時還要消遣她？她真是瞎了眼，才會找他幫忙。

　　聽她這麼一說，他臉色一凜。「你……這該不會是你遇上的麻煩事吧？」

　　「如假包換。」她垂頭喪氣。「既然事情的來龍去脈你都曉得了，還想浪費我的時間嗎？」

　　莊濠全搖搖頭，只得扶著她離開公司大廳，暫時充當司機。

　　「你確定自己還撐得下去？」莊濠全再確認一次。

　　「可能是我忘了吃東西，才會沒什麼體力吧？」幾步路遠的距離，周宜霈卻已經累得兩腿無力。

　　「中餐沒吃？」忙到忘了顧肚子，的確很像她會做的事。

　　「嗯，或許也是這陣子太過疲累。」最近的工作大概真的太多了。「對一杯咖啡，還真是無法有太多奢求。」

　　「你別告訴我，早餐只喝一杯咖啡就讓你撐到現在。」她最好別那麼瘋狂，這般壓搾自己的身體。

　　「現在我得到教訓了。」她見他體貼地替自己打開車門，小心地攙扶她上車，不得不承認，她的內心裡，第一次想感謝這高傲無禮的男人。

　　***************************************************************

　　在路上，莊濠全替她買了份份量不小的漢堡，和一杯她要求的特濃黑咖啡，方便補充她的體力和能量。

　　車內頓時瀰漫著濃濃的咖啡與食物香氣，令她暫時舒緩不少壓力，足以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扭轉這次的危機。

　　「你先把東西吃下去才能喝咖啡，免得傷胃。」空空的胃袋，一下子湧進刺激的飲品，只會讓她的不適更加嚴重。莊濠全好心的提醒。

　　「好。」周宜霈順從他的話，也很感激他的細心。

　　「有什麼是我能夠幫忙的，但說無妨。」莊濠全手握方向盤，其實他對台北的路況並不熟悉。若不是對方的公司和自己下榻的飯店在同一條路上，他絕對會迷路半天，然後被被周宜霈給活活掐死。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真的。」她捧著手裡的咖啡和漢堡，朝他微笑。

　　「我是指實質上的幫助。」他睞她一眼。「你應該曉得，這事倘若處理不好，不僅你有麻煩，連『日亞廣告』都會有問題。」

　　「我知道。」否則她也不會壓力大到頻頻作嘔，累到體力透支。

　　「這樣好了，我陪你—起去跟對方道歉，商量接下來的後續動作，盡量減少客戶的不滿意，如何？」

　　「這案子是我負責的，理應是我一肩扛起，你是個無辜的人，何必跟我一塊找罵挨？」他何時變得這麼有義氣？

　　莊濠全揚起嘴角。「還好你措詞得宜。要是你說我是多管閒事的路人，我會馬上把你踢下車去。」看樣子，他們倆似乎能夠和平相處了。

　　「謝謝你。」

　　「待順利擺平客戶的火氣後，再謝我也不遲。」隨著車內播放的流行樂在方向盤上敲打，等紅綠燈的莊濠全顯得極為輕鬆。

　　相較之下，坐在旁邊的周宜霈，就一臉愁雲慘霧了。

　　「這應該是場惡作劇，但我相信是誤會的成分居多。」見綠燈號志亮起，莊濠全平穩的駕駛車子。還好午後三點路上並不塞，他已經受夠了台北混亂的交通。「有查到是那個愚蠢的傢伙搞的鬼嗎？」

　　「我已經請底下的人去追那張廣告頁是誰的傑作，最晚明天應該會有結果。」以小雅的做事態度來說，周宜霈有這個把握。

　　果不其然，她話才剛說完，手機來電就顯示公司的號碼。周宜霈從容地接起電話，語調平穩，沒有讓人察覺自己的情緒。

　　莊濠全一邊善盡司機的職責，一邊思索著該如何與對方交涉。直到周宜霈掛上電話，他才開口詢問。

　　「知道結果了？」

　　「是報社那邊出了狀況。」周宜霈歎一口氣，雖然曉得不是自己的團隊出錯，但他們終究難辭其咎。「裡頭有個小姐，不悅我們一直退他們的彩稿，心生不滿在上頭畫了這張鬼臉，結果印刷時拿錯，才演變成今日的局面。」

　　她見過太多廣告上的小紕漏，通常都被同行拿來當做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沒想到今兒個風水輪流轉，反倒是「日亞廣告」成了最大的笑話，鐵定好一陣子都會鬧得沸沸揚揚。

　　「好，既然已經知道是誰搞的鬼，那麼『日亞廣告』也同是受害者。照理說，對方真要刁難，也不該只針對我們。」最大風險已分散掉，倘若對方硬是緊咬著「日亞廣告」不放，那麼他們也能對報社進行相當程度的求償動作。

　　至少，將傷害減至最低，又能保護「日亞廣告」的立場，這是莊濠全最主要的想法。

　　「你覺得我們能順利度過這個難關嗎？」周宜霈並沒有他那麼樂觀。

　　「相信我，可以的！」莊濠全莞爾一笑。「因為，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