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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風中傳說3之蒙君惜(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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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完] 風中傳說3之蒙君惜(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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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传说3之蒙君惜(筱杰)

日光暖暖天气好,闲来无事去泡澡……
咦?哪家小孩倒在水池边,坏了他洗澡的兴致!
扳过她的小脸一看,居然是个绝美娇弱的病娃娃嘛!
他伸出手指横在她的鼻端前,蓦地,他的俊脸微变,
因为她没气了!
他立刻二话不说的低下头,覆上她的唇,度气给她,
但他努力许久,她却依然毫无回转迹象,
终于,在他整整用了七天七夜,
不眠不休的为她运气疗伤,才救回她的小命!
五年后,原本乖巧柔顺的病娃娃,竟变得如此偏执,
说她想回中原?有没有搞错?!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父母双亡,已经无家可归了?
现在,看著她脸上的笑容却久久无法自己,
熟悉又陌生的的暖流从他体内窜流至四肢百骸,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这样栽了他的身,栽了他的心……

[ 本帖最後由 loveyawai131520 於 2017-2-19 02:4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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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诡艳、妖异的月红色夜晚,一群身着暴露衣衫,袒露着双臂、双腿的人们正围着火堆,惶恐的跪下,个个宛如大祸临头般的恐惧着。

  月光下,荒野中,这群人们连帐篷都省了,睡在这片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地方,让他们有回到母亲怀抱的感觉,温馨而舒适。江湖上,人称他们是拜月教,因为他们崇拜月亮,指月为父。

  这群人们出现在江湖上时,是少林、武当这些名门正派最式微,邪门外道逐渐猖狂,武林正失去平衡的危险时刻。他们的衣着服饰似西域胡人,但五官言语如汉人,尤其是他们的女子,个个肤如凝脂,貌美似仙,让人好生喜爱。

  然而,他们行事诡异,举止失礼,又喜欢群居旷野,让武林中人大皱其眉,就算有人为数中美女慕名而来,也很难打进他们的圈子,再者,他们动辄跪拜月神,祈求月亮不要降灾的行为也令人感到鄙夷。

  如今,他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祈求月神饶恕。

  「月之父啊,请你原谅我们,张教主是你天命的使者,我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教主。」一位美貌的中年妇人高举双手,重重的拜倒在地。

  她身旁的男人哼了一声,「月之父,张教主愚蠢昏庸,听信外头的人胡言乱语,竟然想改变教规,这成什么体统?」

  「是啊!月之父,我们一行从西域往东而来,为的是追随你的脚步,东升西坠,我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与你共生,这样的教规怎能说是荒谬?」另一位教民激动的双手握拳,朝月吶喊。

  他的激动情绪霎时感染了其它人,「月之父,我们生存的目的就是如此,绝非如外族所说的邪门教派,你要赐福给我们哪!」

  「没错,月之父,你让教主醒醒吧,别再听信外族的话吧!」

  「去,早知道就别让不相千的人加入我们。」

  此言一出,大家便下约而同的往教主那边望去。张昊生盘腿坐在遥远的一边,双眸微闭,但心情起伏忐忑。

  张昊生的祖先世代皆为拜月教的圣裔,他十五岁即掌教主令,率领众人前往东方寻月。在还未踏入丰饶富庶的中原前,他也一直认为拜月教的教义对他而言,有如吃饭饮水般再正常也不过了,但在接触到中原广博的知识与文化后,月之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起了巨大的变化,尤其他的友人在看过他最喜爱的小女儿后,断言她如果不能离开这样的生活,必然活不过十八岁,让他大为不安。

  张昊生内心起了挣扎,他想脱离这样的生活,虽不能称之为盲目,但他只想救他的女儿。所以他在教内大肆提倡外头的好、外头的知识、外头的生活,更希望大家多与外面的人接触。

  他早已顾不得这算下算是叛教,因为他只渴望他的女儿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这群人见教主对他们的讨论不屑一顾,心中的怒火与天上的月色一般烧红,

  「教主,我们一致认为你不配再领导我们。」

  张昊生缓缓张开眼睛,精光四射的眸子二扫过他的教民,「无妨,只要你们放了我和我女儿,其它的任凭你们处置。」

  二十年来,张昊生背负着拜月教的兴亡大任,如今才三十五岁的他,俊挺的身形依旧,双鬓竞已斑白,只因他的心早在他的爱妻十年前病逝时,就已死去,拜月教对他而言,已不如年少轻狂时那般重要了。

  「一旦入教,终生为教中人,教主此言莫再提起。」白长老挺身而出,希望缓和教民与教主间的火药味。

  「左护法,我的心意已决,只有离开族人,才能让歧见消失。」张昊生心情沉重的站起身来,以一夫当关之姿挺立在众人面前。

  教中人人相觑,竞拿不定主意,此时,向来与张昊生不和的一支族人乘机作乱,「众位兄弟姊妹们,既然张教主连教主部不想当了,我们何不成全他。」

  「那是再好不过了。」张昊生并未欣喜,眉头反而悄悄拢起,好似不祥的预感已袭上心头。

  「可是,勾结外人、败坏教纲、妖言惑众、背师叛道这些罪名,张昊生,你以为这些帐都不用算了吗?」一位中年壮汉大肆嚷嚷,鼓动族人们的情绪。

  「张兆辉,我与你宿无冤仇,你何苦这样对付我?」张昊生大喝一声,却不经意的吓到正摸索到他身旁,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娃。

  这位小女娃的身形柔弱单薄,才刚达张昊生的腰部的身高,令她看来又小上几岁,白皙的瓜子脸配着水灵清透的大眼,即使不说话,也见一丝娇怯,甜净的气息里,带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彷佛一生下来就离不开药罐子的薄命人儿。

  她被父亲的怒喝吓了好大一跳,苍白无力的小手揪着张昊生的衣服下摆,」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昊生的心一软,单臂抱起弱不禁风的小女娃,」筱婕,别怕,再过不久,爹就可以带你去看大夫了。」

  张筱婕小小的脸蛋侧了一下,一抹好可爱的微笑出现在淡红色的唇边,」爹爹,筱婕不用看大夫的,这样很快就可以回到娘的身边了,不是吗?」

  「胡说!筱婕还不满十五,哪能这么快就走。」张昊生纵有铁汉心肠,但对这两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却怎么也难过情关。

  「爹爹,您说筱婕像娘?」她的小手抬起,为爹爹拂去额前乱发。

  「没错,多病的身子骨最像。」若非如此,筱婕也不会长至十五,身形犹如十二、三岁的小女童。

  「那筱婕注定早死罗!」她对生死不甚在意,开口闭口就只问这个。

  「不,你娘至少还嫁人生女,经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之后才走,你年纪这么小,怎可轻言放弃。」张昊生难得地厉色道,让她水灵的大眼闪了闪,还未问到其它之事,便被围观的人怒喝打断了。

  「喂,你们还耍啰唆多久?张昊生,把教主令交出来。」张兆辉拔刀上前。

  「办不到,我虽有退位之心,可绝不会将教主令传给你。」张昊生哼道。

  「为什么?」张兆辉瞪大了眼。

  「你不配。」

  不知是谁先开始,只见刀剑不断向他们递剌上来,张筱婕被抱在父亲前,虽然安全,但也因为不停的旋转跳跃,胸口一窒,快要昏倒了。

  张昊生顾念这些全是他的族人,不忍下重手,只想突围,遂夺过一柄弯刀,正要冲出去,却没想到张兆辉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追杀他。

  张昊生身形拔高,不战而走,突然背心一震,他知道自己挨了张兆辉一记开山掌,他自己没事,但筱婕身子本弱,如今再挨一掌——一思及此,张昊生心里不禁揪紧。他仗着脚力不错,直奔出数里,才放下筱婕,四处看了看有无追兵。

  张筱婕难受的揪着胸襟,见爹爹额上冒出冷汗,无力的伸出小手想帮他拭去,「爹,别,筱婕没事的。」

  瞧她疼得双眉紧紧皱着,还不忘安慰他,令张昊生一阵心酸,」筱婕,爹这么做,你会怪爹吗?」

  「不会,永远不会。」

  看着神情像极她娘亲的筱婕,张昊生几乎热泪盈眶。他忙收钦心神,扶起她的身子,从背后运气给她,保住她的心脉。

  张昊生一边专心运气,一边打量自己的处境。背后追兵的声响越来越近,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双眸一睁,却见眼前百里外有一小队人马正经过,心念一动,他抱起昏昏沉沉的筱婕,往前飞掠而去。

  仇家寨的旗帜飘扬,郭铁鹰正值年少,贪图快速,连夜赶赴山西,心想交货之后,大伙就可休息大半个月。

  突然,一身影从天而降,郭铁鹰吓了一跳,忙喝住人马,沉声道,」来者何人?挡我仇家寨的镖车为何?」

  张昊生挑高一边浓眉,」你保镖?」

  「不错。」郭铁鹰见这位英俊男子年纪虽不大,两鬓却斑白的面貌好生讶异,然而当他瞥见这人的黑袍下摆满弦月的标帜时,脸色为之苍白。

  他是拜月教的人!

  张昊生无暇理会其它,将筱婕小心的放上仇家寨的镖车,」小兄弟,既然你保镖,那我有一样东西要托给你,不知道你收是不收?」

  郭铁鹰瞇起眼,」那要看是什么东西?要做何事?」

  张昊生见他的目光在月亮标帜上流转下去,便明白他的疑虑,」你放心,小兄弟,钱我一文都不会少给你,要你保的也绝对与他人无关。」

  「是什么?」

  「就是她,我的女儿张筱婕。」他往车上人儿一指。

  看遍世上大大小小无奇不有的事,保护人镖可是头一回,莫怪郭铁鹰吓呆了,连其它标师也傻了眼。

  心忖教徒就快追上来了,张昊生不耐烦的扫了他们一眼。」小兄弟,麻烦你将她送至西域的乌鲁木齐,俗名红庙子的地方,找户廖姓人家安置,这里有张银票请收下,在下永感大德。」

  他没有给郭铁鹰拒绝的机会,翻身便往回路奔去。

  郭铁鹰等人面面相觑,来到镖车旁,只见这名小女孩早已昏过去了。」看来还生着重病。嗯,你们好好看着她,我去去就来。」

  他仗着艺高人胆大,尾随着那抹身影而去,却没想到竟看见他有生以来最惨烈的战役。拜月教中起了暴乱,偌大的一族人分成两派互相厮杀,目的似乎是在争教主之位,而那托镖之人,郭铁鹰眼见他血流满面,不支倒地。

  当他白着一张脸回到镖车旁,看到小女娃还在昏睡中,两滴泪珠已挂左侧,在月光的映照下越显凄凉。

  郭铁鹰叹了一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发誓要将这女孩安全送达西域廖府。

  --

  郭铁鹰要其它镖师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走镖,自己则带着那位小女孩往西域而去。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的提防身边的人,不知为何,他对那托镖之人心生敬仰,更对他那身卓绝的武功佩服不已,即使托镖人生死未卜,郭铁鹰仍希望完成他的嘱托,将这女孩送到平安的地方。

  从那晚残杀的情景看来,托镖人在拜月教中的地位应相当崇高,这可以从他的服饰与其它族人有别看得出来。所以郭铁鹰一看见普通农家,便用两锭银子换了两套粗布衣裳,要小女孩换上。

  张筱婕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多病的身子骨,再加上开山掌刚猛的掌力,让她的胸口疼痛不已,但她忍着不说。

  当郭铁鹰要她换上衣裳时,她也只是怯生生的问,」大哥哥,为什么要换上这种衣服?」衣袖过长,裙长达足踝,这样的衣服不是外族的穿著吗?

  郭铁鹰瞄了一眼她削肩短裙的暴露穿着,」你一走出去,就会教人看出你不是中原人士。」他委婉的点出她身为拜月教的事实。

  张筱婕更疑惑了,眉间打起小褶,」我本来就不是中原人士啊!」

  「但这时候不要泄漏你真实的身份比较好。」他抚慰的拍拍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好啦,快换上吧!我保证你还是一样美丽大方,不会因一套衣服改变的。」

  「哦!」她漫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大哥哥,我爹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来接我?」

  郭铁鹰正在照料马儿饲料的手蓦地停顿下来,」小筱婕,你爹只要我将你送到西域廖府,其它没有交代。」

  这是事实,可也不是全部的事实。郭铁鹰怎么忍心告诉她拜月教发生暴动,一夜之间死伤惨重,连她爹都不知道能不能逃过那场劫难。

  一路行来,郭铁鹰发现这女孩天生体质脆弱,多病多痛,能养到这般年纪已属万幸,只怕一离开那托镖人,她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他又怎能告诉她拜月教已没落,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啊!」张筱婕的小脸幽然的朝天痴望,」大哥哥,我一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郭铁鹰无言以对,许久,他轻声道,」或许因为你第一次跟爹分开,才会胡思乱想,再加上你的伤一直没有起色,到下一个镇时,我必须为你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大哥哥,别为我烦恼了,我的病治不好的。」张筱婕虚弱的笑笑,拿着衣裳,便走到隐蔽的大树后换上。

  郭铁鹰抱着双臂,靠在马边等候。当张筱婕走出来时,只见虽一身粗布棉衣,却不掩柔弱清丽的小美人缓缓出现在他面前。他走上去调整她的衣带,」这不是这样弄的,应该是这样才对。」

  宽大的衣袍遮盖去她原本露在外头的青葱玉臂和圆润合度的双腿,却更添一丝欲盖弥彰的妩媚。

  郭铁鹰将她一头青丝用根发带束起,见她对这些女人家的东西全然不懂,不禁笑道,」你究竟多大了?怎么连头发都不会梳呢?」

  「已经快十五了。」

  郭铁鹰吓了好大一跳,他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看了看她娇小的身子和稚气未脱的脸庞,」你才小我三岁,怎么可能?」

  他的讶异逗笑了张筱婕,」我真的已经快十五了,拜月教的人从不打诳语。」

  「可是你看来才十一、二岁,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心绞痛,跟我娘一样,爹说是遗传。」

  瞧她说来如此轻描淡写,郭铁鹰可疑惑了。」什么是心绞痛?听都没听过。」

  「是一种心的病,发作起来,心就像被紧紧揪住一般,有时候还会痛得晕过去。」张筱婕吐吐舌头顽皮的笑了,」这种病是不会传染给别人的,大哥哥,你别怕。」

  她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会怕这种病吗?笑话!他拍拍她的头,」好孩子,难得你这么体贴细心,不过,这份细心大可用在别人身上,你郭哥哥我身强量壮,啥都不怕。」

  张筱婕柔顺的笑笑,转开话题,」大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

  这是她心头的阴影,早已想问,却又不敢。爹爹那晚的神情如此不寻常,连抱着她的双臂都微微颤抖,她好怕,彷佛有什么大事已发生,而她却毫不知情。

  更何况,从小至今,她从未离开过爹的身旁,如今熟悉的环境不再,熟悉的爹爹不在,她到底要往哪里去?

  那双天真却略带忧郁的眸子直视着郭铁鹰,令他背上冒出一排冷汗。他硬不起心肠摧毁她的希望,浓眉一蹙,见天色不早,索性拴好马匹,起火野营,尽量拖延时间好回避她的问题。

  张筱婕乖巧的在一旁帮忙,她的性子温和,不善与人争,也不喜欢追根究柢,她总是将所有的事摆在心头,不管好的坏的,她全默默接受,即使像现在,郭铁鹰不语,她再笨也大概猜到事情严重。

  唉!小嘴悄悄吐出一口气,她不禁自问,如此无用的自己活着究竟做什么呢?

  「吃点干粮吧!」

  她接过白馒头,一口口吃了起来,她的柔情令郭铁鹰内心的歉疚油然而生。

  他咳了声,」你听过西域廖府吗?」

  西域廖府?她茫然的摇了摇头,」没听过,西域倒是去过,那里热得紧,四周空荡荡的,日出月落,日复一日,景色单调且乏味。」

  「你去过西域?」他可惊讶了,这么柔弱娇怯的身子,如何能在西域生存?

  她缓缓摇着头,」我们来自西域,五岁以前我还在沙漠生活。」

  「原来如此,」郭铁鹰明白了,江湖中传言拜月教来自西陲果然并非谣传。

  「你爹把你交给我时,曾提到要我把你送到西域廖府,或许你到那里就会明白你爹的用意了。」

  张筱婕咬着下唇,一直等到郭铁鹰在大树旁沉沉睡去,她却仍然无法入眠,只要想到未知的未来,就令她一阵头痛,那西域廖府究竟是什么人?跟她爹有关系吗?她此去会受到欢迎?还是会被羞辱呢?爹到底为她安排了什么样的生活啊!

  她的焦虑以及对父亲的思念,虽然始终压抑着,但却彻底拖垮了她的身子。刚进晋城住进客栈后,她就累倒了,连同先前受到的掌力,她娇怯的身子再也挺不住。

  那天一早,郭铁鹰刚起身,前来敲她的房门时,才发现她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郭铁鹰连忙找来城里的大夫,当场抓了药让她服下,却未见效,令他急得有如热锅中的蚂蚁。

  「这该怎么办?你再忍着点,我去找大夫来看看。」

  张筱婕昏昏沉沉的拉住他的衣袖,」大哥哥,那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我身上有药方子,不如照这药方子去抓药吧!」

  「也好。」郭铁鹰急忙前去。说实在的,他与这小女孩一路行来,已经有种超乎镖师与被保者之间的情谊了,他发自真心的关怀着她,也为她小小年纪却得忍受着无比巨大的煎熬而心痛。

  他找上全城里最大一间药铺。」掌柜的,麻烦你给我照这药单子抓个三帖药,药材要上好的,多少钱都没关系。」

  掌柜的接过药单,叹息一声然后放下。」这位小哥,这张单子的龙舌涎,药珍珠、粉玉草精都是稀有的药材,原本我们这里是有一点,可惜你晚了一步,全教人买去了。」

  「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调调货?」这里似乎是这城中最大一间药铺,如果这里没有,郭铁鹰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药。

  「这位小哥,如果我们这里没有,全晋城也不会有药啦!」掌柜的瞄了一眼他惶急的神情,索性提个建议,」可惜你晚了一步,前两位客人才把这几味买走,说好这时候来取的,说不定你可以跟他们商量看看。」

  郭铁鹰心中又燃起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两臂抱胸立在一旁,不多久,他就看到一位气质出众的俊美男子走进这家药铺。

  朝阳灿灿的朗朗晴空下,这位俊逸潇洒的男子呵呵浅笑,步履随性且飘然的踏进门,一开口便向掌柜要了那几味药,他让郭铁鹰一时愣然,很难想象一人的五官,身形和气质可以搭配得如此天衣无缝,从而揉合出难以言喻的魔性般的神秘感。

  「我说这位客倌,你要的这几味药可是稀少且昂贵的,原谅小老弟问上一问,你要这么多做什么?」掌柜的见多识广,却也不免疑惑。

  这名男子笑意不减,」用来救人与害人。」

  这是什么答案?郭铁鹰未出声,却见另一位瘦削但带着几分粗犷气息的男子不悦的随后踏进,在柜台前丢了锭金子。」掌柜的不用理他,他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耶!老哥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说的句句实言,难得一次大发好心想用药救人,救的……」

  「救的却是我最痛恨的女人。」他坚毅有形的下巴,炯炯有神的黑眸、抿紧的嘴唇及微皱的浓眉,都在在的显示出他此刻的不满将宣泄而出。

  那名俊美男子挑起一边浓眉,邪魅一笑,」所以我说的救人与害人并不互相冲突嘛!」

  「去,少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增加一点生活乐趣,有何不可。」

  就在他们旁若无人的谈笑,正准备离去前,郭铁鹰上前挡住他们的去路,」两位请慢。」

  粗犷剽悍的男子不悦的瞇起眼睛,」你有什么事?」

  「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你看,八成是被你的男性气概迷住罗!」俊美男子在一旁邪恶的笑着。

  「庄濠全,你闭嘴!」他转向郭铁鹰,不层的上下望了几眼,」我确定我没见过你。」

  郭铁鹰几乎在他冷冽的目光下瑟缩,但他还是忍住心头的畏惧道,」我想请两位让给我几味药。」

  「哦,我为什么要让给你?」这男子狂妄的横起双臂,交放在胸前,像只蓄满危险力量的凶猛动物,紧盯着郭铁鹰。

  「这几味药可以救人命,希望你们行行好。」走镖的郭铁鹰希望广结善缘,始终低声下气的要求。

  「你的意思是我们用这几味药就是浪费?」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郭铁鹰这回头大了,他没想到这男人不仅狂妄而且霸道。

  「那就闪开,不要挡我的路。」这男人不耐的挥出一掌,只使出一威力,目的是把碍眼的人逼退就好。

  郭铁鹰退无可退,伸出双掌才顶住如排山倒海而来的凌厉掌风。」请这位大爷行行好,有位小姑娘正等着这几味药救命。」

  男人皱起双眉,好生不耐的神情已经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他不想再纠缠下去,正在考虑如何让郭铁鹰知难而退时,庄濠全出面了。

  「你手上的药单可否借我一看?」

  「是。」温和无害的笑颜,本就让人无法设防,郭铁鹰乖乖的将药方递出去。

  庄濠全接过一看,俊秀夺目的面容微微一愣,却很又快的钦去。」咦,这药方是治疗心绞痛这类的绝症嘛!反正已经无药可救了,干脆把这单子毁了,免得让人产生不必要的期待。」

  「喂,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那是我的。」郭铁鹰要抢,却怎么也快不过那男子的身手,他只看到原本拿在庄濠全手中的单子已落到那男子的手中。

  「请你把它还给我。」他沉声道。

  他们却不理会,径自讨论起来,」你说这单子是治疗心绞痛的?」

  「不错,比起你可爱的莲表妹,心绞痛比狭心症可要严重许多。」庄濠全掩唇偷笑。

  那男子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细腻,他看了看那张药单,脑中不觅想起莲儿生病时的痛苦,顿了顿,索性将手中的药材一古脑儿全给了郭铁鹰,」喏,都给你。」

  「可是……」

  「别再啰唆,药随时都有,命可只有一条。」

  郭铁鹰大喜,忙吩咐掌柜的将药重新打开,找出他所需要的那几味,当他回头要还银两时,那两人早已不见身影,让他好生不解。

  「掌柜的,你可认识刚才那两位客倌?」

  「不认识,他们好像也是从外地来的,住在城里好些天了,就是为了等这批药材,如今药到齐了,他们却又全拱手让人,真奇怪。」掌柜的啧啧称奇,开这家店也有二十几年的光景了,头一次碰上这么率性的客人,好似把天下人玩弄在掌心间,不过,开店作生意嘛!只要有钱赚就好,管他买了是要救人还是要害人。

  郭铁鹰这回可茫然了,莫名其妙的欠人一次人情,他也不喜欢,而且这两个男人的气度与风范,竟让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知是江湖上哪位英雄豪杰,也不知下回是否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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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张筱婕的宿疾就这样平复下去了。她知道这心病永远不会好,却也不想拖累郭哥哥,对于为什么要往西域走这类的问题她也不再问了,因为不会得到答案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的病导致身旁的人都把她看成弱不禁风的病娃娃,太多的事都被爹摒除在外,她只要安心的躺在床上,喝着爹细心准备的药汁,然后作着愉悦的梦就可以了。

  外头的人事、外头的世界,她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接触。在这样细心的呵护下,如今她也快长到十五了,族里的老巫师曾说她这多病的身子骨,能安然的度过十个年头,已算奢侈。可是啊,没有爹陪在身边,她要如何撑过剩下的日子呢?

  张筱婕的小手紧揪着马上的缰绳,看着郭铁鹰在张罗食粮和饮用水,此去就是西陲地带,气候也渐渐热了起来,一抬眼,遍地黄沙的景象令她既熟悉又害怕。

  郭哥哥说,他只能陪她到西域廖府,其它的就要靠她自己了。

  为什么?为什么爹要抛下她一个人?西域廖府,这名字对她来说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孤身前去,好吗?郭哥哥这一路上对她够好的,她已经不能再奢求了,不是吗?

  「筱婕,小脸这么专注,在想什么?」不多久,郭铁鹰张罗完毕,将所有的民生必需品全搬上临时租来的马车,抹了抹满头大汗,为这热死人的天气重重叹息着。

  张筱婕连忙送上干毛巾,」郭哥哥,擦擦汗。」

  「多谢。」郭铁鹰跃上马车,拉过缰绳,便将她推进马车里,」快进去,你又禁不起晒,还是进里面乖乖待着。」

  张筱婕只好坐进车厢里,却把头伸出来,」郭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西域廖府?」

  「不知道,」他灌了一大口水,才道,」奇怪的是,这里的人居然没听过廖姓人家,我又不敢大肆宣扬,不过我猜这廖府应该与拜月教大有关系,只是隐姓埋名罢了。」

  西域的风土人情不如中原那般保守,往来的商旅浪人也多,郭铁鹰为了少惹麻烦,已尽量减少在人群中露脸的机会。经验告诉他,拜月教教徒神秘的暴动想必早已传遍江湖,张筱婕到哪都不见得安全,所以尽快找到西域廖府,完成她爹托孤的愿望才是。

  「那……我们要怎么办?」张筱婕的眉间打起小褶,突然有个念头,」连这里都打听不到廖姓人家,或许他们早就不在这里了。」

  「就算他们不住在这里,也要走完一圈才能确定。」郭铁鹰吆喝一声,马车开始徐徐西行。

  「西域如此之大,等我们走上一圈,也要好久的时间呢!」张筱婕拖着身子,爬到郭铁鹰身旁,安静地坐着。

  他将一件大风衣盖住她的整个身子,低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你长大了,自然会了解我为何如此坚持。」

  「不知道爹爹现在怎么样了?」张筱婕的小脸朝着火红的太阳望去,晶莹的大眸忍受不住的瞇了起来,」郭哥哥离家这么久,难道心中没有牵挂之人吗?」

  「怎么没有?」郭铁鹰的神情温柔起来,」我还有个既爱担心又爱吃醋的妹妹在等着我回家。」

  张筱婕侧着头,瞧着郭铁鹰若有所思的脸,不解地道,」郭哥哥一定很疼爱妹妹。」

  「是啊!比珍惜自己的生命还珍惜她,所以无论我遇上什么事,我都会带着笑容回家,让她安心,即使无法很快的将事情解决,我也一定会让她知道,我在外面做些什么。」郭铁鹰心中漾起了一片温柔,想起若岚的甜美笑容,便恨不得马上结束这赵意外行程,好赶向佳人身边。

  张筱婕没有兄弟姊妹,听他如此眷顾妹妹,心中好生向往,」郭哥哥对妹妹真好。」

  「傻丫头,我对若岚早已超出兄妹之情了。」因为她的单纯,郭铁鹰平日不易出口的爱慕竟然如此轻易显露。

  「咦?」

  「我与她并非亲兄妹。」

  淡淡的一句,张筱婕蓦然明白了,」原来大哥哥是日久生情了。」

  「没错,从小到大,不知从何开始,单纯的兄妹呵护之情已经变成非她不娶的爱慕之情。」他的话悠然回荡在唇边,一回神,却见到张筱婕懵懂却向往的神情,

  他笑了,」傻丫头,等你够大了,自然会明白。」

  张筱婕怯怯回了一个笑容,打从这天起,她第一次稍稍碰触到人世间的情爱世界,瞧郭哥哥一脸沉醉,想必他是幸福的吧!

  幸福啊,什么时候才会降临到她身上呢?

  --

  气势傲人的廖府,在夕阳金光中像一座傲然挺立的铜城铁堡,第一眼见到它的人,无不被它的气势震慑住而久久无法自己。

  坐在车上的张筱婕悠悠的扫了一眼正门的两名壮汉。早在他们的马车驶入靠近这里十里外时,就已看见一只信鸽飞进府中,难怪廖府令人惧怕,它果真是个固若金汤的城堡。

  才出关外,郭铁鹰便打听到西域廖府的名头,原来这几十年来,纵横西域的落月刀便是由廖府所创,那手一十八式如行云流水般轻盈,却又有如开天辟地般威猛的落月刀法,打遍西域众家英雄好汉,而且廖府之行事公道正义,替人排纷解难,急功好义,颇为人敬重。

  廖府之人很少涉足中原,莫怪江湖上少闻廖府的名头。不过据说府中十二郎的武功出神入化,英雄少年,与中原名家素有交情,是当代的英雄人物。

  据闻廖府先祖出身于拜月教,却不知为何叛出教门,另成一派,并创下落月刀一十八式,全用来制拜月教的独门武功秘籍,不过,这当然为廖府之人否认,且斥为无稽之谈。

  张筱婕淡淡的蹙起眉峰,进入黄沙滚滚的沙漠后,听说到更多廖府的事迹,不过,最多的还是关于十二郎本人,他在二年前曾许了婚,但至今末成亲,他的性情火爆,最看不过恃强凌弱的人,上个月才率人彻底教训了沙漠恶霸。张筱婕不敢肯定这样的人与爹熟识,因为十五年来,她从未听爹提起过这号人物。

  廖十二郎很年轻,只有二十五岁,却已名震西陲,靠的是落月刀法。张筱婕更疑惑了,她虽未习武,但也见过族中的武功秘籍,在众多招数中,拜月教确实有一门落月刀法,只不过那是简单十式的入门功夫,似乎还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可名震八方,难道,她记错了?

  一个月来西行,早已耗尽她所有的精力,缠身的宿疾加上掌力的余威,旅途的困顿再加上对爹爹的思念之情,使她原本瘦弱娇怯的身子更形憔悴,只能在马车的座椅上,瞧郭哥哥与府中的人交涉。

  未来的日子里,她真的要在这样的地方吗?

  廖府侧门走出一个蓝衣的中年男子,一脸剽悍,精光外放,郭铁鹰一照面,便知道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然而他却只是个门房!

  「我叫郭铁鹰,受拜月教之人所托,送这位姑娘前来,想求见府中的主事者。」郭铁鹰直言道出来此的目的。

  所有在场之人皆一愣,众人皆知廖府最厌恶与拜月教牵上瓜葛,这人好大的胆子。

  「十二少不在府里。」

  「无妨,请可以当家的人出来一见。」

  门房匆匆进去了。

  如果被拒绝的话……张筱婕一路上乐观的想法此刻已经有点动摇,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爹爹为什么这么肯定廖家一定会收留她呢?

  长到这么大,张筱婕第一次面临自己做决定的时刻。郭哥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等她一在廖府安居下来,他就要回中原,他无法一直陪着她,那么她呢?未来又该如何?

  正在冥思时,后方由远而近,起落有致的马蹄声使她回了神,她半侧过身子,瞇着眼看着正背对夕阳,骑着骏马向这里奔来的人。夕阳在那人身上映照出奇特的光晕,散发出一股无几尊贵的王者气势,令她不自觉的痴迷望着那人,一个气势不凡的男子。

  来到门前,那人猛然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一身剪裁简单的黑色衣装,将他魁梧高大的身材衬托得更近完美,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勾人魂魄的眼落在马车上这个衣衫老旧,脸上苍白,沾染些许汗水泥沙的小女孩,他在笑,薄冷的唇略微勾起,却令人颤悸。

  好一个病娃娃!俊脸不掩狂恣的下定语,他已经受够这些不健康的人们了,虽然这位小女孩有双水灵清秀的大眼,想必将来会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但她娇小的身形与病弱的模样,令他心中一阵不悦。

  「什么事?」那人沉稳的声音传来时,张筱婕才惊觉自己失态了,连忙回过神来,这时才明白那人根本没有在看她。

  「十二少,他们说是拜月教的人,要见少爷您。」另一位门房恭敬的道,顺便敞开大门。

  霎时,张筱婕的心中起了些许难堪,她看着那人直挺的背影,心想在他狂恣的眼中是怎么看待这事的?他对她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是一个乞丐,还是食客?这种屈辱感令她下意识抚上胸襟。

  十二郎还未下马,便被郭铁鹰认出来了,」原来是你,上回真多亏你帮忙了。」

  「你在说什么啊?」十二郎颇不耐烦,一整天来他都快被女人烦死了,什么时候连男人也来烦他?

  「在晋城的一家药铺中,多亏你和另外一位朋友帮忙,才让我找齐了心绞痛的药,难道你忘了?」郭铁鹰一直记挂这事,还想着要送还银两。

  十二郎扬了扬眉,抱臂打量着郭铁鹰,」我记起来了,怎么?这回又想找药?」

  「不,不,我这回是受人所托,将这位筱婕姑娘送来廖府的,想不到这么巧,十二郎就是你,我还在担心她的心绞痛无人照应,有你在就好了,将来她就麻烦你了。」郭铁鹰大为放心,此赵果然不负所托。

  「喂,你越说我越胡涂了,上回有病的人是她?」十二郎不耐烦的往后一指。

  郭铁鹰直点头,」没错,而且她的身子天生就比常人弱上一些,以后还得靠你的帮忙。」

  「什么时候她变成我的责任了?」一声闷哼,显示他的耐性已到磨光的地步了,偏偏这年轻人还在聒噪。

  「她的爹爹亲口托孤,说把这小女孩送到廖府,我只是照做罢了。」郭铁鹰怕他拒绝,还压低声音道,」筱婕很可怜,拜月教发生暴动,她爹被卷入其中,而且凶多吉少,至今生死未卜,她爹要我把她带来这里,想必是要托孤于此。」

  十二郎那双浓黑如墨,以倨傲之姿斜飞入发的眉紧紧皱起,「与我何干?」

  他利落的翻下马背。一直以来,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从不觉得会失礼或得罪人,反正他就是这种个性,别人要是看不惯,大可不必与他亲近,反正他也不会在乎。

  郭铁鹰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说的也是,凭什么只要有人找上门来,他就得接受?西域廖府就算再慈爱肋人,但也该有二正限度,凭什么每个上门求助的人,他就必须伸出缓手。

  汗涔涔而下,慌乱的郭铁鹰蓦地感觉到有只小手握住他的,一低头,张筱婕柔弱的小脸漾出一抹可爱解人的笑容,」郭哥哥,我们回去吧!说不定爹爹还在中原没有离开呢!」

  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在谈什么,但张筱婕敏锐的感觉到她不受欢迎。算了,她不是一定要待在这里,她可以随着郭哥哥回到中原,然后寻找她爹爹和族人,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她如此相信着。

  向来狂傲自恃,面无表情的十二郎,被娇小瘦弱的她吓住了,神色中竟然带着几分动容。瞧她的身形,简直只能以稚弱来形容,脚下虚浮,不仅不懂武功,还似身染重病,别提他常跟庄濠全混在一起,多少看得出来病人的神情,就光论他待在莲儿身边的日子,他就可以清楚的分辨出她身上散发出那股永远挥不去的药味。

  「这……」郭铁鹰犹豫了,要他如何开口,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寻找她爹啊!

  张筱婕怯怯的笑了,」看来我真的很麻烦,是不是?其实我过惯了四处飘荡的日子,我只想守在一处等爹爹而已,真的很麻烦吗?」

  「这……」

  郭铁鹰没有机会回答她的问话,因为急切的开门声突兀的插进来,他们皆不约而同的转身看向大门口。

  先前那位门房急忙的道,」老夫人请你们进去,咦,十二少也在,他们说要……」

  十二郎手一挥,阻止了他,」算了,照我娘的吩咐去做吧!别来烦我。」

  十二郎始终冷着一张脸,没有多余的表情地踏进自己的家门,也不去理会身后那两人接下来是如何安排与打算,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深处正在为那瘦弱的小女孩叹息,唉!又是一个养不大的孩子,天知道如果养不活,为何不干脆在她出生时,放弃了她?

  隐隐约约中,他还记得这小女孩得的似乎是心绞痛这一类的病症,据庄濠全说这病无药可救,如果庄濠全都束手无策,那全天下也没人能救她了。

  唉!来日无多的小女孩,老天保佑,最好别让他看到那一幕。

  --

  廖家人对她虽称不上是万分礼遇,却也没让她冻着或饿着,除了在刚到廖府时遇上十二少的那次外,张筱婕就没见过廖府的其它人,连那破例让她住进这里的廖老夫人也无缘碰面,他们对待她,有礼客气却疏远。

  张筱婕独居在偏僻的小别院内,房间虽不大,却也布置得小巧温馨,三餐都有专人送来,平日还有个婢女负责照料她的起居及一切大小事务,只不过她在异地作客,总是免不了有格格不入的忧郁感。

  她最爱待在别院外的哈密瓜田里,四周温暖的甜味令她心情愉悦,只要不去想这么多,日子会过得很快乐,就像这天,她依然踏进瓜田里,找寻让她平静的方法。

  婢女逼寻不着她,马上明白在这种大热天里,这个娇弱的主子又跑到瓜田里了。

  「小姐啊,这种大热天,你跑到这里不怕待会又中暑了吗?」

  张筱婕回过头来,在灿然的日光下,她小巧精致的脸蛋如白玉般晶莹剔透,就是那丝苍白的神色令人沭目惊心,但此刻,她在笑,」小玉姊,我在这里好极了,一点也不累,你来瞧瞧,瓜田里已经有好几颗瓜成熟了。」

  小玉蹲下身子,」真的耶!今天有瓜可吃了。」

  「我来帮忙。」筱婕笑咪咪的自告奋勇。

  「不行哪!小姐,我们必须先禀告总管,才能动手。」小玉连忙制止,目光顺便瞧瞧四周有无可疑的人正在窥伺。

  「对不起,我不太懂规炬。」张筱婕无比自卑,这里连奴仆都知规矩、懂进退,而她老是冒冒失失,始终记不住这些礼节。

  「没人怪你,何况规炬是下人守的,小姐大可不必介意。」小玉是直接从老夫人那儿的丫鬟里抽调出来的,起初刚来这儿时,确实有不知做错什么事,导致自己被下放到这别院,陪伴这多病小女孩的苦恼。

  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却释怀了,张筱婕的性情和顺,丝毫没有一点主子的脾气,好相处,平常也不喜欢麻烦人,就算那多病的身子骨,照顾起来也不怎么碍事,只要交代厨房,药罐的炉火不可熄灭而已。

  「是吗?我只是寄人篱下的食客而已,或许早一点明白这些规炬比较不会讨人厌。」张筱婕一站起身,略微贫血的她身子晃了晃。

  「小姐……」

  「我不碍事的,我们到那边去瞧瞧好不好?」此处别院邻近廖府偏门,张筱婕对威风凛凛的大门口印象深刻,就不知道偏门是何种情景,趁着今天精神不错,她想去那儿瞧瞧。

  「可是你的身子?」

  「我很好,不用担心。」张筱婕在小玉的搀扶下,终于来到偏门口,打开门,外头是一片绿洲,清澈的池水与几株仙人掌,将暑气一扫而空。

  廖府占地几百里,是沙漠边最宏伟的一座城堡,府中自给自足,还有武器自卫与家丁奴仆,这些早已为人所知,张筱婕不明白的是廖府竟大到可以拥有一片绿洲,在沙漠中,这算是相当奢侈的。

  炎热酷晒的气候,令张筱婕就算用披风盖住整个身子,都还觉得不够。然而眼中的绿洲却诱使她上前掬饮洗脸,一阵清凉打从心底流过,张筱婕豁然开朗。

  「小姐,看过后我们快回房吧!这里真是热死人了,待会回去我让他们端一杯冰镇银耳汤来消消暑。」这绿洲从小看到大早已见怪不怪,就怕张筱婕苍白的肌肤给晒伤了。

  「我再待一会儿就好。」她索性脱下鞋袜,将细白的双腿泡在池水中,凉快无比,」小玉姊,你也来嘛!这样很舒服的哟!」

  小玉想了想,忍不住诱惑,也照做了,忍不住聿福的叹声,」难怪十二少喜欢来此,原来在这种酷热天气,泡在池水里竟然如此舒服。」

  「十二少?」张筱婕因这名字而有些不安,魁梧高大的身影依然深深镂刻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个气势不凡的伟岸男子!

  「是啊!幸好十二少现在不在府中,要不然我们闯进他最爱的这里,一定完蛋的。」小玉的话闸子一开,便止不住口直说下去,」十二少自小就喜欢泡在这片水池子,那身古铜色健美的身子就是靠游泳锻炼出来的,比起中原男子更有男性气概吧!」

  张筱婕被她逗得笑不可抑,」我可不知道,中原男子不是每个人都会坦然将胸膛露出示人的。」

  「反正改天让你瞧瞧十二少的体格,那才叫做棒。」

  「十二少不在府里?」张筱婕转个话题,不明白的问,她还以为他只是不屑理她罢了。

  「是啊!十二少最喜欢往外跑,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不过,最近他可是乖乖待在莲姑娘那里。你不知道莲姑娘是谁吧?她是这里的大美人,是十二少的表妹,两人感情可好呢!两年前定了亲,若不是莲姑娘的身体不好,十二少早将她娶回家了。」

  小玉说得出神,张筱婕却也听得入迷,原来如此,记忆中那伟岸男子是有一副可供憩息的肩膀,不知那莲姑娘是何等的天仙绝色,有幸能得十二少的荣宠。

  「莲姑娘一生下来就带病,十二少为了她找遍天下的良医妙药,终于等到她长大成人,最近的精神也不错,大概他们的大喜之日就快要到了吧,整个府中都是热闹的。对了,如果莲姑娘成了少夫人,就可以跟你一起作伴了。」小玉唤回张筱婕神游的心绪,轻声说道。若将张筱婕跟莲姑娘相比,筱婕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就不知道将来是否有人怜惜她。

  「我?不,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张筱婕甜蜜的笑着澄清,」我只是暂住,等我爹忙完所有事情,他就会来接我离开这儿。」

  「是吗?可是我听说小姐会永远留在府里,不会离开的。」小玉挺疑惑的。

  「你一定听错了,我爹会来接我的。」张筱婕依然笑着坚持。

  「总管当初派我来时明明这么说,要我以后就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啊!」

  「可是我跟我爹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服侍啊!我去跟总管说,要他收回成命好了。」张筱婕低喃,这又是一件人情债,等见到爹后,一定要想办法还清。

  小玉皱起双眉,还是不信,」老夫人也这么说,她还说,『可怜哪!这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娘,让她安心住下吧!待她以主子的礼,不可以不尊敬。』老夫人要我好好照顾你,而且还说你已经没有亲人了。」

  霎时,张筱婕脑中一片浑沌,睑上不见一丝血色。不可能的!廖府的人为何这样咒她?爹爹明明说好要地待在这里等他的,爹不会丢下她一人,他知道她无法一个人活下去啊!

  那晚的情景……张筱婕努力回想,当时爹抱着她逃亡,为什么?族里的人为什么会跟爹起冲突?是什么重要的原因呢?为什么她始终想不起来?

  是因为根本没注意,还是刻意不想记起?张筱婕只知道事后她中了掌伤昏迷过去,醒来就是郭哥哥在照顾着她,并且送她到西域。

  难道爹那晚发生了不测?还是郭哥哥隐瞒真相?

  张筱婕不停地埋怨自己的个性,就因为她事事都习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养成所有事都要人为她准备妥当,她却只要安心享受的性子,以至造成当时她毫无异议,毫无反抗的跟着郭哥哥来到西域,却不去追究爹爹到底在仿什么,如今,难道大错已铸成?

  「小姐,你还好吧?」小玉吓坏了,连忙抓住她的肩膀,扶住她摇摇欲堕的身子。

  「我……」父女连心,难怪她近来老作恶梦,爹爹现在究竟怎么了?

  她后悔来到西域,住进廖府,如果爹爹真有什么意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这么一想,她突然感到胸口一紧,身子一歪,她倒向小玉的怀里,不省人事。

  小玉吓得大喊出声,怎么摇晃,张筱婕还是没有睁开紧闭的双眼,她伸手到她鼻端前,蓦地发现她已没有气息。

  这可怎么办?小玉不断自责自己的多嘴,放下她的身子,拔腿想跑,却又不敢,拚命安慰自己这女孩的身子本来就弱,突然死在这里,别人也只会觉得她的宿疾发作突然暴毙,不会有人怪到她身上的。

  她才迈开一步便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张筱婕待她实在不错,从没将她当下人看,这样抛弃她,实在有愧良心。

  正在犹豫间,背后有个不悦的声音传来。

  「什么时候这里变成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的地方?」

  小玉一回头,便望见十二郎阳刚俊美的身躯伫立在她身后,他那足以令天下女人心醉的俊美面容此刻有点生气,不悦的气息环绕在四周。

  「十二少,原谅奴婢嘴杂。」小玉连忙跪下磕头。

  「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谁教你的。」十二郎轻松的避开她的身子,往池水边走去,咦。哪家小孩倒在池水边,坏了他游泳的兴致。

  小玉见十二郎发现张筱婕了,才站起的身子差点又因为脚软倒了下去,「不,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死的。」

  十二郎懒得理她的胡言乱语,扳过这孩子的面孔一看,是那个绝美娇弱的病娃娃,没想到洗去满脸汗水尘沙后,她竞如此甜美的教人心疼。

  是的,他还记得她,那个拜月教的病娃娃,此刻,她平稳的躺在他怀里,娇弱的生命似乎一碰就破碎,需要人花很大的心力照顾疼惜,才能平安长大。

  十二郎蹙眉,讶异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想法,不管将来有谁疼惜她,但肯定不会是他。

  大手轻拍她的脸颊,没有动静,他伸出手指横在她鼻端前,蓦地,他的俊脸微变。

  因为,她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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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二郎见状,低咒一声,想也不想的低下头,覆上她的嘴,度气给她。

  该死的,她动也不动!十二郎拒绝放弃,他从下是个肯认输的男子,深吸一口气,他再次俯低了头,心里不禁咒骂,混蛋,明知这女孩活不久,是谁让她在这种大热天跑出来的?

  坚决的大手一再的按摩她的胸口,刺激着她接受他的气息,响应他的执着,他努力许久,她依然毫无回转迹象,一阵椎心之痛蓦地啃嗜他的心……

  「该死的!我不许你死在我面前,我已经说了,不许你死在我面前!」扣住她下颚的力道更强,英气饱满而炯炯有神的黑眸紧盯着她。

  不知是他的努力见效,还是他的威胁有用,总之她苍白的小嘴逸出一声嘤咛,然后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咳嗽,蓦地,虚弱的她睁开明媚的秋瞳,眼前竟是十二少那英俊的面孔,她几乎怀疑她仍在梦中。

  「我……我……」她的双肩抽搐着,发白的唇不断颤抖,」我……」

  十二郎下耐烦地怒喝,」该死的,你到底怎么了?」

  这人怎么这样叫她,她可是有名有姓的,张筱婕双唇微弯,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力不从心,她的胸口好疼,」我爹是不是……要来接我了?」她断断续续的说,

  捂着发痛的胸,喘不过气来。

  「你在发什么疯?叫大夫来。」十二郎低咒下断,抱起她,朝那小婢女怒喊,并快步迈进府里。

  「我……我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她不气馁,小手努力爬上他的胸襟,吃力的问。

  「闭嘴!」十二郎毫下怜香惜玉的朝她怒斥,瘦弱娇小的她,身子十分轻盈,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再加上她似乎受到刺激,精神状态始终恍惚,这令他十分担心她的生命随时有可能流失。

  不等奴仆动手,十二郎先踢开边门,看也不看那简陋的别院,直接往主屋飞奔。

  「十二少……我爹爹……」

  「如果你再不闭嘴,你很快就会去跟他作伴了。」十二郎粗声粗气的话语,伴随着他踢开房门的声音。

  不假思索的,十二郎将她抱进自己的房中,轻柔的将她放到自己的床上,凝视这张苍白娇弱的容颜,十二郎只觉心口一股热血沸腾,难以自抑。

  如果就这样不理她,她很快就能如愿,但她还那么小,那么脆弱,他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

  十二郎高昂的身躯健康壮硕,浓眉高鼻,俊逸秀挺的五官揉合几分西域人的血统,全身上下有种性感魅人的味道,除此之外,廖府三辈子也吃喝不尽的财富与傲人的武学,让他有如天之骄子。

  不刻意追求西域霸主的美名,却有股豪士英雄的自信,他在衣食无虞之际,也试着做些救肋之类的事,而且乐此不疲。

  但,这世上压根儿就不公平的。天地不仁,让他深感无力与无奈的,就是碰上像她这样的人们,生下来体质就弱,注定活得不健康,注定活不久矣。

  如果幸运地,像他的莲表妹一般,有着厚实的家产,再加上他这个无怨无悔的未婚夫,每日每夜小心地伺候着,或许可以活得跟健康人一样长久;但若不幸地,就如眼前这位病娃娃,孤单一人,无人闻问。

  十二郎的心绪奇异地有些许的变化。

  「原来我爹……真的遇上不测了。」床上的张筱婕无助的呻吟,苍白的颊边两道泪痕,令人怜惜的模样如万般的针狠狠戳进他的心。

  他到底在想什么?她的命就要一点一点的流失了。

  他扶坐起她的身子,双手快速的脱去她的外衣,粗暴的连衣襟都被扯破了,但他不在乎,而她早已昏昏沉沉的任他摆布。

  他脱下她的亵衣后,只留下肚兜那一点小小布料围在她胸口,背后一片雪脂玉肤马上摆在他面前,但他无心饱览,只觉得她是一个小孩子。

  双掌运气,他盘腿坐在她身后,缓缓推出,他要用自己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

  当他的手贴近她的肌肤前,一股微弱的内劲从她体内弹出,逼开了他。

  她不会武功却有内力,这可奇了。十二郎不信邪,再加了三威力道,双掌推出,这回没有受到拦阻,她体内原本那道护着心脉的力劲被他摧毁殆尽。

  原来如此,十二郎恍然。她之所以能安然的活到今天,全靠她胸口这股真气在护持着,想必今天她受到刺激,导致这股真气受到阻滞,造成性命垂危。

  什么样的刺激令她连命都不想要了呢?

  十二郎凝思,蓦地想到她口口声声喊着要爹的情景,莫非她已经知道她爹可能遭遇不测了。

  该死的,是谁这么多事?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不就没事了?

  十二郎的暴怒影响到他的真气运行,一凝神之间,张筱婕的双眉难受的拢紧,十二郎连忙收摄心神,专心为她疗伤,连闻讯而来的家人都无暇顾及了。

  之后,十二郎整整用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时间才救回她的小命,这段期间他只用些瓜果类充饥,想到这儿,他就不免有些埋怨,用真气为人疗伤是既耗内力又伤自身的行为,他身强体壮,不出十来天内力就恢复了,这并不打紧,重要的是他还得饿着肚子,嚼烂食物亲口喂她,这才教他作呕。虽说她年轻,但也是个女孩子,他这种行为实在太不合礼教了。

  幸好她始终昏沉,也幸好她的年纪尚幼,十二郎真的很庆幸,并且严格交代下人,千万不可以将他们独处七天七夜,肌肤相依,且他用内力疗伤之事告诉他人,尤其是即将成他新娘的莲妹妹。

  张筱婕很累也很虚弱,这七天来,她的身体有如被马车辗过般破碎不堪,十二郎亲自照料她的一切,包括为她擦汗净身,如今她总算平静的睡了,让他松了一口气。

  月光轻柔的照拂下,她却睡得十分不安稳,苍白的小脸无一丝血色,眉间甚至不曾舒坦过,令他深深叹息,她有一股天生的娇弱气质,惹人怜爱,但骨子里却始终自暴自弃,彷佛活着对她而言,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或许他可以考虑收她为……女儿?

  十二郎为自己的想法失笑,她究竟多大丁?难道他经老到可以做她的爹了?算了,就收做妹妹好了。

  脑中因想起她娇小身躯贴在他怀中喊爹爹的画面而温暖起来,她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他既然已插手,就没有理由中途放弃,所以收她为妹妹,这事刻不容缓。

  在月光下,十二郎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好好睡吧!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你,我唯一的妹妹。」

  --

  昏沉沉的,像回到过去几年待在爹爹身旁的感觉。

  她喜欢被人细心呵护,捧在手心的感觉,却恨这满屋子挥不去的药味,过去十五年间,她无时不在祈祷不再闻到这气味,没想到她始终无法逃离。

  张筱婕虚弱的睁开眼,陌生的环境令她蹙起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了,依稀想起那桩令人心痛的回忆。

  「好些了吗?」迎面而来的是小玉关切欲涕的神情,她看起来似乎哭过好多次了。

  「我……」躺了很久吗?为何她的声音干干的,张筱婕想坐起身却力不从心,一低头,魂差点去了一半,她光裸着臂膀,太羞人了!

  「谢天谢地,幸好小姐你醒了,没事就好,我终于放心了。」小玉拿碗药来,一口一口小心的喂着。

  「我怎么了?」她的脑子浑浑噩噩的,想了半天才记起池边的事。但很奇怪,始终揪住她心口的疼痛此时竟然没有发生,反倒胸中一片平静,她感觉很轻松。

  小玉垂下眼睑,」小姐,都怪我多嘴,那天的事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别当真。」

  关于爹爹的事吗?张筱婕心里有数,就算要找出事实真相,也不是在这里,她终究还是得回到中原。

  「这里是哪里?」

  「十二少的房间。」

  是他?张筱婕惊惧不已,」怎么会?」

  她四下望了望,木造的房子,四处都是原木制成的家具,充满木头粗犷原始的味道,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药味,她不意外的在通风处见到常常出现在她四周的药罐火炉。这地方很大,从房间看出去,层层迭迭的厅堂,能见到一整组书柜和价值不菲的桌椅器具,简洁而不失豪贵气息。

  张筱婕瑟缩了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十二少可有不悦?可否对她霸住这里有所抱怨?

  「小姐当时……昏倒,十二少刚好出现,是他将你带到这里,而且不眠不休的照顾你才……」

  「救回你这条小命。」门扉轻轻被推了开来,一个颀长俊伟的身影站在房门口,长腿一迈,带着他慵懒的俊逸笑容走进来。

  他的突然出现,定住张筱婕的视线,也定住了她的心,」是你救了我?」

  「不错。」他没理会那小婢女,径自打量她淡淡粉红色的脸蛋,她真的好小,眉目如画,肌肤晶莹如玉,唇小而可爱,鼻梁挺直却秀气,如果再衬以无忧无虑的笑容,就更像是个孩子,只可惜她眉间眼角尽是愁,惹人心疼。

  「可是……」她的病不是那么轻易能救治的。

  十二郎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一口口吹凉后亲自喂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别担心这么多,养好自己的身子比较重要。」

  张筱婕被他一把抱起,就着他手中的汤匙吃药,虚弱令她蹙紧双眉,低声道,「对不起,这么麻烦你。」

  十二郎挑眉一笑,」这算什么,在我为你疗伤的七天里,你大大小小的事全由我一手照料。」

  「什么?」她的眼睛不信的睁大。

  「拜托,你才几岁,这样还要避嫌,未免太拘束了吧!」十二郎率直爽朗的个性,碰上娇小的她,只能自动收钦,」好吧!让我换一种方式说,因为你的病,我在权宜之下,选择救人,在我的眼中,你只是个病人,是不需回避的。」

  她苍白的脸上满是讶异的神情,」你是说我这些天全跟你在一起?」

  「有问题吗?」

  「是你以真气护住我的心脉,让我的病不再发作?」她紧张地问。不可能吧!

  这世上怎会有人像她爹一样,损耗自己苦修而来的内力,用在她这不中用的身子上?

  「果然,」十二郎放下已空的药碗让婢女收走,顺便关上房门,他借着这些举动来理清自己的思绪,然后才冷着一张脸开口,」我在为你疗伤的时候,发现你身上有股微弱的真气护住你主要的心脉重穴,这种手法似乎相当高明,你不会武功,那为你度气之人是谁?」

  他的神色不耐,阴沉的眼神令她不安,」是……是我爹,有……有什么问题吗?」

  十二郎发现自己吓坏她了,低咒一声,尽量放缓语气。」我无意惊吓你,我天生就长这样,抱歉了。」

  「不,是我该对你说抱歉,都是我害你必须耗损自己的内力,你可以下用救我的。」张筱婕自怜的低着头,紧紧闭上眼眶,祈祷不争气的泪水千万别在此刻掉下来。

  十二郎再次低咒着,她这个样子好像他欺负她似的,他粗暴的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听着,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这件事我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想救人,如此而已。」

  晶莹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直达他温暖的指尖,令他的心猛然一动,」死的,我又惹女人哭了。」

  他边咒骂,边放开了她,背转过身,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有任何意思,只是爱哭罢了。」张筱婕慌忙收拾自己的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止不住。

  突然,她的面前出现一方干净的白帕,她默默接过来,轻声道谢。

  「你的身子光用真气护持是不够的,万一又发病而身旁没人怎么办?你又不可能跟着你爹过一辈子。」言语间的关心绝对是千真万确的,但十二郎已经习惯用暴躁不满的口气表达,他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没想到这病娃娃还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令他仅存的一点耐性也快要消失殆尽,濒临发狂。

  瞧他为自己招惹上什么样的麻烦。

  张筱婕眨眨泫然欲泣的眼,」我和我爹一个多月前失散了,小玉姊说我没有亲人,以后得住在这儿,她为什么这么说?我好怕我爹他……」他勾起了她最忧心的事。

  「你爹究竟是谁?」十二郎软声温语的问她,印象中这种荣宠的口气连他母亲都无缘见识,这病娃娃是头一个,太好了!他讥讽的想。

  「张昊生。」

  「原来是他!」十二郎惊愕的道,上下打量着她,彷佛在探视什么珍宝,像在审视,却也像在赏析,黑黝黝的眼神多了一分亲近感觉。

  他直视人的模样令她有些心慌,在浓眉大眼与性感双唇的烘托下,组合成一股逼人的魅力,张筱婕嗫嚅的问,」你……认识我爹?」

  「算是,」十二郎突然笑了出来,俊逸的神采有如东升之旭日,」张筱婕,你几岁了?」

  「快十五了。」

  「真的?不像。」他仔细打量着她,依然找不出十五岁少女应有的模样,她如此瘦弱矮小,是该好好补补身子。

  「因为我常常生病的关系。」张筱婕悄悄抬头,被他夺人心魂的笑容勾去了眼,这样的男子会令人心碎,非常危险。

  「是吗?以后不会了。」因为他发誓要把她养胖,养得健壮,」我叫廖俊杰,

  人称十二少,但这是指我在我廖家这一代排行十二,我爹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当我的妹妹。」

  张筱婕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认义妹需要理由吗?」他潇洒一笑,颇具说服力。

  「我不知道,我也只有一个人,从没有过兄弟姊妹。」张筱婕摇着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告诉我娘,你先休息着。」廖俊杰霸道的看她睡下,这才离开,此刻,他的心情好极了、一举解决陈年老问题,又可以放下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

  从今以后,再也不用为那事烦心了,真好!

  张筱婕躺在软棉棉的床上,她多了一位俊伟的哥哥,很好啊!此后她不会再寂寞了,可是,内心的空洞却哀伤的教她心疼。

  为什么?义妹,她竟为这名称而心疼。

  --

  隔天一早,廖俊杰一路杀上布置高雅的花厅,厅中一位贵妇正优雅的举杯品茗。这里虽近沙漠,但廖家人还是维持中原的起居习惯,该有的生活情趣一项也没少。

  贵妇被这噪音打扰,不悦的抬起绝艳的面容,」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一大早跑来我这里嚷嚷做什么?」

  「女人,你为什么没跟我说她来了?」廖俊杰也很不高兴,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茶便往嘴里灌。

  「谁来了?」贵妇柳眉一扫,神情颇似廖俊杰,狂恣而尊荣。

  「张昊生的女儿张筱婕。」

  贵妇媚然一笑,滴溜溜的大眼不住的往廖俊杰身上瞧,」小子,你终于注意到她了,真是天神的旨意。」把那女孩摆在府里最冷僻的地方,也能教他碰上,不算天意算什么。

  「去,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廖俊杰哪会不明白她的想法,」我劝你最好别拿神旨来压我,早八百年前我就不吃这套了。」

  「好狠心哪,你也下想想人家身子骨弱,又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来投靠咱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我决定收她为义妹。」

  「啥?」贵妇一阵错愕。

  廖俊杰唇边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女人,你还没到眼瞎耳背的地步,是的,你没听错,我,你的儿子,决定要收她张筱婕为义妹,就是这样。」

  「你一大早到我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贵妇雍容美好的气质全没了,保养得当的绝美脸蛋为之铁青。

  周围等着伺候的奴仆早已两腿发软,首当其冲的廖俊杰却连根眉毛也不会动过,嘴角甚至带着笑意,欣赏她的发飘。

  「小子,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张筱婕才是你的未婚妻!」

  贵妇的话才出口,就发现底下人一片惊讶声,她倏地闭上嘴,想想还是不妥,「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还有,如果谁多嘴的话,就别想待在廖府,知道吗?」

  廖俊杰始终悠哉悠哉的看着奴仆纷纷告退,甚至将房门带上。他坐在雕龙太师椅上的身形一动也没动,」女人,你早知道张筱婕会来,却不告诉我。」

  「要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你以为张昊生会忍心送走他唯一的心头宝贝吗?」贵妇幽然一叹,目光幽远闪烁。

  「你是说……」廖俊杰眉头皱起。

  「拜月教发生暴动,张昊生死在叛徒手中,此事早已传遍江湖,只有你这个整天陪在莲儿身边的傻小子不知道。」说到底,她还是亏了他一记。

  廖俊杰浅勾起十足耐性的微笑,十只手指交错成金字塔状,手肘平稳地搁在太师椅的把手上,」女人,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我履行当年可笑的承诺吧?当年定下婚约的人是你不是我,要履行可也由你去做,别把我算进去。」

  贵妇迟疑地偷瞥他凝重的神情,双手擦腰,」小子,别以为你爹不在就可以对我没大没小,我是生你养你的娘。」

  「是,娘亲大人,让我搞清楚一件事,」他如丝如缎的男低音尽量收抑在适当的频率之内,」当年,身为拜月教大祭司的你,因为和爹相爱,叛出教门,并发誓不再回拜月教,这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贵妇点头,蓦地发现每当他唤她娘亲大人时,就代表他体内的火爆脾气正在爆发边缘。

  「既然叛出教门,那不管当年做了什么承诺,都已成为往事了吧!」廖俊杰捺下情绪道。

  「非也,我和张昊生有青梅竹马之谊,当年我只是不爱他,并不代表我讨厌他,如今,张昊生死了,唯一留下这个女儿又与我们廖家有婚约,我跟你下照顾她,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关于这点她很坚持。

  「拜托,张筱婕会待在我们廖家,她也会受到很好的照顾,但我绝不会是她的夫君!」廖俊杰骤下结论。此事到此为止,没什么可谈的,他这辈子最不想与之打交道的,非拜月教莫属。

  「不行,你跟人家关在房里七天七夜,其情可悯,其行却可议,你不对她负责行吗?」贵妇笑意然,」别以为不是在这个屋檐下发生的事,就可以将我瞒在鼓里,我宝贝儿子。」

  这大大出乎廖俊杰意料之外,他还以为老娘对此事不闻不问呢!娘不愧曾是拜月教大祭司,果真狡猾得紧。

  「娘亲大人,敢问人家住进咱们家这段期间,你究竟有没有纡尊降贵的前去探望一下?」他双眼烁烁,看得贵妇一阵心虚。

  「唔……我忙嘛……反正该补该给的,我一样也没少过。」

  「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个张筱婕号称是十五岁的少女,但事实上,她的身形还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站起来刚好到我腰部,抱起来跟小婴儿似的没啥重量,这样的女孩子很难引起我的兴趣,所以那几天我们关在同一间房里,张筱婕的清白仍然无庸置疑。娘亲大人,你儿子别的不敢保证,对女人方面可是挑得很。」廖俊杰轻松的神情收起。」好了,闹剧从此结束,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你最好收敛点。」

  贵妇顿了顿,突然眉开眼笑,」小子,想不到你对莲儿真的很专情,为娘的真的太高兴了,你不喜欢张筱婕,那我以后不提就是了。」

  「女人,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廖俊杰眉峰凝聚,厌恶地哼了一声,虽感觉窗外有抹身影,他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你一定是怕莲儿误会,才刻意与张筱婕保持距离是吧?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明白,我只是不想另生枝节,才不是你正在想的嗯心理由。」廖俊杰挥挥手,准备逃离这团混乱,晃得他又沦落为下人嚼舌根的对象。

  这女人想知道的事,绝对会不择手段逼问到,然后在某日的聚会上将之」发挥光大」。光想就令他头皮发麻,身为廖府主人的他,总不能禁止自己的娘和下人间嚼舌根吧!

  「小子,你别害羞,为娘的当年也走过这一遭,而且为爱叛出教门,你还没我那么疯狂呢!」贵妇惊喜的轻喃,为张筱婕争取的心思马上抛到天边,毕竟儿子的心意比较重要。

  「事实才不是这样,有什么好兴奋。」廖俊杰撇撇唇。

  「喂,」她叫住他迈步离去的身影,」小子,你爱她吗?」

  「谁?」他哼了声。

  「你的莲妹妹啊!」她的话才出口,便见他开了门。

  廖俊杰停下脚步,无法置信的瞪着前方,应该躺在床上的人赫然站在他面前。张筱婕,他们刚才谈论中的主角,正怯怯的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少。

  「你怎么会站在这儿?」他沉下脸,不算平稳的口气令人心寒。

  张筱婕娇小苍白的脸蛋挤出一丝笑容,」我想来这里这么久了,都没有亲自向老夫人道谢,所以请小玉姊带我过来。」

  「难道没人跟你说这里不能随便进入吗?」他沉声怒斥,忘了他要收她当妹妹的诺言,只急于画清界线。

  「我……」张筱婕低下头去。

  贵妇推开他挡在门边的身子,」哎呀!你恶形恶状的干什么,会吓坏孩子的。」

  她一把抱起张筱婕,真的很小,好可爱喔!她紧紧拥着她靠在胸前,泛滥过头的母爱急欲表现。

  「瞧,你自己也以为她是个孩子。」廖俊杰冶眼旁观,暗自猜测张筱婕听了多少。

  「废话少说,你到底爱不爱莲儿?」贵妇再问,敏锐的察觉到怀中人儿身子僵了一下,她果然听了不少。

  廖俊杰背转过身,嗤之以鼻的声音浑厚醉人,」爱?那是什么玩意儿,我只知道莲儿不是我最爱的人,但她却是我必须放在心上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贵妇错愕了许久,这才发现那不孝子竟拍拍屁股走人了。

  该死的,她跺着脚低咒一声。转眼看着怀中这位清艳有余,身形却份外娇小的女孩,贵妇叹了叹,」难道你爹和你娘虐待你吗?怎么这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张筱婕低垂小脸,」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好。」

  「别这么说,你爹有告诉你我是谁吧?」贵妇期盼地问。

  张筱婕满脸疑惑,这让贵妇大为头痛,天啊!张昊生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以后张筱婕的一切任地处置吗?

  好样的,下辈子千万别让我找到。

  贵妇双眉一挑,怒气腾腾的模样与廖俊杰如出一辙,令张筱婕又退缩了下,小脸满布深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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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风去来,流年暗换,岁月可无情,悠悠晃晃,张筱婕落脚西域廖府,如今已五个年头过去了,她从原先的期盼有人接她回中原,到日日夜夜落空,而今已经不再等待了。

  没有人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尘封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痴情狂恋,只要稍一思及,便令她感慨万千,心痛不已,但往事如风,消逝无踪,徒留遗憾。

  五年来,她逐渐认清一件事实,她爹不在了,他不会来接她,也不能再保护她了,而今而后,她都只是一个人。

  天地之大,虽有廖府为她遮风挡雨,但这毕竟不是她的家。

  廖府老夫人陆双丝,当年是拜月教大祭司,因为与中原人士相恋却不被认同,一怒之下,轰轰烈烈的叛出教门,从此与拜月教老死不相往来,陆双丝念在与张吴生的情谊,破例收留她这个拜月教人,但这又如何,她的心仍旧孤苦。

  张筱婕脑中永远记得那一幕。当廖俊杰为她疗伤、亲自喂药,那深情温柔的景象历历在目,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影已进驻她的心房。

  无奈的是,廖俊杰早有如花美眷了。

  廖俊杰那日在花厅中拒绝她的摸样,令地心如刀割,她知道她是痴心妄想,但真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心碎了。

  不是说好要做兄妹的吗?五年来他却对她不闻不问,连见上一面部不曾,这令她更加自卑了。

  下人们说,十二少和莲姑娘从小玩在一起,情谊深厚,十二少可以为她寻访天下良药,只求她的身子骨强健,好娶她为妻。

  他们说的张筱婕都明白,但明白归明白,,放出去的心却怎能轻易收回。

  下人们说,两年前,十二少再涉中原,从少林、武当等众人围攻里,救出他的好友毒手郎君,为的是要救冶染上重病的莲姑娘。毒手郎君当时正逢大祸,十二少赶到时已经负伤累累,只剩下半条命,勉强赶赴西陲,莲姑娘已病发身亡,十二少受此重大打击,连家都不回了,与毒手郎君遨游四海兼疗伤。

  下人们还说,十二少性情大变,连老夫人都束手无策,他坚持要在莲姑娘的碑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以伴爱妻,众人无法劝阻下,应了他的要求,此后,他便消失了,西域再也末闻他的消息。

  莲姑娘出殡那天,张筱婕拖着不甚健壮的身子,混在人群中,远远的,她瞧见十二少跟在棺木后落寞的走着,他的神情憔悴,下巴留着短短的胡髭,不修边幅,却不失潇洒,高大俊伟的身子变得更为削瘦,一言不发的跟着送行的队伍。

  张筱婕蓦然明白了,他真的很爱莲姑娘,否则他不必一去经年,甚至下想回到这熟悉的地方,就为了免得触景伤情。

  尽管如此,张筱婕还是心碎了。莲姑娘是他最爱的人,但却无缘陪他到最后,是造化弄人吧!

  「小姐,小姐,老夫人有请。」小玉从门外一路嚷嚷进来,才踏进房门,就被伫立窗前一抹纤细的人影吓着。

  「小姐,你又站在窗边了,这几天外头热得紧,万一又病着怎么办?」

  张筱婕回到现实中,清丽瘦弱的小脸依旧,水灵清透的大眼却更显脆弱了,五年的时间,让她从女孩变成娉婷少女,干净莹透的气质依旧,小小的身子却在这几年突然拔高,偏只长身高不长肉。

  「老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她无所谓的笑笑,眷恋窗外的灿烂日阳,不舍离去。

  「还不就是为了写写字,画点画吗?」小玉带些怜惜的凝视着主子,」小姐,老夫人对你好一定是有理由的,你可千万别上当。」

  「别说了,哪有下人在背后道主子的不是的。」张筱婕站起身,瞥向窗外的秋眸虽然透露无奈懊悔的意味,却包含更多的笑意,」再说老夫人没把我赶出去,已经对我很好了。」

  「这里是小姐的家嘛!」

  是吗?张筱婕在步向主屋时,笑问自己。游牧民族习惯在没有屋顶的地方过活,她突然有点怀念以前四海为家的日子。

  「老夫人。」张筱婕缓步轻栘,不意外地见到陆双丝在书桌前摊开一纸白卷,磨好墨正等着她。

  陆双丝笑咪咪的将她拉到书桌旁坐下。」筱婕,你来的正好,来帮我写点东西。」

  张筱婕拿起笔,」写些什么?」

  「落月刀的门规。」陆双丝兴奋得双眼发亮。

  张筱婕迟疑的偷瞥她兴奋的神情,许久以前早已尘封的记忆突然浮出脑海。廖府威震西域的正是落月刀法,奇怪的是,廖府未收弟子也不用护卫,在这沙漠边陲却活得有如富商贵胄一般奢华,无一丝江湖味。

  陆双丝笑意盈然,」是啊!落月刀的门规,想想我们家的盖世武功,如果只在自个家门里练练,那多可惜啊!趁着那小于终于良心大发,记得为娘我的时候,缠着他要他乡帮我教几个乖弟子,哦!对了,还得写招生启事,筱婕,待会可别忘了。」

  那小子?她的意思可是指他?张筱婕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发病似的疼痛起来。

  「筱婕,你听好罗!我可要开始说了……」陆双丝一条条说着,张筱婕连忙提笔写下。

  未了,她仔细浏览一遍,颇觉熟悉,」老夫人,这些门规和拜月教的如出一辙,那些中原人见了不会起疑吗?」

  陆双丝双眉一挑,豪气千云的说,」那又如何?拜月教早已在江湖销声匿迹了,这个时候该轮到我廖家风光的时刻,落月刀法阳刚威猛,算得上是江湖数一数二的武功,我肯开门授徒,他们就该偷笑了。」

  乍听到拜月教的消息,张筱婕心情又是一阵波动,」老夫人,我想知道拜月教现在的情形。」

  「拜月教早已没落啦!传说你爹死后,拜月教四分五裂,教中没死的也大多躲人民间,」陆双丝怜惜的摸摸她微微发颤的冰冷小手,」都已经五年了,怎么你还是看不透!傻孩子。」

  一片静默。

  张筱婕低声道,」老夫人,我想离开这里。」

  「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陆双丝想也不想便问,拿起刚写好的门规仔细端详。

  「我想回中原看看,即使我爹不在了,但我还是想念我的族人,我想念千里送行的郭哥哥,我也想念过去那段游牧的日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真正的原因是她想逃离」他」,从此再也不见面,或许她可以平静无波的过完往后岁月,尽管很苦,但只要知道他很好就行了。

  「别说傻话,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体。」陆双丝柔和地提醒她。

  一个只能依附人家给予真气过活的病弱女子,没有为自己生命做主的权利。

  这些年来,靠着珍贵药材与陆双丝的细心照料,张筱婕赖以护体的内力得以维持,此刻她仍然算不上是一个健康的人,」我明白了。」

  「那就好,何况那小子快回来了,我到哪去变一个妹妹给他。」陆双丝的眼光停在她娇小柔弱的身子上,突然眼睛一亮。廖俊杰的年记不小啦,今年已经三十而立,再不娶妻,她抱孙子的希望岂不更微薄。

  一番计较之后,陆双丝咳了声。」筱婕,要回中原也行,不过你得等那小子回来,你是他的义妹,留或走得由他来决定,就算要护送你回中原,也只有他这种内力够深厚的人才能办到。」

  「老夫人?」张筱婕的十指扭缠着,泄漏出不安的情绪。」我不敢烦劳十二少。」

  「反正他这两天就回来了,有话你直接跟他说,我累了,不陪你,自己去玩吧!」陆双丝挥挥手,要下人四处张贴那纸招生告示,便溜出大厅了。

  好玩,廖俊杰最见不得病弱的人躺在他面前哀嚎,但知子莫若母,他喜欢的女子偏都是那个样,张筱婕的病弱娇怯,正好满足他无处宣泄的英雄欲。陆双丝已在计划他两人的好事,完全不理会他是否真会看上张筱婕。

  --

  天杀的,还没走进家门前五十公里处,廖俊杰便见到那可笑荒唐的告示,他臭着一张俊脸,沿途撕下十数张,没想到居然没完没了,到处都是,喔!他要杀了那女人。

  他咬牙,两年不入家门,什么时候廖府壮观的大门上摆着一个可笑的横匾,「扬名立万流」?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对第一个冲出来迎接的下人怒斥。

  「拆掉它!我不要看到这东西挂在门板上。」

  「十二少,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我下敢拆。」下人战战兢兢地道,没想到正好撞上十二少心情恶劣的时候。

  廖俊杰脚一踩,借力跃上大门横梁,一掌劈了那牌子,」喏,拿去厨房当柴烧了,就说是我拆下的。」

  「是。」

  廖俊杰一踏进门,眼前所见令他心中一沉,家中何时来了这么多位年轻男子?

  更头痛的是他们身着整齐的青衫,冲着他排成一列,整齐地叫道——「师父!」

  「谁是你们的师父?」他扬扬俊挺倨傲的浓眉,宣示他绝不妥协之心,那双眼灼烧的望向内院,他恨不得去找那女人算帐了。

  「老夫人说十二少愿意开课授徒,我等不辞千里赶来拜师,还请师父指点一二。」

  怪怪,连说话都如此整齐划一,廖俊杰不层地轻哼,」她说要收弟子,那你们拜她为师就好。」

  他草草撂倒几个下死心的男子后,酷着一张脸走进内堂,不意外的见到陆双丝正在大厅内忙着,但,当他定睛望向墙上挂着显眼而刺目的东西时,他实在快要抓狂了。

  「女人,那是什么?」

  「哎呀!我的宝贝儿子可回来了,」陆双丝见他直盯着那幅字瞧,不禁有些纳闷,」儿子啊!娘记得你以前念过几年书,不会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吧!那上头不是明白的写着落月刀的门规吗?」

  他咬牙地道,」我知道那是落月刀的门规,但,该死的,我们家怎么会有那玩意儿?」

  陆双丝不悦的蹙起眉峰,」小子,两年没回家,一见到我就对我没大没小,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廖俊杰拿她没辙,上前展开双臂给她一个大拥抱,」娘亲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们家需要这么多男人做什么?」唇边流露出一个宽溺的笑容。

  「先让我看看我的乖儿子过得可好,」陆双丝热切地拉他坐下,好好看看他的面容,」没胖没瘦,跟离开家的时候差下多,还是一样英俊洒脱。」

  廖俊杰哭笑不得,」娘亲大人,你也一样驻颜有术,就是喜欢人家叫您『老夫人』,也不怕被叫老。」

  「君子不重则不威,我让人家叫老一点,说话才有份量,对了,你这次回家,是不是因为庄濠全那美男子想通了?」陆双丝还真有点怀念庄濠全常来府中作客的情景,他顽皮爱闹,行事与她当年颇为相像,只可惜这几年为情所伤,已经不来陪她了。

  「庄濠全的心结没这么容易打开,重要的是我也累了,不想再四处奔走闯荡。」他坐下来,倒杯茶解渴。

  「那你自己的心伤呢?」

  一口茶差点全数喷了出来,」我哪有什么、山伤?」

  「哟!是谁在莲儿过世时,像个失了魂似的痴情男人?又是谁坚持要在人家的碑文上写着爱妻两个字的?我的十二少啊!你自己都敢做这种事了,还敢不认帐吗?」陆双丝偏要提,偷笑的望着他略带一丝羞赧的俊脸。

  「拜托,你知道我对莲儿有一份责任的嘛!」

  「是吗?」她的声音拉得好长。

  他的头有点痛了,」是的,我和莲儿是什么感情,你最清楚,反正她也已经过世,我不想再提了。」

  他放下茶杯,寒暄完了后,顺道丢下一句,二刚院那些男人是你找来的,自己去想办法,我不希望家里闲杂人等太多。」

  「喂,我的麻烦我自会处理,可是你找来的人呢?」

  「我找谁来着?」他闲闲地靠在门边。

  「你的妹妹张筱婕。」

  几乎可以立刻想起她那苍白的面容,廖俊杰的确没忘记那个病娃娃。她那柔弱娇小的身子,和那需要人细心呵护的温柔个性,而她的病,与莲儿一样先天心脏不佳,但却比莲儿严重许多,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刚替她运完内力的七天七夜之后……

  该死的,他怎会忘了那病娃娃是需要武功高强的人及时渡真气给她,助她五脏六腑的微弱气息得以运行顺畅,这五年间,她到底如何度过的?

  陆双丝的脸上堆满笑意,却忍住不发,」说起那孩子也满可怜的,投靠咱们家后,人生地不熟的,患上那种绝症也只能拚命忍住,不敢劳烦他人浪费真气,好几次我几乎是在她完全断气之后拚命将她救活的,只可惜我老罗!没多少真气可以浪费,这两年她就更惨了。」

  廖俊杰瞇起眼,当然不相信她关于」年老气衰」那段话,但张筱婕的病需要大量的真气却是事实,很少人能无怨无悔的牺牲自己,所以她也最能尽量忍痛,以免麻烦他人。

  这些是他可以想见的,记忆中那抱在怀里的小小重量感觉依然深刻,摊开手掌,那日的情景依旧鲜明。

  「这几天,她才跟我提过她想离开。」陆双丝再下一记重药。

  「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廖俊杰下意识拒绝。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但她想家、想族人,还想念当年送她来的恩人,筱婕的理由这么充分,我也不好意思留她,毕竟她的日子也不长了,只可惜我发誓下踏入中原,体力也不如当年,没办法陪她走这赵,正好你要回家,我使用你的名义找几个年轻力壮的人,看看有没有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对象,哪想到你……唉!」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错怪到他身上。

  岂料,廖俊杰听了怒火更炽,」女人,用内力为她疗伤得肌肤相依,你找那些男人做什么?」

  「当年你都这么做了,你还担心她现在的名誉吗?」

  「当年她根本是个小孩子。」他愤然道。

  「如今是不小了,问题是你不能照顾她,我也老了,她这种怪病要依靠谁?我当然要帮她找个象样的男人。」陆双丝抿着双唇,拍拍他凝重的肩头,」小子,放心吧!既然你收人家为妹妹,她又是张昊生的女儿,我有义务为她的将来打算打算。」

  「女人,」廖俊杰淡淡地叫住她过分热心的身子,然后才道,」别做得太过分,一切以筱婕的意见为主。」

  「我知道。」陆双丝平稳的口气,让人不清楚她肚子里正在盘算的主意。

  许久不见,儿子果然没变,还是会对病弱娇小的人儿动情,等他见过张筱婕后,那股天生的英雄感与保护欲肯定会发挥到最高点。

  然后,他俩的亲事便指日可待。

  --

  烈日当空,脚下是黄沙滚滚,热死人的地方一如往常,廖俊杰悠哉悠哉的晃进沙漠,享受阳光的洗礼,顺便躲避一下府里的混乱场面。

  真难以想象那女人如今把府里搞成什么样子,当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肯定轰轰烈烈,看来她真的打算替张筱婕找一位夫君。

  想到这,廖俊杰的心情难免低落,那个病娃娃现在如何?他好想见她,却又不敢,怕娘亲一厢情愿把她推给自己。但不见她嘛,心里却老是想着她孤苦无依的模样。幽幽低低的,廖俊杰敏锐的发现到他身旁有个浅浅的叹息声,他好奇的下马,悄悄的循声而去。

  廖俊杰的脚步很轻,几乎没让人察觉到。事实上,孤单坐在这片清澈绿洲旁的白衣少女也没发现身后有人,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好奇的走进这片绿洲,惊讶的发现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地方,潋澄的清水让人暑热尽消,至于池边的姑娘……他感到有些面熟。

  他伫立在她身旁,凝目细看,这位少女稚弱单薄的身形,小小的睑蛋,苍白的雪颜上有绝艳细致的五官,很像……很像他的病娃娃。

  张筱婕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影,心想不知哪位好心人在帮她遮蔽阳光,她仰起小脸想道谢,却被那英俊的男子吓住,小口微张却出不了声。

  当她的大眼落入廖俊杰的眸里时,他便明白她是谁了,」小姑娘,大热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张筱婕收回痴望的目光,习惯性的低下头去,」屋里面人多,我怕生。」

  「哦,外头能让你觉得安心吗?」他脱下他的外衣,轻柔的罩在她头上,喜欢照顾人的习惯始终改不掉。

  张筱婕炫惑的望着他坐到她身边,突然问出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什么意思?」

  「印象中,你不是个会搭理陌生人的人,尤其是像我这样无法被你认同的人。」在大门口被拒绝过一次,在花厅中被拒绝第二次,在他眼中,她始终是那个穿着破烂、浑身带病,而且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你果然认得我!」廖俊杰意味深长的凝视她那双防备甚深,却又灵活晶莹的大眼。

  「廖府的十二少,这里谁不识得?对于我这个千里托孤的小乞儿来说,我更牢记你的大恩,因为你不仅收留我,还耗费自己的内力救我。」说到这儿,张筱婕就不免有些懊恼,她本来不想讲这些的,听来倒像是在抱怨。

  她应该向他告辞的,她想回中原。飘流异乡的日子,她已经累了,现在正是落叶归根的时候,她想家了。

  廖俊杰沉默不语,执起她颊边一缕柔滑青丝,」小筱婕,这些年你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以前不是这么愤世嫉俗,也没这么充满不平。」

  「十二少,很抱歉我坏了你的兴致,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她站起身意欲离去,俏睑始终板着,她曾发誓不再轻易掏出真心。

  「坐下,陪我聊聊天。」

  张筱婕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十二少会想跟她聊天?

  「坐下吧!我又不会咬人。」刚棱俊美的深刻五官,在浓眉大眼与性感双唇的烘托下,在烈日的沙漠中,形成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他在笑,连唇边两个淡淡的笑涡都隐隐浮现,让张筱婕失了魂魄,呆呆的坐了下来。记忆中,他很少出现笑容,尤其是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如今归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你长高了,当年只到我的腰部,现在已经达到我胸前的高度了。」他静静地阵述,像一位好兄长般。

  「老夫人很照顾我,衣食补品样样不缺。」因为他的轻松态度,让她卸下些许的防备。

  「那些告示与门规,是你写的?」早该猜到,这府中会写那手娟秀字迹的,除她之外,再没别人了。

  「你看到了?」

  「从府外五十公里处,一路撕来,应该有数十张了,你帮那女人写了多久才写这么多?」暑气袭面,让人懒洋洋的直想睡,他索性躺了下来闭上眼,让日阳吻上健康的古铜色肌肤。

  「你很生气?」她偷偷瞧他。

  「快气炸了。」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

  「老夫人说,拜月教没落了,现在正是落月刀在武林中大放光芒的时候。」她学他也躺了下来,他却侧躺撑起大衣罩住她,就怕她晒着。

  「让她自己去作春秋大梦。」

  「你不希望光大落月刀的威名吗?」她不解地问道。

  「武林中本就是非难论,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稳,他们知道我又何妨,不知道又如何,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去当武林盟主,但他们也别想来找我麻烦。」因为他绝对有能力自保。

  张筱婕默然半晌,」我想回中原,如果没人陪我一起走,我一个人也可以上路。」

  廖俊杰倏地坐起,」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你已经住在这里五年了,会比你以前过的日子糟吗?」

  她也坐了起来,幽幽的开口,」当初郭哥哥送我来时,说爹爹很快就会来接我,我也一直这么认为,但事实上却不然。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我这几天老在想着过去的事,我怕再拖下去,我这辈子就别想回去了。」

  他的双眉揽得死紧,」你还好吧?」

  「我很好,再好不过了,只要你们答应我,让我回家。」她紧握的双拳向他挥舞着,以示决心。

  她站起身,往回路走,步履虽有些蹒跚,但始终坚定,未曾回头。

  廖俊杰拾起原本披罩在她身上的大衣,久久无法动弹。女人就是麻烦,为何五年前乖巧柔顺的病娃娃,五年后竟变得如此偏执。

  回中原?她有没有搞错?

  拜月教早已四分五裂,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真的无家可归了?再说郭铁鹰,早巳不知沦落到何处,说不定也查不到了,她要到哪里去找人?

  麻烦,真的是个麻烦!

  他应该如娘所说,随便找个武功够强的小伙子送她回去,这样他就可以无牵无挂,甚至还丢掉一个烫手山芋。

  可是,病娃娃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令他头痛起来,他竟会产生懦弱的内疚情绪,该死的!是她自己要离开,又不是他强迫她的。

  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义妹也不过如此,他应该可以交差了。庄濠全老笑他对病美人没辙,这回他可做了重大决定——

  送走那个病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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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大漠飞沙中,依稀可见一对少男少女站在人车往来频繁的信道上,僵持不下。

  「你走开啦!这一次绝不能让你跟。」俊逸年轻的少男有着夸张的英气。

  「你去哪我就去哪。」少女弯起可爱的眉,小手紧抓着少男的衣袖,清纯的五官在烈日下洋溢着玫瑰色的光泽。

  「跟屁虫,你知道我这次要去哪吗?」少男眉宇轩昂,朝着日出的那边指着,「我要到遥远的东方,听说那里有好多的新鲜事,还有许多武功高强的人,我要到那边去,看看和我们西域有什么不一样,反正,你不能跟的啦!」

  「我可以、我可以,娘说我的身子已经强壮很多了,我也没有偷偷把药倒掉,我已经很乖了。」少女急得举双手保证。

  少年皱了皱眉,施展轻功,一跃跃至三里之外,」拜托你回去啦!要是让他们发现我的行踪就糟了。」

  「你偷溜?」少女惊呼了一声,迈开小碎步又跟上去。

  「嘘,小声点,算我怕你行不行,」少男哀声叹气道,」莲儿,拜托你回去好不好?要是让他们发现我偷溜,还把你带出来,我准会被他们打死的。」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跟定你了。」从小到大,身体虚弱多病的莲儿,就只知道这位大哥哥对她最好,她整日整夜缠着他,他都不生气,是个最好的人。

  少男翻了翻白眼,无奈的瞧着她费力的小身影,」停,慢着,你就站在那儿,我去偷一匹马出来,我们再走。」

  「真的,你答应要带我走了?」

  少男回过脸去,不忍见她闪动异常兴奋的眼,」是啦!你乖乖的待在那儿,我没回来之前不许乱动。」

  少女大声地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少男的心产生浓重的愧疚,但欲振翅高飞,向往中原的渴望马上凌驾那份愧疚,他迈开脚步,不再回头。

  数年后,当他在中原倦极思归的时候,才想起西域那抹单纯信任的小身影。终于他收拾行囊返家,迎接他的,不再是闪动玫瑰色泽的小脸,而是因病重躺在床上的憔悴容颜。

  他们告诉他,他多年前离家的那天,她傻傻的站在烈日下等了他一整天,不敢移动,因为怕他找下到她。沙漠上的白天,连健康的人都受不了,何况她这个娇怯弱质的身躯,当天,她便倒下。

  她病了,病得相当厉害,从他离开家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离开过床上。

  这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少年怀着后悔的心来到少女的床边,当着她的面许下诺言,」莲儿,你放心吧!以后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少女有气无力的瞧了他一眼,匆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你不是个喜欢安定的人,要你陪着我,太辛苦了点。」

  「我是认真的。」少男急切地表白。

  「如果我死了呢?」少女感动之余,忍不住捉弄他。

  「我就一辈子不娶。」他一怔,但口气异常坚定。

  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爱,不过,她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他对她有义务。

  少女轻笑起来,随后又是一阵轻咳,」你就爱逞能,我瞧你能维持誓言多久。」

  在大漠,一成下变的烈日飞沙,在视线可及处,隐约可见苍白憔悴的容颜,随着时光流转,往事更迭,在每场梦境中,到处可听见吶喊,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一人,廖俊杰,你要遵守你的诺言……

  廖俊杰猛然张开眼,汗如雨下。十多年来纠缠着他的恶梦,莲儿死后益形张狂,彷佛她始终下肯原谅他似的,廖俊杰蹒跚下床,为自己倒一杯水,仰头便灌。

  一定是莲儿死不瞑目,这才托梦警示,可笑的是,他对如何令她安息毫无头绪。

  他自认这些年来从未动心,因为对莲儿的承诺,他不去招惹其它女子,就连有人投怀送抱,他都彻底拒绝,最初的打算是等莲儿身子健壮后迎娶她,但莲儿死后,他娶妻的念头完全断了。

  庄濠全说他是作茧自缚。

  庄濠全说对了一半,其实在廖俊杰的内心深处,他还有点恨莲儿。

  是她害得他一辈子不自由,即使现在五湖四海任逍遥的时候,心仍被拘束在大漠的天空下,始终牢记那抹含恨的憔悴病颜。

  庄濠全为莲儿诊断不下数十次了,每次均断言她的心病大过肉体上的折磨,但廖俊杰总是不信。

  没有人会为了跟人赌气,故意糟蹋自己的身子,何况莲儿的身子本就虚弱,但到底是因为住在大漠使得病情加重,还是因为气他故意让病情恶化?

  多年以来,他日夜企求的是前者,他宁可相信是因为自己的错害她病着,也不愿相信莲儿恨他入骨。

  庄濠全笑他,让人报复了还心甘情愿。

  真不愧是他的挚交好友,说到他心坎去了,他就是认栽,而且心甘情愿,因为女人全是麻烦,其中尤以多病的身子骨最为麻烦。

  西域沙漠的夜晚与白天有着天壤之别,烈日当空的情景一到晚上,马上形成夜凉如水的对比景象,受不了日夜温差大而含冤送命的大有人在。

  廖俊杰仗着自己身强体健,索性坐起身来吐纳养气,反正被恶梦所扰,他已经没有再睡的兴致了。

  寂静的夜里,耳力特别敏锐,他竞听到不远处有个微弱的呻吟声。

  该死的,莲儿的魂魄始终不肯放过他。

  廖俊杰连忙收拾心神,练武之人最忌幻听,他不该让这些困扰了他。

  但,呻吟声并未因此而中止,远处似乎有一个慌乱的脚步声跑过,但该死的,他就是可以听见。

  倏地睁开眼,廖俊杰只披上一件单衣,便往声音的来源处奔去。

  那是一问小巧而女性化的闺房,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草药味显示闺房主人的体弱多病,而床上小小的人儿正在难受的翻滚着,从那苍白的小口逸出的正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不是他的梦境。

  「小姐,你忍着点,厨房的药快煎好了,现在我再帮你揉揉。」小玉在一旁累得满身大汗,双手下停地在她胸口忙着。

  室外的空气十分凉爽干净,张筱婕却感到一股来自体内涌出的燥热,彷佛快将她生命耗尽枯竭般,寸寸压干她胸口的氧气。

  她几乎无法呼吸,好痛,来自胸腔难以言喻的抽痛,令她昏睡中的她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小姐,你撑着点。」

  小玉姊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想安慰她,却力不从心。

  「让开,我来。」好熟悉的男性嗓音,沉稳地出奇,令她蓦地感到安心。

  「十二少?这怎么行了?男女授受不亲,而以你尊贵之身,还是我来好了。」小玉慌张的声音又起。

  原来是他,若不是她现在还昏昏沉沉,言语无力的睡着,她一定会开口拒绝,她不想再欠他人情了。

  「凭你行吗?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你要怎么扛?」刻薄的男音再度响起。

  小玉终于退开了,还将房门带上,张筱婕好生惶恐,胸口的痛似乎更严重了。

  「你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痛了。」那男人的声音彷佛有魔力,如春风般和煦的拂过她绷紧的神经。

  他将她扶坐起,一只大掌温柔的褪去她汗湿的衫子,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为她运起真力护住心脉。

  好舒服,随着体内那股浑厚真气的流转,胸口的强烈抽痛逐渐清散,她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好像回到父亲身边似的。

  廖俊杰凝神半刻,经过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收掌,感觉她的心跳比五年前强劲许多,心忖,这个病娃娃不知是否有不被病魔纠缠的一天。

  当他放下她的身子,不意地被她娇美的睡颜吸引,正待低下头,却被她掀动了睫毛后无力的睁开双眼时吓到。

  「十二少,你怎么会在我房间?」近距离下见到这副朝思暮想的俊美面容,她惊吓的程度不比他小。

  廖俊杰看她那双原本迷离的双眼变得戒慎庄严,心中也有不满,」你呻吟的声音吵得我无法睡觉。」

  「我这里距离你房间有好一段距离。」她虚弱的抗议。

  「我的武功好,耳力自然强过一般人。」他哼了哼。

  「既然如此,我道歉,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不必劳驾你亲自前来,小玉姊会照顾我的。」

  「我相当怀疑,她能怎么做?替你揉揉胸口,还是再煮几帖药?」他注视她故作坚强的小脸,」你好像忘了你已经是我的妹妹,我不救你谁来救你。」

  张筱婕呆了呆,朝他疑惑的开口,」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记得你是我的妹妹,这不是废话吗?身体不好还学人家待在外头,自己不懂得照顾自己,还奢求别人疼惜你。」廖俊杰不悦地皱着眉头,一桩桩数落她的不是,」凭你这样,还想回中原?我可不希望半途收到你的死讯,何况五年不见,你的身体是好些,可是这种必须时时依靠他人,不知何时会发病的身子,托给谁都教人不放心,我看你还是认命点,别想回中原了。」

  他差点想咬掉自己多事的舌头,明明已经想好要找人送她的,偏偏说了这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话,该死啊!早知道他的个性总有一天会惹上大麻烦。

  张筱婕既感动又羞怯的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尽量不麻烦人。」她听出他话里有着掩藏不住的关怀。

  他的心头猛然撞击,看着她的笑容久久无法自己,那是什么样的笑容,不是最美,但却是最能引发他打心底里想去珍惜的笑容,熟悉又陌生的暖流再度由体内窜流至四肢百骸。

  小玉捧进热腾腾的药碗,他侧身让她上前,看着张筱婕小口小口努力喝着药,持着汤匙的小手瘦骨如柴,小小的脸蛋洋溢着不轻言放弃的执着,他的心也跟着软化。

  他终于知道莲儿的魂为什么死缠着他了,因为莲儿必须提醒他,不能再被张筱婕所惑,即使张筱婕是这么的娇弱,像是随时会消失在他面前,但却有够的力量左右他的情感……

  你若死去,我便终身不娶。

  是的,他必须疏远张筱婕。

  「你想回中原,我来帮你安排。」他死盯着她刚恢复血色的小脸,声明道。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她惊喜万分。

  「现在中原的气候已经入秋,以你的身子绝对无法忍受那里的寒冬,等明年春天再走吧!」

  他说完后,保持冰人似的神情离去,不再看她十足感激的双眸。

  他不喜欢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因为可以离开这里而对他充满感激,他宁可看她露出怯怯的,却充满欣喜的笑容,那使她看来相当稚弱且令人怜惜。

  哦!见鬼了,天已大白,他想回到温暖被窝中睡上一整天的美梦顿成泡影,因为他见到那批男子已经往他房间飞奔而去。

  他得找个避难的地方才行。

  --

  「小子啊,你最近是不是跟筱婕走得很近哪?」

  今日一早,廖俊杰难得有兴致往花厅坐坐,顺便向陆双丝请安的时候,赫然被她的问语吓空了脑袋。

  「没这回事,我只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盯着她吃药吃饭而已。」早早把她养壮,好送她回中原。

  「是吗?」陆双丝优美的斜躺在贵纪椅上轻声叹息,」现在就懂得为人家的身体着想,亏我养你养到三十岁,也没见你为我着想过,唉!女大不中留,男子又何尝可留了。」

  「女人,别越扯越夸张,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没有做出任何不可告人之事,你不要影射我和张筱婕之间有什么。」廖俊杰急忙撇清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你和她走得太近也无所谓。算了,你这次回来,是打算久住了,还是暂居?」知子莫若母,陆双丝转移话题。

  「不走了,老是晃荡也没有意义,我得认真的思索一下,甚至找些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廖家的家产雄厚,兼之好武,廖俊杰自小有如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他不用像一般人埋头苦干,就能轻易地获得他要的财富、武功、友情,甚至是女人。

  他除了在女人方面有所节制外,财富、武功和友情是他一直以来生活的三大重心,他可以为学习一种新兵器,三日三夜不吃不睡;他也可以为追寻更大的财富利益,尽全力维持西域商道上的平静与安全。

  这些年来,他过得多采多姿,但好友难得,知心的更少,财富和武功之于他,拥有再多也不过如此,他彻底厌倦了。

  因为厌倦,所以才回家,希望找到另一项让他醉心的事务,哪怕是最简单的也好,只要让他有事可做。

  「你找到了吗?」陆双丝别有用心的娇艳一笑。

  「还没有。」发了一会儿呆,廖俊杰不想了,反正他现在的时间可多得很。

  该等他自己领悟,还是替他盘算盘算?陆双丝浅笑饮茶,」今日西北大药商的程老板一大早便眼巴巴的往府里来,还带了一大堆珍贵的药材,这可奇了,我们家需要这些东西吗?惹人晦气。」

  「你干嘛不早说?女人,」廖俊杰如火烧屁股般跳起来,」浪费我这么久的时间,万一程老板不等走人了,筱婕又得等上大半个月。」

  还装!明明就是关心张筱婕,却死不肯承认。」去吧去吧,既然是你把人家请来,我也不好意思留你闲聊,去忙吧!」陆双丝闷心的呵呵笑,挥手示意自己的儿子离去。

  廖俊杰走往偏厅的途中,一路上神色难看,他要的几味药材全是稀有珍贵的,程老板这么快回来,肯定没有好消息。

  「十……十二少……」

  「什么?」哪个不怕死的庸才敢挡在他面前。

  「十……十……十二少……」这位家仆马上」扑通」一声跪下。

  「你把我挡下来,就是为了看你的结结巴巴吗?」廖俊杰斯文风雅的嗓音异常温柔。

  「不,不是的。」仆人吞咽一口口水,才道,」客厅有群自称是拜月教的人,要求见十二少。」

  廖俊杰冶眼瞧着他,」是我太久没回家,还是我记错了?廖府从不欢迎拜月教的人,不是吗?」

  「是……是,啊!不是,张姑娘也是拜月教的人,所以我想他们是张姑娘的族人,不好拒绝,」仆人抬头一眼,却又害怕的低下,」而且他们说是为张姑娘而来。」

  「打发他们走。」廖俊杰急着与程老板碰面,无心搭理。

  「可……可是,已经有人去通知张姑娘了。」

  该死的!廖俊杰迈向偏厅的身子急速转身,」拖延她的时间,知道吗?」

  「是。」仆人领命前去。

  廖俊杰抱起双臂,横在胸前,他倒要看看是哪些拜月教的人不知死活,竟敢找上他们廖家要人。

  最重要的是,廖俊杰的领域被人冒犯了,他既将张筱婕视为保护对像之一,就不容人侵犯,哪怕是她的族人也不行。

  --

  前厅的书房中,聚集了许多拜月教徒,大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廖俊杰才在佣人的报告下姗姗来迟,让他们的怒气一触即发。

  「廖十二郎果然好大的架子。」带头者是一位年纪五十岁的中年汉子。

  廖俊杰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远之客,不请自来,还妄想廖某人以礼相待,有可能吗?」

  中年汉子强忍住气,」在下张兆辉,拜月教九大长老之一,与你母亲陆双丝当年齐名。」

  「住口!我母亲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十二郎,我们依礼前来,希望你能收起敌意和不友善的态度。」

  「笑话,我们与拜月教早已画清界线,毫无瓜葛了,今日前来,我没让他们把你们赶出去,已算客气。」廖俊杰淡然且严肃地道,斜飞入鬓的倨傲双眉,早已不耐烦的紧紧皱着,他的耐性向来不多。

  张兆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我们走,倒也容易,希望十二郎将张教主之女张筱婕交出来。」

  「不可能!筱婕在这里住了五年,她已是廖府的一份子。亡廖俊杰突然收起懒散的态度,精光四射的眸子淡淡地扫了张兆辉一眼,警告的意味相当浓厚。

  张兆辉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张筱婕是拜月教中唯一还活着的圣裔女子,我们需要她回来,重整拜月教。」

  事实上,在当年的内乱后,护主派的圣裔与传统保守派这两派人马都死伤惨重,拜月教面临存亡绝续的关头,扬言取而代之的张兆辉又无令人信服的能力,以至于偌大的拜月教逐渐崩溃,四分五裂。

  张兆辉在用尽各种办法均无法让族人信服后,终于想起张昊生还有一个久病缠身的小女儿,只要那女孩还没死,他可以封她为拜月教圣女,挟天子以令诸侯,重新召集族人,以圆他的教主梦。

  但先决条件是要那女孩没死,这几年他召集与他相同信念之人,辗转打听的结果,得知张筱婕躲在西域廖府,他马上动身,早一天得到她,便能早一天完成他的霸业。

  没想到,他竟然得跟人人惧怕、喜怒无常的廖十二郎打交道。

  天要亡他。

  「筱婕对当拜月教的圣女毫无兴趣,你们可以死心了。」廖俊杰冷冽的打碎他的梦想。

  「我们要求见到张筱婕再谈,一切由她自己决定。」

  「你们凭什么做此要求?」

  「我们是她的族人。」

  「那又如何?」廖俊杰狂恣的冶笑一声,」五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现在说要她就要她,你们未免太下把我放在眼里。」

  「至少我们是她的族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族人,」张兆辉情急智生,」筱婕这孩子从小乖巧念旧,你怕她见到我们之后,会同意跟我们走,所以才阻挠我们是吧?」

  廖俊杰沉下脸,」张兆辉,就凭你也敢在这里放肆,姑且不论我们廖家早已退出拜月教,教中人事一概不闻不问,就凭你这个图谋不轨,煽动拜月教人自相残杀的叛徒,还没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

  张兆辉吓好大一跳,」你……」

  「我当然知道,连你今日前来的居心也摸得一清二楚,怎么,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吗?」廖俊杰笑得猖狂,连眉眼间的不层都是那么显而易见。

  张兆辉和那群人面面相觑,」不,你不能代替张筱婕做决定,更何况只要为人子女,一定要替自己的父母安葬送终……」

  「你该不会暗示我张昊生还没死吧!」廖俊杰始终平淡的口吻,令人钮铥捉摸他的心思。

  「张昊生死了,尸体也早已火化了,但骨灰仍在拜月教的总坛里,张筱婕若想尽孝,就必须回总坛。」

  没见到他出手,众人只觉眼一花,就看见一只茶杯倒挥在张兆辉身后的壁上。

  光看这一手,就知道廖十二郎的武功深不可测,若他想要张兆辉的命,十个张兆辉也死了。

  「我没有什么耐性,但你最好记住一件事,我不在乎你们将张昊生怎么了,至于,张筱婕会不会去当那该死的圣女,答案是永远不会。」廖俊杰站起身,够久了,他没耐性去听他们的废话。

  「慢……慢着,我们坚持和张筱婕见面。」

  「不要逼我大开杀戒。」

  「她不是你的囚犯,与你更非亲非故。」

  廖俊杰倏地邪魅一笑,令人看了胆战心惊,」我母亲是前拜月教大祭司,张教主和家母曾是青梅竹马,张教主临死之前托孤于我廖家,你们以为没有任何关联吗?」

  他的话令拜月教之人再起波澜。

  「你是说她已经是你们廖家的人了?」

  「不对,他们假传喜讯,说不定他虚张声势,骗人的。」教中人意见分歧。

  「不管如何,张筱婕已经在这住了五年,谁敢肯定她还是清白的?」有人质问。

  「不能让她当圣女了。」

  张兆辉的心里是一团乱,万万想不到那病弱女子也会有人爱,真是失策啊!

  站在一旁,无心看好戏的廖俊杰不层的勾起嘴角,轻蔑的看着这些愚蠢的人们,如果张筱婕不是处子,他们就不让她当拜月教的圣女吗?

  好可怕,且不人道的规定,万一张筱婕真被他们逮回去,岂不是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去,随便他们。

  他要一旁的仆人仔细盯着他们,等他们吵累了,马上送他们出府,自己趁着一团混乱中,大大方方的开门出去。

  没想到,才一踏出门,便与张筱婕那张苍白含泪的小脸对上,廖俊杰虽纳闷,却也记得将房门关上,抓着她的手臂,施展轻功,先离开这里再谈。

  拜月教众人浑然不知,他们一心想要的张筱婕刚才就站在外头。

  张筱婕在他怀中挣扎无用,只能任由他带她到他的房间。

  「我要回中原。」她嘟起小嘴执意地道。

  「回去自投罗网?他们摆明是欺负你,你怎么不明白?」廖俊杰没好气的见她紧咬着下唇,内心不争气地软化了,」我不是要你去见程老板的吗?怎么跑来偷听呢?」

  「程老板说我的药现在没货,我跟他又没什么好聊的,自然早早就散了,又听他们说你在前厅有客人,我本来想等你出来,可是越听越不对,他们说话的口气好气人,我……」张筱婕越说越恼,趴在桌面上低低饮泣着。

  廖俊杰低叹一声,将她的头压进自己的胸膛,」要哭就哭个痛快吧!明天一切都会没事的。」

  第一次接触到父亲以外的男性胸膛,张筱婕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从不知自己有这么多的心事,现在全因为确定父亲的死讯而爆发出来。

  她的小拳头紧紧握着,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去一赵,她要安葬她的父亲。

  如果他们一定要她当圣女,那就当吧!反正她已经没有未来,就让她为爹爹报仇吧!

  她许下誓言,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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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凉如水,张筱婕悄悄的开了房门,单薄瘦弱的身子投入昏暗的月色下,她小心的穿过层层迭迭的长廊,避过小玉为就近照顾她所睡的偏房,焦急却难掩兴奋的往外走着。

  她几乎快要在走道上奔跑起来,内心的欣喜简直快在她胸膛里炸开,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只靠自己的力量,她就快要成功了!

  她住的地方本就偏僻,距离偏门不远,廖家堡从未累赘的安排夜里巡防,只在偏门设下戒备森严的关卡,由会武功的家丁负责看管,防止外人在夜里潜入。

  张筱婕在这住了五年,她知道轮替的时刻,此时,正是这样的时机。四下看了看,无人,她的小手放到门把上。真就这样走了?张筱婕突然有点犹豫,但想到父亲,她柳眉微蹙,手使劲一扳,门竟然连动也不动!她急了,心里祈祷千万别在这时候出差错。

  苍白的小脸满布深深的忧郁,早在决定离去时,她便瞒着十二郎悄悄返回前厅和族人见面,要他们在附近的城镇等她,她只要跟着族人,就可以回到总坛了吧!她毕竟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这样的身子可以捱得了长途跋涉,但先决条件是,她得先逃出这廖家。

  没想到她被困住了,而且进退两难。

  在月亮被天狗吃了的黑夜里,陡见廖府围墙上伫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一件上好丝缎外加貂毛织就的斗篷遮住他大半个身躯,平底快靴,一身绝黑,犹如鬼魅般轻飘飘的站着,笠帽掩去面孔,一管横笛抱胸,姿势虽优雅闲适,浑身却散发出饱经世故和洞犀世事的沉稳气质。

  他冶冶的看着张筱婕努力的身影,持笛的左手衣袖轻轻一挥,一颗拇指大的彩珠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直射进廖府内院。

  不多久,廖俊杰一脸暴怒的出现,微皱的衣衫再配上凌乱的黑发,胡乱穿上的衣裤,豪迈的将硬朗的前胸暴露着,看起来既危险又要命的性感,却对着黑衣人怒喊,」庄濠全,你最好有天大的理由。」

  三更半夜不睡觉,老喜欢在人家屋顶上闲逛,这些他认了,谁叫他交友不慎,但这回居然打破他最喜欢的花瓶,下可原谅。

  庄濠全淡淡的用横笛指了指那兀自努力的小人儿,」瞧,我替你省下将来多少麻烦,不过,朋友一场,我不指望将来你感激我就是了。」

  廖俊杰顺着他的手势狐疑的望去,这一看,没睡好的下床气更大了,」该死的,她一个人想上哪儿去?」

  「慢着,你做什么?」庄濠全连忙问道。

  「把她抓回来。」廖俊杰想也不想的回道。

  「然后再让她偷跑第二次、第三次?」庄濠全淡淡的一句话,成功的定住了廖俊杰的脚步。

  「她不信任我会帮她解决拜月教的事,她甚至不愿与我一起商量。」廖俊杰懊恼的爬过额前乱发,该死!他都已经专程派人赶赴关内,查出拜月教总坛,以便将张昊生的骨灰取回来。

  「如果你对她无心,这是你离开她的好机会,张筱婕虽然单纯、与世无争,不过,她多病的身子骨和她爹的死,是她心头的两个死结。」庄濠全旁观者清,尤其明白好友以往的精神包袱并末因莲儿的去世而消失,只是被埋藏至更深处罢了。

  廖俊杰的双唇抿成一条线,」我看不出来哥哥对妹妹需要防范这么多。」

  「你真的只当她是妹妹吗?」

  「当然,不会有别的理由了。」仅只于此,他不会承认自己对病娃娃有点动心,他只把这种情绪当成是一时迷乱。

  「只怕日久生情,这绝对是你无法掌握的。」庄濠全幽幽低叹,不甚乐观。

  「我说不会就不会,你别婆婆妈妈的啰唆行不行?」

  庄濠全冶眼睥睨,」你把她当妹妹?就算是好了,她却把你当成爱慕的对象,我可以想见的,只有未来你全心栽入的蠢相。」

  「你……」廖俊杰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心里猛念大悲咒。别激动,庄濠全本来就是喜怒无常,善恶莫辨的人物,换心情就像在换天气,何况他最近心情不好,八成是挑上他这个死忠兼换帖的老朋友恶作剧了。

  千万不能被他的话煽动,廖俊杰暗中提醒自己,和病娃娃的关系只能是兄妹,再简单不过了,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从她依赖你,眷恋你的表情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已经等你等了很多年了,只是你始终没把她放在眼里,这回急着离开,想必已经放弃了。」庄濠全兴致一来,索性分析起她的心理。

  他的话成功的挑起廖俊杰的记忆,印象中在张筱婕刚来的时候,他为她第一次疗伤,便发现在她病弱的身子骨里,隐藏着一个自暴自弃的灵魂,如果没有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她会连自己都抛弃掉,什么也不要。

  印象中,张筱婕应该只要当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要被动的接受别人为她准备好的一切就好,廖俊杰就是因为体会到张昊生在过去的岁月里一直这么做,才认为把张筱婕留在府中,只要衣食无缺就可以的。

  难道不是吗?

  庄濠全默默咀嚼他那五味杂陈的神情,然后挑挑眉笑了,这抹笑容令他俊美的脸庞光彩大增,」算了,既然你执意当她是妹妹,我也不再说什么了,这回来是向你告别的。」

  「你要走?」廖俊杰暂时收回自己的思绪,关心的望着好友。

  「是的,我想离开这里。」

  「回中原?」

  「暂时不会。」

  「你想回去报仇吗?」这是廖俊杰最担心的,不是因为庄濠全的仇人个个大有来头,而是那个敌人令庄濠全爱也难、恨也难。

  庄濠全的笑容慢慢钦去,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将来也许,但现在没这个心情,我想离开这里,到更远的地方走走看看。」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想回来就回来,现在我是一个人,自由得很,」庄濠全扬眉一笑,「反正就这样了,你知道我到哪里都是不甘寂寞的,说不定会找个好女人组成一个小家庭,到时候我说什么也会回来收你的贺礼,也说不定你比我更早成家。」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过去种种全深深镂刻在记忆里,此夜此景,虽然豪迈,却也带着淡淡的感伤,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成家只不过是永远的幻想,短时间内都不会成真的。

  庄濠全笑得有点苍凉,遗世独立的惆怅更深了,他若有所指的目光转向别处,「你不去找她行吗?她已经被守门人发现了,你不去救她,行吗?」

  廖俊杰将注意放在那小人儿身上时,又忍不住抱怨连连,」她真笨,廖家的门房可能被三言两语打通吗?还想用银两买通,真蠢!咦,她哪来的钱?」

  「你不下去救她吗?等惊动老夫人就不妙罗!」

  「说得真他妈的对极了。」廖俊杰咬牙道,」我真的得出面了,不送你,也不说再见,你终究得回来的。」

  庄濠全朗声一笑,作不来击掌为誓或哭哭啼啼那套,他横笛抱胸,倏地跃下高墙,衣袖翻飞,掠出边门,正在门边僵持不下的两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瞧下见真实人影,还以为是风吹过,继续没有共识的争执。

  「这位大哥,求你行行好,这已经是我身上全部的银两,统统给你,只要让我出去就好。」

  廖俊杰站在她身后,就听见她用软软的好听嗓音,正低声下气的求着,他不争气的心脏猛跳,如鹰般犀利的目光,深深凝睇着她难掩柔弱却始终挺得笔直的背脊。

  「不行哪!张小姐,要是明早上头怪罪下来,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啊。」这位中年男子无奈极了,他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种事呢?

  「我有留下信解释不得不走的苦衷,我相信老夫人和十二少不会怪你的,而且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求求你,帮帮我好吗?」张筱婕沮丧极了,原本以为可以展翅远走,没想到她连廖家堡都走不出去。

  像她这样的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实在太为难我了,张小姐,你可不可以先禀告主子再离开?」

  很好,廖家堡的训练果然严格,面对这样的苦苦哀求,仍然不为所动,廖俊杰抹抹鼻子苦笑,心里却有点发疼,为他的病娃娃。

  「可是我现在就想走。」张筱婕急得满眶泪水直往下掉,她怕再晚就走不了,话中的口气虽然坚定,却显露心中的慌乱。

  「不……不行。」这男人差点被她说动,但看到十二少的身影就伫立在她身后,连忙改口,暗自庆幸没有心软,以免犯下大错。他侧过身躯就要喊出声,却见到十二少对他摇了摇手,于是作罢。

  「拜托你,我求求你,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已经约了我的族人,他们都在外头等我,我必须出去,要不然他们会不等我的。」张筱婕担心着很多事,最怕的还是张兆辉他们的威胁,她绝不能拿亲爹的事开玩笑啊!

  好厉害,竟然还约了他们,廖俊杰气极反笑,看来五年的时间的确让她某些地方改变了,她居然会在他不同意之下暗自行动,这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中年男于迟疑地望了廖俊杰一眼,」这……这个……」

  廖俊杰对他打个手势,示意他开门。

  中年男子连忙照做,张筱婕吁了口气,身子软软便往下滑,她的脸冒着冷汗,四肢发着颤,几乎站不住身子,却感觉有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从她身后抱住了她,及时支撑她下滑的身躯,她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

  「十……十二……十二少,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可以来,我更没有理由不来。」廖俊杰悍戾地瞪着她,怀中的身子娇软无力,显然刚才的对峙与一路上的逃跑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他反手将身上的大衣转披在她肩上,」既然有计划要离开,就不该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也不该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用光。」

  张筱婕急促地开口,」别再阻止我了,我无法安心住下,就当所有的事都不曾发生过,我担心我爹,即使他已经不在世,但我不要他死了也不能安稳。」

  「我说过这些全交给我。」

  「与你无关,我求你别管这件事。」她推着他,但他不为所动。

  「为什么不管?」他扳正她的小脸,漆黑执着的深眸对上她的,」你忘了我们是兄妹,做哥哥的怎么可以不照顾自己的妹妹。」

  「可是我不要做你的妹妹。」张筱婕忍无可忍,双手握拳敲打着他的胸膛,「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我身上穿的是拜月教的衣服,我是个拜月教徒,我的父亲、我的族人都在中原等我,我不是你妹妹,我也做不来你的妹妹,我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

  第二次了,这是今晚第二个人当着他的面,要他正视早有所悟的事实。

  他仍不清楚他对怀中人的感受,究竟是怜,是惜、还是爱,只能任她无肋的发泄,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管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结,他注定无法响应。

  「别气了。」他轻柔地用洁白方帕拭去她的泪水,」别哭了,对身体不好。」

  张筱婕不好意思了,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控,更没注意到自己泪流满腮,」我……我……」

  「别说,我都懂。」廖俊杰放开她的身子,目光栘向他处,守门人早已离开站得远远的,不敢打扰他们。

  于是,他试着解释,」以前,曾经有个女孩对我无比信任,大家也都认为我跟她理所当然的将相守到老,可是,事与愿违,她已经不在了,基于道义,我必须一辈子孤单,你明白吗?」

  张筱婕怎会不明白,她悲哀的垂下头,一抹牵强的微笑挂在唇边。

  「我其实并不爱她,如果当年那天早上,正要偷溜的我没有经过她的房间,所有的事都会改变。但是天下事总不能尽如人意,那天我第一次对她说谎,说我很快就会来接她,并且带她一起闯荡江湖,她相信了,但我却走了,直到我知道闯下大祸时,一切都太迟了,她以折磨自己的身体来惩罚我,我不能说不,于是我向她发誓,此生非她不娶。」廖俊杰一开口,就全盘托出,这是他首次剖析自己对莲儿的感情,他的神色自然而无虚假。

  但张筱婕心碎了,」所以你只愿意和我当兄妹,你……你也只能和我当兄妹。」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已经低不可闻,而她的头也越垂越低,几乎看不见她的额头了。

  「严格说起来,我不懂爱,也不需要爱,朋友们说我是最好的朋友,最够义气的朋友,莲儿也说过当我的朋友比当我的情人幸福,所以当我妹妹也不错,你认真的考虑一下。」廖俊杰玩笑似的抬起她的下巴,以为会看到含泪的脸庞。

  没想到他对上一张漾着欢颜的苍白小脸,她又让他惊讶了,原来多病的身子骨下,写着」坚强」两个字。

  「那好,我就做你的妹妹,现在是不是可以麻烦大哥,送我出堡,我得走了,再迟天要亮了。」张筱婕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她只希望做他的妹妹,然后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直到自己香消玉殡为止,因为她爱他啊!

  --

  廖俊杰亲自送她出堡,不仅如此,他还一路陪着她。直到这日,烈日当空照,廖俊杰依然好整以暇的走在她身边,还不时为她开路遮凉,这令张筱婕大为不解,他甚至还拉着她在街边早餐店坐了下来。

  「老板,来两份烙饼,再来四碟热炒,三盘肉、两碗鲜乳,希望你吃得惯。」

  他先自作主张的叫了一大堆菜,然后再要求她全盘接受,张筱婕的个性习惯被动,对这样的安排自无异议,只是奇怪,」大哥,你不回去吗?」

  「我以为我这样做已经很明显了。」他分开烙饼,夹入一些菜,再递给她,连早餐都帮她张罗妥当。

  张筱婕被动地瞧着手中的饼,」大哥,我……」

  「趁热快吃,待会儿还得去找张兆辉呢!」他有点厌恶地挑起一边高高的眉,对她的愕然不置可否。

  拜月教那些人全不是好东西,这一路上都得跟他们在一起吗?廖俊杰不以为然,他不认为张兆辉会乐于见到他和张筱婕在一起。

  「原来你怕我会找不到他们,所以才陪着我,」张筱婕的笑容有点苦涩,」你放心啦!他们很好找的,而且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不会错过的。」

  「嗯,嗯,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他像个老妈子般盯着她吃东西,思绪已经抛得老远,不知道另一边顺不顺利,有没有将拜月教的总坛查清楚?

  「大……大哥,」张筱婕努力咽下一大口菜,」我看到他们人已经来了。」

  「在哪边?」他回过神,正好瞧见她颊边有个烙饼层,顺手将它取下,放进自己嘴里,浑然不觉这种举动过于亲密。

  张筱婕的脸蛋一片嫣红,」在对街上,我得走了,他们在等着我。」

  她慌忙地起身,却又拿捏不准方向,一个不小心,热腾腾的鲜奶全洒在她的裙摆。

  「啊!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的道歉,而滚烫的液体在她大腿处流窜,她却强忍着痛。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

  廖俊杰不顾一切连忙撕下她的下半截裙子,露出已被烫红的雪白大腿,他用自己的外衣裹住,然后抱起了她,向掌柜的要个房间。

  「大哥……我没事的,族人还在外面等着我,我……我得走了。」张筱婕烫红着脸,不安地说着。

  他将她红通通的脸压进自己的胸膛,一脚改开客房大门,跟小二再要了一大桶冷水,将她放进水桶里坐着,动作虽快,却十足地轻柔,深怕捏碎这个病娃娃。

  「你只能坐在这儿,哪里也不许去,等伤口冷却下来,我再替你上药。」

  张筱婕整个人埋进水桶里,」可是他们就快离开了啊!」

  廖俊杰无所谓地耸耸肩坐下,」让他们走吧!」

  「可是……」

  「不用他们带路,我一样可以找到拜月教总坛,」见她美眸圆睁,他坏坏的加上一句,」你怀疑?」

  「不……不,我当然……可是,你要陪我一起回去?」张筱婕开心得几乎要飘上天了,她可以这么奢望吗?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宁可现在就死去,留下最美的一刻就已足够了。

  「当然是真的,我以为我做得够明显,以你的身子如何撑回中原,就算托给别人照顾我也下放心,更别提那些害死你父亲的族人。」廖俊杰轻笑,看着她流露出如梦似幻的幸福表情,他与有荣焉。

  张筱婕突然打了一个小喷嚏,」为什么说我父亲的死和族人有关呢?」

  他用手一捞,便将她抱出水桶,塞给她一套干净衣服,要她换下,」裙子先别急着穿上,等我帮你上药。」

  她依言照做,却怎么也没胆子在他面前裸露,隔着屏风,还是将裙子穿上,「请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来。」

  廖俊杰豪迈惯了,对她的举动只报以轻笑,一挥袖,屏风」砰!」的一声倒下,」让你自己上药,你一定草草了事,倒不如我来。」

  他将俏脸通红的她抱上床坐着,自己蹲在她面前,小心的上药,」还好,只是发红没起水泡,休息两天就可以上路了。」

  「我们还要在这里休息啊!」她懊恼的皱起眉头。

  他轻笑不已,」不休息也成,只不过一路上又是车又是马的,你可别嫌累。」

  「我不怕,就怕跟不上族人。」

  「筱婕,我从来没问过你,你对当年你父亲的死,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廖俊杰语气嘲讽,因为他不认为她明白当年的事,天生被保护过头的女人就该如她这般,所有丑陋的事到她面前均自动消失。

  是的,他观察过她,早在庄濠全直言之前,他便仔细地观察着她。她很容易满足,也很被动,如果对方不采取主动,她绝不会是第一个开口的那个人,常常苍白的脸蛋总是有抹早熟的忧郁,整个人感觉很秋天,非常干净但有点低调冷落的秋天,处在百分之百的红日高挂的关外十分不搭调,显得格格不入。

  在她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廖俊杰或许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一些,但聪明的他不打算说破,因为他不确定他给得起她想要的。

  「不知道,我爹爹很少对我说教中的事,那一阵子教里有点乱,记不得是为了什么,但我爹总是说要带我去找大夫,然后就把我托给郭哥哥了。」张筱婕不安地搓着手臂,又露出羞怯的笑容。

  「那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你父亲已经遭遇不测了?」廖俊杰盯着她半垂的脸。

  「因为我爹这五年来没有来找我。」她的眼前又雾蒙蒙的一片,内心疼痛起来,」我们从来不曾分开过,如果不是因为爹爹要我来廖家等他,我不会跟郭哥哥走的,可是这些年来我爹不曾来这里,除非他不在了,否则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心抽紧,跪直着身子,搂着她的肩,将地雪白的脸蛋埋进他的胸膛里,外表看起来她是被动地接受父亲的安排,但心里,她其实受伤很重,每日每夜承受等不到亲人接她回去的失落感。

  「我爹已经不在了,不然他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大哥,当族人们说我爹的骨灰在总坛里,我马上就信了,因为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的脸蛋从他怀中拾起,晶莹的眼对上他的。

  「我相信。」他相信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蠢,但奇怪的是对她很有用,因为她似乎安心了,整个人相当放松的偎进他怀里。

  「以前我爹常常这样抱我的。」她喃喃地解释着。

  「我明白。」

  「我真的好想念他。」

  「我知道。」

  她忙了一整晚,也担心了一整晚,此刻,她终于可以放松了,渐渐地在他温暖的怀中渐渐睡去。

  张筱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在床上,只知道自己拚命抓住他的衣角,不让他有机会离去。

  廖俊杰无奈的望着她无力的小手。此时放开她不会有人责怪,但他就是做不出来,叹息一声,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

  她还是孩子般的心思,对当年太多事都不甚明白,张昊生不会好端端的与自己的族人发生冲突,一定有什么重大理由让他叛出拜月教。

  她只是被动的将可能的事实完全接受,至于其它的,她不愿再去理会,既然如此,廖俊杰反倒有个想法,他愿意替他们父女讨回公道。

  因为这是拜月教的人欠他们的。

  拜月教在当年发生暴乱,据说是因为族里意见不合起了冲突,教主张昊生在暴乱之中遭人砍杀,此后,拜月教便没落,也没听谁接张教主。

  廖俊杰抬起眼,深沉的黑眸望向客栈斑驳的天花板,想起张兆堕刚来的目的和鬼祟的眼光,他很肯定这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好,就从这些人查起。廖俊杰翻身坐起,点了张筱婕的睡穴,跳窗而出,往街道上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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